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蝕不祥兆
天亮後,高照容就獨自回了自己的房裏,想要洗掉那歡愛過後的痕跡,洗着洗着就哭了,她知道她再也洗不幹淨了。
楊媛有些不解,昨夜她不是去侍奉元宏嗎?難道是元宏給了她氣受,不然怎麽好好的哭成這樣?
她一直問高照容出了什麽事,可高照容一個字都不肯說。
晚間,高照容一如既往地侍候着元宏批閱奏折,似乎淩晨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元宏放下筆,清脆的聲響讓高照容心裏咯噔一下,元宏平靜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高照容不語。
“是林修儀落水之時嗎?”
“不是。”高照容淡然否認。
元宏自嘲一笑,她都敢當着自己的面和馮誕偷情,若真的是從那時起兩人就有了瓜葛,她也沒必要否認。
“為什麽?”
“不知道。”高照容淡淡道,或許,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這段時日,你對我格外殷勤,其實,意不在我,在他是嗎?”
高照容一怔,勉強一笑道:“算是吧。”
“你讓我再如何面對你,面對他?”
“陛下心裏,馮君比我重要吧,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置。”
“你要保他?”
“我是為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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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呢?你有問過他的意思嗎?”元宏看着她的眼睛,想要看透她內心真實的想法,高照容始終面無表情地微微垂眸,“他如果不愛你,絕不會背叛我。”
高照容心裏莫名揪了一下,“又如何呢?我是陛下的女人。”
“做出這樣的事,你們兩個,都該死。”元宏語氣閃過一絲冷漠狠戾。
高照容心裏咯噔一下,“我死不足惜,可馮君死了,陛下也會傷心欲絕吧?”
元宏冷笑,笑聲中透出滿滿的無奈,“你愛他嗎?”
“我只能愛陛下。”
“阿容,我似乎從來沒有問過你,你真的愛我嗎?無關你我的身份,只是男人與女人。”
高照容攥緊了裙子,艱難的吐出兩個字,“愛過。”
“愛過?愛過是什麽意思?”元宏自嘲一笑,“愛過的意思是說,你現在愛的是他嗎?”
高照容垂眸,遲疑了許久才道:“其實,我入宮之後,見到的第一個男人,不是陛下,是他。”
所以,從一開始就錯了嗎?
“可是陛下對我很好,我知道我是陛下的女人,已經收起了沒必要的心思,可是那一夜……”高照容語氣開始哽咽,“我害怕,我真的怕了……”
元宏苦笑,“太後說了,留身不留命,留命不留身,我不得已。”
高照容眼眶微紅,“所以,你根本沒有辦法保護我,保護我的孩子,你根本對付不了馮氏!”
“所以,你要放棄我,轉投馮氏的懷抱嗎?”
“浮萍也想生根,我只是飄流的累了。”高照容默默流着眼淚,“我剛入宮的時候,你對我很好,雖然我不喜歡宮裏,可總是安慰自己,我起碼還有你的愛,可我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我一個玩物,哪兒配得到愛啊?!”
高照容崩潰地哭了出來,他有那麽多嫔妃,個個寵愛有加,有幾人是真心啊?憑什麽自己就會是與衆不同的呢?
“我只是想有人愛我,不是把我當工具、當玩物一樣利用玩弄,是把我當人一樣的愛我。”高照容哭道:“我一直都在太後與你的股掌之上,我總是會做那一夜的噩夢,你們讓我恐懼,我只是想逃離你們罷了。”
“你以為他就能拯救你,給你愛嗎?”元宏紅着眼道。
“他說他愛我,是真心的!”
元宏眼眶微微濕潤,他知道,馮誕從不會撒謊。她會愛上馮誕,他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他也是如此愛他。
他好像從來沒有像馮誕一樣,告訴高照容,說自己愛她。她一直在告訴自己她很害怕,在尋求自己的幫助,她視自己為丈夫,唯一的依靠,可自己卻沒有給過她任何安全感,是自己的忽冷忽熱把她推的越來越遠,讓她彷徨無助,把她逼到了這條路,憑什麽還奢望她始終如一的愛着自己?
他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眼中透出濃濃的哀傷,“你知道嗎?你一下子,毀了兩個我最愛的人。”一個是馮誕,另一個,是她自己。
高照容怔怔流着眼淚,不可思議地看着元宏。
“我貴為一國之君,掌控天下,可今日才發覺,很多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我本該憤怒,殺了你們,可我如此愛你們,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他,我殺不了你們。你們本是我的臣子,而如今,我卻被你們綁架了。”
“陛下。”高照容哭了,她深深為自己挑釁元宏的權威感到恥辱,又為元宏的寬容而深自羞愧,“我已無顏面對陛下了,我已經不幹淨了。”
“明日,我去視察方山,你不必再去了。”元宏給她拭去淚水,道:“以後,不要再見他了。”
“陛下是要把我送回宮嗎?”高照容哽咽道。
“嗯。”元宏淡淡道,遲疑了一下後,又道:“不要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你們的事了。”
高照容一怔,呆呆看着元宏,所以,他還是要保馮誕?不想讓馮誕知道,算是也放過她了嗎?她果然沒有高估自己在元宏心裏的分量,只是低估了馮誕的分量。元琳琅沒有說錯,果然,不是誰都能得到和她一樣的機會。
“陛下,不追究我?”
元宏避開她的眼睛,道:“你回去吧,今晚不用侍奉了。”
高照容心中一涼,她大概聽懂元宏的意思了,她今後恐怕都不用侍奉了,俯身磕了一個頭之後,緩緩離去……
次日,元宏命人先送了高照容回宮,自己則帶着馮誕和百官前往方山視察永固陵工程進度。
馮誕微微有些忐忑,怎麽突然讓高照容回去了?還小心翼翼地試探了元宏的意思,元宏只說她有些不舒服,視察永固陵又太過奔波勞累,就讓她先回去了。
馮誕心裏一亂,是因為那件事不舒服了嗎?
去時還是盛寵的高照容,才去靈泉宮侍奉了幾天就突然被元宏提前送了回來,引起宮裏一陣揣測,紛紛傳言是高照容侍奉時觸怒了元宏,被攆了回來,高照容大約是又要失寵了。
元琳琅抽空去找了高照容,遣退所有人之後,才心急的詢問高照容事情究竟做的如何了?
“公主覺得呢?”
“沒成嗎?”元琳琅有些失落道。
高照容苦笑,“這場計劃中,沒有人贏,我們都輸了。”
“什麽意思?你和馮誕之間,到什麽程度了?”
“公主想讓我做到什麽程度?和他上床嗎?”高照容冷冷道:“那樣做了,我還有機會出現在公主面前嗎?”
元琳琅眼神一亂,解釋道:“嫂嫂,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突然被皇兄送回宮,我以為是他發現了什麽。”
“我只是又跟陛下鬧別扭罷了,他跟我置氣的還少嗎?”
“那就好。”元琳琅點點頭,“等皇兄氣消了,就又想起嫂嫂了。”
高照容嘴角抽動了一下,面無表情道:“以後,公主也不要再跟我提馮誕的事情了,我們這樣的體量去對抗馮氏,蚍蜉撼樹耳。”
“嫂嫂。”元琳琅眼神複雜,她大約是懂了,高照容一定是發現了什麽,這發現讓她和元宏的關系變得冷淡,也讓她發現以她們的計劃來對抗馮氏,是全然無用的,“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高照容看着元琳琅離去的背影,突然又是一陣心酸,淚水不受控制的湧出,連忙用手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七月二十一日,元宏才返回宮裏。這次回來之後他就沒再去看過高照容,宮人紛紛議論着,大約這次,高照容是真的要失寵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短短一個月,高照容再次經歷了什麽是從雲端到谷底,可如今她已經不再哭,不再委屈了,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一切不過是她自作自受。
這場盛宴将會持續兩天,從十五到十六,宮人何等勢力,眼見高照容失寵,也沒人再理會她了,中秋宴也沒有人邀請高照容過去,不過她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她站在宮門口,隐約可以看到皇信堂的焰火,熱鬧而繁華,宮裏此刻,也只有自己一處落寞。
一會兒,一個小太監小跑着過來,把一個小食盒遞給高照容道:“貴人,這是太後賞你的。”
“太後?”高照容微微不解,有些錯愕地接過食盒,小太監離去後,高照容提着食盒回了屋裏,打開後,原來是一小碟月餅。
高照容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松軟的口感入口即化,絲絲甜意在嘴裏漫開,許是甜的太過了,高照容覺得有點膩,膩的讓人惡心,然後就真的把月餅吐了出來,還忍不住幹嘔了一陣。
楊媛給她拍着背,吐過後,楊媛又給她拿茶水漱了漱口,就侍候她上榻早早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的時候,王鐘兒過來了,王鐘兒一來就興奮道:“阿容,快準備準備,今晚上你也去皇信堂赴宴。”
“什麽?”高照容微微驚愕道。
“太後答應了,讓你過去,總不能一直跟陛下鬧別扭吧?小年輕的,有什麽事值得置氣這麽久。”王鐘兒笑道。
高照容苦笑,這才不是怄氣,是徹底完了,“怎麽是太後讓我去呢?”
“我求了太後,讓太後替你跟陛下說說情,太後就要你今兒晚上過去。”王鐘兒笑道:“昨夜太後不是讓人給你送月餅了嗎?今兒得去謝恩呢。”
高照容微微垂眸,“月餅太甜了,我沒有吃下。”
“吃不吃都得去謝恩,你是晚輩,不能失了禮數。”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八月十六日的晚上,沒有再宴請百官,可還是一樣熱鬧,除了宗室諸王之外,毫無疑問,馮家父子自然也是座上賓。
高照容去跟馮太後謝了恩之後,又向元宏請安,元宏反應淡淡的,讓她去落座。
高照容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馮誕眼光一直在她身上,她卻看也沒看馮誕一眼。
元勰端着幾塊月餅,湊到高照容身邊,“貴人,吃嗎?”
高照容看着月餅,想起昨夜入口的甜膩口感,莫名的又是一陣惡心,強忍下想吐的欲望,對元勰擺了擺手道:“不用了。”
“貴人怎麽又跟皇兄置氣了,這次皇兄避暑可是只帶了貴人啊,怎麽就又生氣了呢?”
“是我搞砸了,是我的不是。”高照容苦笑。
“為什麽呢?總該有個緣故吧?”
“這種私密的事情,殿下也要問嗎?”
元勰臉一紅,尴尬道:“沒,貴人誤會了。”
馮太後看着高照容處的情景,問元宏道:“怎麽回事呢?你跟照容鬧了什麽矛盾嗎?”
元宏淡淡一笑,“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她也沒有那麽乖巧溫順,也是個會伸爪子的小貓。”
馮太後若有所思道:“是侍奉的時候,忤逆了陛下嗎?”
元宏不語,自顧自地喝酒。
馮太後一笑,“陛下過往對她還算有耐心,如今一點兒不如意便要冷落了嗎?”
“總不能一直慣着吧,慣的愈發恃寵而驕。”
馮太後會意一笑,不再繼續追問,既然元宏要冷落,那就先冷着吧。
元羽兄弟幾個又來給高照容敬酒了,今夜元琳琅沒來,沒人幫她擋酒,高照容推辭不過,勉強喝下一杯後,他們還是不依不饒。
高照容只覺得眼前有些恍惚,胃裏也是翻江倒海的惡心,嘈雜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她覺得自己快要炸開了,推開元羽之後,就捂着嘴從殿裏跑了出去。
高照容快步離開皇信堂,扶着殿外的柱子又是一陣幹嘔,她擡頭看着夜空,不知為何,今晚的夜色格外濃稠,濃稠到似乎想要将她盡數吞噬,她覺得越來越壓抑,心口悶的幾乎不能呼吸。
她看着月亮,月亮圓的如同銀盤,感覺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同小時候夢中的太陽,一點點向她迫近,仿若要把她吞噬一般,壓迫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眯着眼睛,月亮明明沒有那麽刺眼,可不知道為什麽在她的眼裏卻越來越模糊,她感覺月亮變紅了,紅的如同鮮血!
高照容捂着胸口,她看到一滴一滴的血從月亮上滴落,滴在她的臉上,她能感覺到那種痛苦,痛的宛如被刀子剜開心口,在撲通撲通規律跳動的心髒上,紮出一個小口子,從心尖上一滴一滴的擠出血。
“天狗食月了,天狗食月了……”
不知哪裏傳來的聲音,高照容只覺得腦子嗡嗡的一片,她扶着柱子一點一點蹲下身子,本以為這樣緩一緩會好受一些,可在坐下的那一刻,她就瞬間癱倒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在元宏的寝殿了,她看到有人在來來回回的忙碌,她一手扶着額頭,勉強撐起身子道:“我怎麽了?”
元宏給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珠,淡淡道:“外邊月蝕了,大約是被沖撞着了,太醫一會兒就來了。”
“月蝕,不祥之兆呢……”高照容喃喃道。
元宏眉頭微蹙,沒有說什麽。
太醫來了之後,恭恭敬敬地給高照容請脈,片刻之後,滿臉喜色地跪倒在元宏面前道:“恭喜陛下,貴人是有喜了,已有一個月了。”
元宏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述的光,高照容也是微微錯愕,沒有絲毫有孕的歡喜,反倒是心裏涼了半截。
元宏看了看她,勉強一笑,對太醫道:“先退下吧。”
太醫跪離後,元宏又遣散了寝殿的其他人,他若有所思地坐在高照容床側,高照容心緒複雜,卻還是若無其事地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道:“你不高興嗎?我們又有孩子了。”
元宏看着她的肚子,語氣複雜道:“算算日子,是在靈泉宮那幾日有的吧。”
高照容神色一滞,而後淡然一笑道:“是啊,是那個時候啊。”
元宏手指摩挲着她的肚子,“是我的嗎?”
高照容微微一笑,起身抱着元宏在他耳邊道:“無論是誰的,最終一定是你的。”
元宏苦笑,拍了拍高照容的背,道:“你安心養胎,孩子,會平安出世的。”
高照容垂眸,嘴角雖含着笑,眼中卻是不盡的憂愁。
月蝕,果然是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