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命運沒有給她綻放的機會。◎
“你說什麽?”
教學樓背面的樹蔭下, 高山遙雙手抄在運動校服的褲子裏,不可思議地眯起了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身形柔弱的同班女生。
唐柏若再一次重複了她的問題:“你為什麽要針對解揚?”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高山遙反問, 神色不悅。
“……因為我和他是好朋友, 我們是一個村子長大的朋友。”
“這和我沒關系,別來煩我。”
高山遙轉身要走,唐柏若一個箭步, 再次擋在他面前。
“你想幹什麽?”越皺越緊的眉頭顯露着高山遙逐漸高漲的怒氣。
“如果是我們哪裏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唐柏若目不斜視地看着他,“請你今後不要再針對解揚了。”
“……唐柏若, ”高山遙緩緩說道,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 你要是惹火了我, 你就來代替解揚。”
一切方法都試過了。
所有的路都是絕路。
僅剩的路, 只有一條。
唐柏若強壓着內心巨大的屈辱和憤怒, 向始作俑者曲下了雙膝。
她在那雙昂貴的限量版球鞋面前折下了自己的頭顱。
“求你了,不要再針對解揚了……”
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拯救解揚。
她願意去做。
哪怕是跪在施暴者的面前,乞求他的一絲憐憫。
“求人, 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有什麽東西可以拿來求我?”
頭頂傳來高山遙嘲諷的聲音。
她擡起頭, 對上高山遙的眼神。
他的眼中的确有憐憫,不過不是對解揚的,而是對一無所有的她。
“如果你真的想來換他——”
“放學之後, 一個人來體育倉庫找我。”
伴随一聲冷笑,高山遙越過跪在地上的唐柏若, 徑直走向遠方。
直到高山遙的身影完全遠去了, 她才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唐柏若回到教室的時候, 高山遙已經坐回了座位。他撐着下巴看向窗外, 左手百無聊賴地轉着一只鋼琴烤漆的黑色鋼筆。他明明什麽都有了,眉宇間卻依然充斥着不快樂。
多麽諷刺啊,他都将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了,他卻依然感到不快樂。
唐柏若挪動腳步,回到了她的座位坐下。
她的座位,就在高山遙的前方。
他習慣将雙腳搭在她的座椅下方。每一次交換雙腳重心,她都能感覺到他的動作。
他故意将書桌緊緊抵在她的座椅靠背上,讓她無處可退。
每當他用那只鋼琴烤漆的鋼筆轉動她的頭發,她就能第一時間知道,他又感到無聊了。
而她并不想知道。
他的一舉一動,對她來說都是噩耗。
科任老師在黑板前操着蹩腳的普通話,臺下的學生們大多在昏昏欲睡。
唐柏若看向坐在教室前排的解揚,他絲毫沒有受催眠曲的影響,認真地聽着老師的講課,時不時用手中削來只剩短短一截的鉛筆,在書本上寫下筆記。
高山遙來之前,每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
他并非天才,他只是竭盡所能抓住每一個機會,沒有偷一次懶,沒有松懈一次。唐柏若比誰都知道他的努力和刻苦。
她不能坐視她的海隕落。
哪怕是要獻祭自己。
……
放學後,她獨自一人來到學校的體育倉庫。
穿着藍色校服地高山遙坐在堆疊起來的海綿墊上,一只腳垂落,一只腳踩在海綿墊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陳皮坐在地上的海綿墊上,單手拍着一個舊籃球,馮小米靠在一旁的牆上,意味深長地笑着看她,目光淫邪。
“哎呀,我們校花真的來了。”馮小米調笑道。
陳皮起身,走到她身後,關上了體育倉庫的門。
無人拍打的籃球,滾到唐柏若的腳下。
她身體僵直,依然鼓着勇氣強迫自己直視海綿墊小山上的高山遙。
“我來了。”她逼着自己藏好所有膽怯,顯得那麽勇敢無畏,“你想要我做什麽?”
“把球撿過來。”高山遙說。
唐柏若彎下腰,撿起腳下的籃球。抱着走到高山遙面前,遞了出去。
籃球到了高山遙手裏,然後又一次被扔了出去。
籃球在地上彈跳,撞上體育倉庫的卷簾門,發出哐的一聲。
“撿回來。”高山遙命令道。
唐柏若從順地走到卷簾門前,撿起籃球重新送還給高山遙。
高山遙再次把籃球扔了出去。
當她第二次撿回籃球的時候,高山遙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真無聊。”他說,“你不會反抗嗎?”
唐柏若擡着頭,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後,朝他招了招手。
高山遙以為她要和自己說話,低下頭來。
響亮的一巴掌,落在驚愕的少年臉上。
陳皮和馮小米大驚失色,好一會都沒敢說話。
“只要你願意放過解揚,”唐柏若直視着高山遙的雙眼,“你說什麽我都會做。”
“在那之前,你要先答應我。”
“不要再招惹解揚。”
高山遙眼中的錯愕漸漸化為怒火,青筋在他冷笑時浮現在太陽穴前。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我本來沒有資格和你談條件。”唐柏若緩緩說,“直到我意識到,除了解揚,其實你并沒有要挾我的其他手段。”
“解揚是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你要麽用他來挾制我,要麽就任由我絕望發狂……哪怕是要入獄坐牢,只要能夠解救解揚……我都會去做。”
“如果沒有其他辦法……我會殺了你。”
“你再有能力,身邊有再多的人圍着你……但總會有落單,有疏忽的時候。只要我想……我就一定能夠殺了你。”
當情感掙脫理智的桎梏,人或許只是披着人皮的野獸。
唐柏若內心的野獸也在蠢蠢欲動。
當她一無所有,當她退無可退,哪怕是毀滅自己,她也要将解揚救出地獄。
她不會再一味地畏懼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她絕不會躲避了。
高山遙被她的眼神震住了,他在她的眼神中搜尋着,似乎是想确認她是否真的能夠為了解揚孤注一擲。
他一定看到了答案。
因為他的怒火開始退縮,理智開始權衡利弊。
“你們都出去。”他最後說。
陳皮和馮小米面面相觑,彼此望了一眼,猶豫地走向鐵皮卷簾門。
“都滾出去!”
高山遙一聲怒喝,兩人加快腳步,逃也似地拉開卷簾門跑了出去。
卷簾門在他們身後再次落下,隔絕了外界的目光。
高山遙跳下海綿墊,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唐柏若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脫衣服。”他站到她面前,說。
唐柏若看着他,雙手伸向領口的拉鏈。
高山遙強裝鎮定,難掩目光的緊張。
她将拉鏈一開到底,脫下運動校服的外套。接着,雙手交叉握住校服上衣的衣角,從下往上脫下。
蒼白的皮膚□□在微涼的空氣中,棉質的少女文胸是她上半身僅剩的衣料。
雞皮疙瘩浮出雙臂,是恐懼,還是寒意?
已經分不清了。
她屈從于高山遙的話語,但是直視着高山遙的眼神卻越發憎恨和尖銳。
一向無法無天的高山遙反而別開了眼神,不敢直視她。
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唐柏若被壓在海綿墊上的時候,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頭頂。
那些被泡得變了形,垂落着搖搖欲墜的灰白色牆皮,多麽像她和解揚的人生啊。
已經偏離了正軌,卻依然努力地抓着原來的軌道,哀求着不要被希望抛棄。
他們也想像老師所說的一樣,只要努力讀書就能走出大山。只要讀書,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現在,唐柏若終于明白。
原來那些是幸運的人。
不幸的人,在那之前就會遇見惡魔,然後墜落無盡的深淵。
如果被狗咬上一口,就能夠拯救解揚的人生,那麽,她甘願被這只狗咬上一口又一口。
當高山遙氣喘籲籲倒在她身旁的時候,他罕見地露出一絲溫情。
他用不知從什麽地方學來的可笑姿勢,輕輕将唐柏若臉頰邊的碎發別到腦後。
她緊皺的眉間閃過一抹嫌惡。
“完了嗎?我可以走了嗎?”
唐柏若強撐着傳來撕裂疼痛的身體站了起來,撿起地上的圓領上衣和外套相繼穿上。
“等等,一起走。我送你回宿舍。”高山遙站了起來,迅速提起自己的褲子。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
比欺負解揚時心情更好。
唐柏若心中只覺得惡心。恨不得整個人都浸入沸水中消毒的惡心。
“不用。”
“你這是幹什麽?我們剛在一起。”高山遙說。
唐柏若停下腳步,詫異地回頭看着高山遙。她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不,你只是剛□□了我。”唐柏若說。
充滿憎惡,不曾躲避的目光,是她從頭到尾沒有服輸的證明。
哪怕命運讓她雙膝曲折,她的靈魂也永不會向施暴者服輸。
燃燒和綻放,或許有着同樣的語義。
唐柏若猛地向上提起卷簾門。
嘩啦啦的一陣大響後,她在飛速卷起的門後看見了解揚的面龐。
他被陳皮和馮小米兩個人壓在地上,馮小米死死捂着他的嘴,不讓他有任何呼喊的機會。
高山遙在這時追了上來,看見體育倉庫外的解揚,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一個跨步來到唐柏若旁邊,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一把将她攬入懷中。
“你一直沒碰她,是專門留給我的嗎?”高山遙在唐柏若身後,朝着門外的解揚勾起嘴唇,“你的這番好意,我就收下了。”
“柏若今天起是我的女朋友了,是吧?柏若。”高山遙的手臂勒緊她的脖子。
唐柏若看着被壓在身下的解揚,他的眼神那樣絕望和悲傷,讓她一直強忍在心中的淚水忽然滿溢。
她別開了眼神,在燦爛的夕陽中藏起淚光。
“是。”她故作無所謂地說。
命運沒有給她綻放的機會。
她也會自己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