第20章

◎“你們不是都覺得,解揚是我殺的嗎?”◎

咚——

白球擊散球桌上的臺球, 黃球紅球各自向不同方向沖撞而去。

就像他們彼此的人生。

馮小米一臉虛弱地倚在臺球桌旁,為高山遙的進球鼓掌。

陳皮拿起球杆,用白球瞄準了一顆藍球, 他不斷調試着角度, 試圖一杆入洞。

高山遙杵着球杆,在一旁觀看。

陳皮打出漂亮的一球,藍球入了洞。

高山遙接着揮杆, 瞄準的那顆球雖然進了洞,但後邊的白球也跟着沖進了洞裏。

“草。”他罵了一聲,扔下臺球杆。

“還玩嗎?”陳皮問。

“玩個屁。”高山遙一屁股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 滿臉都寫着煩躁。

“我們都好久沒在一起打過球了……沒想到再次聚在一起, 是這樣的情況。”陳皮拿着球杆, 自己接着打了下去。

“你想說什麽?”高山遙挑起眼皮, 不耐煩地看着他。

“就是……該怎麽形容呢?唏噓?我語文不好。”

陳皮上半身趴在臺球桌上, 黝黑精壯的肌肉在撸起短袖, 改造成黑背心的T恤裏鼓鼓囊囊。

他用力打出一杆,黃球也準确入洞了。

“我就是覺得,很懷念這種感覺。”陳皮直起身, 神色真誠地看向高山遙, “那時候,我們每天放學都去網吧和臺球廳。”

“你現在也可以每天都去。”高山遙嘲笑道。

“是這個道理,可是感覺不同了。”陳皮說, “身邊的人不同了,心境也不同了。我還是喜歡和你混的日子, 無法無天, 上天入地, 誰都奈何不了我們。”

“誰他媽一把年紀還在混日子。”高山遙冷笑。

“我現在也沒混日子, 我在修理廠工作,以後想要自己開一家修理廠。你的車我免費給你修。”陳皮放下臺球杆,走到高山遙旁邊的沙發椅上癱坐下來,“你不會懂的,我就是想起了從前……在這種境況下懷念從前,我也覺得我挺怪的。”

“不管你信不信,”陳皮看向一旁的高山遙,“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

高山遙這回沒有冷嘲熱諷。

他低下頭,撥弄着白色西服上的袖扣。

“你和照片上那女人是怎麽回事?馮小米說你睡了□□的女人。”

陳皮沉默了許久,娛樂室裏只有馮小米呼哧呼哧的呼吸聲。

“我們是真愛。”陳皮開口道。

“真愛?”

高山遙像是聽見什麽可笑的話語一樣,挑了挑一邊的眉毛。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陳皮說,“我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我。以前我覺得愛情是個笑話,後來才發現是我沒遇見對的人。”

“她就是那個對的人?”高山遙問,“我聽馮小米說,她都有孩子了。”

“那又怎麽樣?”陳皮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我真的愛她。”

“……不得了。”馮小米在哆嗦的空隙中評價道。

“是真的。”陳皮只看着高山遙,一反常态地耐心解釋道,“為了她,我戒煙了。我也不去酒吧和夜店了,我每天都拼了命地工作,就是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

“你就甘心當小三啊?”馮小米說。

“她會離婚的。”陳皮說,“她老公已經答應我了,會放她走的。”

馮小米扁了扁嘴皮子,一副誰信誰是傻瓜的模樣。

“她老公沒弄死你?”高山遙若有所思,眯起眼問道。

“……是她以死相逼,她老公才願意離婚的。”陳皮低下頭,看着握在一起的粗糙大手,“我失蹤了,她一定會急瘋的。”

陳皮憂心忡忡的表情感染了高山遙,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事。

“我不見了,小遙一定也會急瘋的,它根本不吃我以外的人喂的東西……他媽的,到底是哪個混蛋把我困在這裏,我一定要殺了他!”

高山遙怒從心起,狠狠一腳踢在身前的紅木茶幾上。

“別急,別急……海警應該快來了。等我們出去了,啊,找狗的找狗——啊,找老婆的找老婆——大家都能得償所願!”

馮小米吸了吸鼻子,努力提拉氣氛。

“我們三個……就是最好的哥們。高哥指哪兒就打哪兒,我們三個只要一直在一起,一定能安全出去的!”

高山遙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跟我在一起?”他說,“不怕跟我在一起,反而丢了命嗎?”

“什、什麽意思?”馮小米用力吸溜了一下鼻涕。

“你們不是都覺得,解揚是我殺的嗎?”高山遙說。

陳皮沉默了,馮小米卻吓了一跳。

“高哥,你說什麽呢!我沒這麽想過!”

“無所謂,我不在乎你們怎麽想。”高山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雙手揣進兜裏,臉上露出一抹破釜沉舟的狠毒,“所有想害我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

咔嚓。

透明的玻璃珠落進洞穴,解憶将棋盤上自己的最後一顆珠子歸位。

偌大的圖書室裏,只有她和牟老師兩人。

“你贏了。”牟老師無奈地笑道。

屬于他的陣營還有三顆玻璃珠未能歸位,這場跳跳棋是解憶的勝利。

吃過午飯後,無事可做的牟老師找到解憶,邀請她一起下跳跳棋。棋盤是他上午在娛樂室找到的。閑着也是閑着,解憶陪着玩了幾把。

如果不是被迫困在這裏,光看玻璃牆外波光潋滟的海景,也算得上是悠閑的一個下午。

“沒想到我會在這裏下跳跳棋……”牟老師取下臉上的老花眼鏡,用胸前的衣服小心擦拭着模糊的鏡片,“年紀大了,手機上的游戲總是學不會,好在我孫子比起手機游戲,更愛玩跳跳棋,我就總是陪着他一起下。”

牟老師把擦好的眼鏡重新戴回臉上,對解憶說:

“我以為自己玩得已經很好了,沒想到你下得比我更好。年紀大啦,真是做什麽都不行了。”

“你孫子多少歲了?”解憶随口問道。

“有六歲了,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每天都要上房揭瓦,他爸爸媽媽打得不行,每次都在我這裏來哭,哎呀,好了傷疤又忘了疼!”

說起孫子,牟老師憂郁的神情輕松了許多。

“這念頭,父母難做呀。”他嘆了一口氣,“當老師更是如此!”

“為什麽呢?”解憶順着他的話問了下去。

“現在的孩子呀,打不得罵不得!你想教育他,罰他抄幾遍書都會有家長提意見咧!你當老師的,又能做什麽呢?”

解憶明白他只是想倒倒苦水,為自己辯解兩句,所以沉默地擺弄棋盤上的玻璃珠,沒有開口說話。

牟老師繼續說道:“我們當宿管老師的就更是如此了——到處受氣。學生叫你一聲老師,那是擡舉你,其實你幹一輩子也沒有編制,哪裏算是正經老師呢?學生要罵你背後要整你,你也沒有什麽辦法。我們啊,做多錯多,沒有人會來感激你的。”

“解揚應該是在你當宿管老師的期間失蹤的吧?”解憶問,“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我能知道什麽呀。”牟老師搖了搖頭,“他們那個宿舍,三天兩頭都在出事情,我說了不要這樣欺負同學——罵也罵不聽呀!解揚失蹤的時候,他爸爸已經死了,他媽媽不曉事的,好像是他哥哥報的警。警察在三川縣找了幾天,什麽也沒找到,高山遙家裏那麽有錢,花了不少錢打點,這事就以離家出走結案了。有什麽辦法嘛,尋人告示貼了一整個縣城,就是找不到人!”

牟老師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你和那個警校的學生,有沒有查出什麽?這殺害周然的兇手,到底是解揚還是什麽人啊?”

“如果是解揚,”解憶擡起眼看向牟老師的眼睛,“你覺得自己安全嗎?”

“我不懂你什麽意思……”牟老師慌張地避開了她的視線,“欺負他的人又不是我,我可沒做什麽,他們幾個做得過火的時候,都是我出面攔下的,這解揚就算要報仇,怎麽也輪不到我啊……”

“按你的說法,最先死的應該是高山遙,而不是周然。”解憶盡力克制自己的私人情緒,還是露出一絲諷刺的口吻,“可惜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想的和你不太一樣。”

“你怎麽還幫着這幕後黑手說話呢?”牟老師不滿道。

“……我只是覺得,解揚遇到你們,真是可憐。”

解憶扔下愣住的牟雞換,轉身出了圖書室。

她沒有回到衆人聚集的餐廳,而是進入冷清的宴會廳。

撕開和樂融融的畢業照,背後是一個少年的遺像。

他永遠停在本應充滿無限可能的年紀。

“你來這裏做什麽?”

解憶心情複雜地凝望着牆上挂着的遺像時,身後忽然傳來唐柏若的聲音。

她條件反射轉過身,發現唐柏若就坐在門後靠牆的位置。在她進入宴會廳之前,她就一直坐在這裏。

不知坐了多久,看了這副遺像多久。

“……你怎麽在這裏?”解憶問。

“外邊太吵了。”唐柏若說。

解憶應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

“有什麽新發現嗎?”唐柏若問。

解憶遲疑了片刻,說:“……沒有。”

唐柏若的目光移向牆上的遺像:“發生這麽多事,你害怕嗎?”

在唐柏若面前,解憶無法說謊,她沉默片刻後,說:

“……不能說完全不。”

“你已經很勇敢了。”唐柏若說,“我很好奇,什麽樣的家庭會培養出你這樣的孩子。”

“我家裏只有母親,她是一個……很奇特的人。”

解憶找不出精準的形容字來描述母親,一個會在女兒的請求下為她疏通關系,讓她在停屍房過夜增長勇氣的母親,恐怕滿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奇特?”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解憶看着唐柏若的眼睛,“你和她很像。”

也許是太過離奇,唐柏若罕見地笑了起來。

笑容融化了她身上的冰霜,那股生人勿進的疏遠和冷淡似乎也淡化了。

“你這麽說,讓我真想認識認識她。”

解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餐廳裏傳來宗相宜呼叫大家吃飯的聲音,唐柏若主動往宴會廳外走出,解憶跟上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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