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冥冥之中一定有着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只有她才能改寫的歷史。◎
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 馮小米撲向高山遙。
後者一個措手不及,兩人一起摔倒在餘溫未散的桑拿房中。
不知哪裏來的巨大力氣,馮小米壓在高山遙身上, 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高山遙漲紅了臉, 掙紮不脫馮小米的雙手,便用拳頭一拳接一拳地砸向馮小米的腦袋。
馮小米鼻子裏霎時流出一道鮮血,可他像是渾然不覺痛似的, 依舊神色癫狂地掐着高山遙的脖子不放。
“你們在做什麽!”
原野沖了上去,陳皮回過神來,也連忙上前幫忙分開兩人。
黃色棒球帽落在地上, 被人踩了幾腳。
馮小米像八爪魚一樣緊緊纏在高山遙身上, 好不容易才被原野和陳皮拉開。
高山遙從地上爬起, 右手捂住現出青紅指痕的脖子, 臉色通紅地咳着。
“你……媽的……腦子不正常……”
衆人錯愕的目光落向被兩個男人同時桎梏住的馮小米, 他面色潮紅, 臉上散布着細密的汗珠,一邊抽搐一邊喘着粗氣,那雙紅血絲密布的雙眼, 讓人想起窮途末路的野獸。
解憶忽然注意到, 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六月還在穿長袖的人。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她忽然沖了上去,抓住馮小米的手臂, 強行挽起他的長袖。
馮小米掙紮不及,長袖被撸了起來, 衣料下是幹枯到骨骼突出的一截手臂, 皮膚上到處都是潰爛的圓孔和抓撓的紅色傷痕。
馮小米這兩日的異常, 突然之間有了答案。
他不是生病, 而是毒瘾發作。
唐柏若眼神嫌惡,宗相宜則直接後退了幾步。
陳皮一拳砸在馮小米臉上,接着腳踩上他的胸口,對他放下狠話。
“你他媽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先宰了你!”
“夠了!”
原野一把将他從馮小米身上推開,充滿威懾力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飛出。
陳皮朝一旁吐了口唾沫,走回高山遙身邊,伸手将他拉了起來。
“高哥,沒事吧?”
高山遙就着陳皮的攙扶站了起來。他像是被自己一直喂養的流浪狗咬了一口,憤恨的表情中帶着一絲懊悔和不可思議。
“你為什麽說殺了高山遙就能出去?”原野提起馮小米的衣領,“你知道些什麽?都說出來!”
“他是害死解揚的罪魁禍首……殺了他……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蝦米……一定可以出去……”馮小米口齒不清,眼淚和鼻涕随着他嘴唇哆嗦的節奏一起流出。
“我說了他媽的這人不是我殺的!”高山遙暴怒道。
“你說不是……哈哈……我們都說不是……那應該信誰的?”馮小米說,“你那麽恨解揚,失蹤前……解揚最後一個見的人就是你……”
“那天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高山遙怒吼道,“我是一個人走的,你分明也看見了!”
“對,高哥是第一個走的,他怎麽可能殺人?”陳皮也開口道。
原野松開他的衣領,後者踉跄着跌倒在地。
“把那天的經過,老老實實都說出來。”原野說。
“那天……我為了讨好高山遙,把自己的秘密基地貢獻出來,提議帶他去捉螃蟹。”馮小米回憶起那天的情景,臉上露出冷笑,“我沒打算欺負解揚的,是高山遙,他說要把解揚一起叫上。”
……
蔚藍的蒼穹覆蓋在教室窗外,淺藍色的窗紗在打開的窗邊搖曳。
教室裏人聲嘈雜。
這裏是祖國的花園,其中也有毒花盛開。
“喂,放學一起去捉螃蟹,你在旁邊給我們提桶。”
穿着運動校服的高山遙一屁股坐到解揚桌上,吊兒郎當地朝他笑道。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給解揚選擇的權利。
解揚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只是看着寫了一半的作業,在片刻沉默後,說道:
“知道了。”
……
“放學後,我們和解揚一起回了宿舍……因為要看着他,不能讓他逃跑。”
馮小米用顫抖的手撿起地上的黃色棒球帽,帶着嘲諷的笑意将球帽戴回了頭上。
“我們在宿舍門口等了一會……看着解揚帶出了鐵皮水桶和喝的保溫杯。高山遙還因為他帶了多餘的東西,踢了解揚一腳。”
高山遙滿臉怒容,但又不敢說些什麽,顯然馮小米此刻說的都是不加修飾的實話。
唐柏若聽着馮小米的敘述,臉色蒼白,眉間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
“……高山遙打車,我說了地點。下車後我們沿着公路又走了一會,爬上了我說的那座山。”馮小米說。
……
藍天的帷幔被命運的匕首劃開一條長縫,露出纖塵不染的潔白雲朵。
鳥語花香的山林間,有毒蛇在暗中吐着信子。
“你不是在山裏長大的嗎?怎麽連螃蟹都不會抓啊?”
高山遙蹲在溪邊,随手拾起腳下的鵝卵石扔了出去。
石頭砸到解揚肩上,幹淨的藍白校服上多出一個明顯的半濕污漬。解揚沒有喊疼,也沒有說話,他挽着褲腳,低着頭,繼續在水中摸索。
“太陽都要下山了,你能不能抓到啊?”
高山遙又扔出一枚鵝卵石,這次正中解揚的額頭。
他趔趄了一下,失去平衡跌坐在溪水裏。幹燥的褲子瞬間濕透了。
鮮血順着他蒼白的額頭流了下來。
“別偷懶,趕緊抓。”高山遙說。
解揚慢慢從水裏站了起來,他臉色很難看,在陽光下白得幾乎發透。
高山遙露出滿意的笑容,拿起一旁小賣部塑料袋裏的冰鎮可樂,一邊看着他的奴隸在水中受苦,一邊擰開可樂喝了一口。
……
“那段時間……解揚好像已經生病了。每次見到他,臉色都很白。”馮小米說,“有次上體育課……他還中途暈倒了。”
唐柏若竭力克制着感情的外露,解憶依然發現了她攥得發白的手指,以及緊緊咬在一起的嘴唇。
那些塵封的過往回憶,正在随着馮小米的講述,重新鮮活過來。
“那天……也是。解揚在我們面前暈倒了。”
……
斑駁陸離的晚霞像是紙上暈染開的水墨,從天邊慢慢侵染而來。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許多活蹦亂跳的小螃蟹從打翻的水桶中湧出,一碰着石頭和水,兩下就沒了身影。
“你他媽幹什麽呢?!老子的螃蟹都跑了!”
一聲怒吼,高山遙從溪邊站了起來。
解揚從短暫的暈厥狀态中回過神,強撐着濕透的身體,從溪水裏坐了起來。
“你是故意的吧?你就等着這一刻是不是?”高山遙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你……”
……
烏黑的發絲在水中散開。
細密的小氣泡不斷從水中冒出。
解揚在水中掙紮着,而馮小米和陳皮一左一右狠狠地按住他的手臂。
高山遙一腳踩在解揚的頭上,限量版球鞋閃閃發亮,那一雙帶勾的棉襪,是這裏許多孩子一年的零花。
世上所有東西都能用價值衡量。
有些人的尊嚴,高高如月亮,被一束太陽光刺痛都要想盡方法償還,有些人的尊嚴,卻連一個人腳上的棉襪都比不上。
因為那雙棉襪幹幹淨淨,而他渾身濕透浸泡水中。
……
“後來,高山遙讓我們把他吊在樹上……說是要幫他晾幹濕衣服。”馮小米氣息不勻,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和陳皮捉了一會螃蟹……停下來休息抽煙……高山遙嫌無聊,先走了……要我們把螃蟹明天帶到學校去。”
桑拿室裏,除了馮小米混雜着吸鼻涕的聲音外,安靜得落針可聞。
高山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雙手在大腿兩側緊握成拳。陳皮臉上并無羞愧,或許還覺得自己在其中只是無關緊要的角色。
宗相宜不安地抱着自己的雙臂,眼神四處游移着。雖然這個故事目前并未出現她的名字,但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其中占據多少戲份。
高山寒冷冷地看着弟弟,那冰冷中既有從前造成的失望,也有新增的失望。他早已對高山遙的人品有了認知,但對其人性的底線,還從未了解得如此深入。
馮小米長久地歇了一口氣,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摸了一把,繼續說道:
“高山遙走後,沒多久,解揚趁我們不注意掙脫繩索……也逃走了。我和陳皮沒追上,又返回捉螃蟹的地方,約定明天找解揚算賬,然後,我們就提着水桶下山了……陳皮說要去縣裏打臺球,我們在山腳分道揚镳。那天晚上……解揚沒有回宿舍,之後,我們也沒再見過他。”
“據馮小米所說,你離開之後,解揚緊接着就逃跑了。你們沒在路上遇到?”原野看向高山遙。
高山遙臉色變換,脫口而出:“沒有!”
“真沒有?”
“不信你還問什麽?!”
原野看向陳皮和馮小米:“你們兩人下山之後也沒遇到解揚?”
陳皮搖頭否認:“我去縣裏打臺球了。”
馮小米發出了詭異的笑聲。
“是不是他殺的,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把我們困在這裏的人說了才算……你們還不明白嗎?把我們困在這裏,就是想為解揚報仇……我們充其量只是幫兇罷了,一開始我們根本就不想針對解揚,變成這樣,都是高山遙害的……是高山遙,高山遙一定要和解揚過不去。只有殺了高山遙,讓幕後黑手洩憤……我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馮小米用力抓撓已經破皮的手臂,扭過頭朝高山遙的方向啐了一口,眼睛卻緊緊盯着其餘人。
高山遙滿臉怒火朝馮小米走去,旋即就被原野攔了下來。
他停在原地,怒極生笑。
“你他媽真有意思,整他整得最高興的人不是你嗎?那些整人的法子,十有八九都是你提出來的吧?”
馮小米神神叨叨地說着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話,對高山遙的質問不予理睬。
“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你不過是個警校生,裝什麽警察?!”
高山遙陰鸷的目光瞪向原野,他的白西裝經過幾次電梯走廊的清理工作,已經變成了灰西裝,曾經的悠閑在他身上不複存在。
“你應該調查的是幕後綁架我們的人,而不是一直糾結早就過去的一樁舊事!我們現在才是受害人!”高山遙怒聲道。
“別吵了,現在吵這個有什麽用?”高山寒打斷激動的高山遙,“在出現了第二個死者的情況下,我建議大家都聚在一起過夜,不要再分開了。牟老師的死說明獨自呆在套房裏也并不安全……”
“不可能,我死都不會和你呆在一個屋檐下。”高山遙冷笑。
“套房确實不太安全,不過,和某些人呆在一起,我覺得也不太安全。”陳皮掃了一眼地上打抖的馮小米。
高山寒看向宗相宜:“你呢?”
宗相宜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抱歉……現在這個狀況,我只能懷疑兇手就在我們之間。我想和我能信任的人待在一起,我想,你們也是吧?”
她看向高山遙。
“既然這樣,陳皮和宗相宜和我一起。”高山遙說,“你們五個一起。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解憶看了一眼毒瘾發作的馮小米,沒人看管的話,他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高山遙那邊,他們三個同處一室,也能規避一定的風險。
原野和她想的差不多,點頭同意了高山遙的分配法。
“臭死了,你們還要在這裏站多久?我要出去了。”高山遙皺了皺鼻子,擡腳往桑拿室外走去。宗相宜立即跟了上去,陳皮緊随其後。
解憶本想問他們晚上要在哪裏過夜,但考慮到兩方已經疑窦叢生,高山遙并不信任她和原野,她最終還是咽下了問句。
桑拿室裏的氣味的确很不好聞,剩下的五人沉默了許久,唐柏若開口道:“再在這裏也沒有意義了……出去吧。”
五人一路無言,關上了桑拿室的門,往過夜的休閑廳走去。
壓抑的空氣充斥着整個空間。
解憶的左手邊是漆黑一片,無限延伸出去的玻璃牆,右手邊則是沉默的衆人,以及一片雪白的牆壁。
這是綁架案發生的第四天,第二個命案發生了。
她真的能夠在最後一天之前阻止幕後黑手嗎?
解憶擡起眼,悄悄看着身旁的唐柏若。她比往常更加安靜,臉色也更加沒有血色,她低垂着雙眼,目光無神,好像正透過馮小米講述的殘骸中,尋找解揚失蹤的痕跡。
解憶害怕了。
害怕保護不了母親。
害怕她已經知曉的孤獨一生,将會在母親的未來裏再次上演。
她自己的未來,怎樣都好。
重返二十年前,已經是個奇跡。冥冥之中一定有着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只有她才能改寫的歷史。
解憶看着唐柏若失魂落魄的神情,短暫的動搖後,更多的勇氣和堅定湧現出來。
“只要你我相信,我們就還會相遇。”
解憶的雙手漸漸合攏成拳。
這一次,她一定要改變母親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