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乖乖生下他
八月十七,元宏頒诏,“聖人為了防止君主的懶惰放縱,以自然現象來著書立說,以警誡君主注意自身的德行,所以有出現日蝕,就要提高道德修養。出現月蝕,就要修訂完善刑法的說法。十六日夜,出現了月蝕。所以公卿大夫以下的各級官員,應謹慎地使用刑罰,以順應天意。”
因着昨夜月蝕不祥,馮太後就讓馮熙和馮誕父子留宿在了宮裏,一早的時候,馮誕就來了馮清宮裏喝茶,高照容有孕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馮誕端茶的手一抖。
馮清瞬間臉色大變,又有孕了,又有孕了,元懷才出生了半年,她就又懷上了,馮清雙手微微握拳,恨聲道:“她怎麽那麽好命,一個接一個的生,元懷才生了半年,怎麽就又有了孩子!”
馮誕沒有接話,故作漫不經心道:“多久了。”
“聽說是一個月了。”宮人回道。
“啪”馮誕手上的茶碗摔到了地上,整個人都有些失神。
馮清連忙招呼宮人上前收拾,又給馮誕擦了擦身上的水漬後嗔怪道:“大哥怎麽這麽不小心?燙傷了怎麽辦。”
馮誕臉色微亂道:“一時手滑。”
馮清看馮誕臉色不對,就讓宮人都退下了,坐在馮誕身側道:“大哥,你怎麽有些魂不守舍的?”
“沒什麽,你多心了。”
馮清打量着馮誕的神色,試探道:“高照容的身孕,算算日子,是在靈泉池那段時間有的吧?”
“是嗎?”馮誕眼神閃躲。
“也是啊,陛下只帶了她過去,專寵她一人,換了誰去都能懷上吧?是不是啊,大哥?”
“什麽?”馮誕微微有些失神。
馮清翻了個白眼,“眼看着她都失寵了,憑着這一胎,怕是又要重獲聖意了。”
“不是跟你說過嗎?別再打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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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說要怎麽着,大哥急什麽?搞得好像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一樣。”
馮誕臉色一變,冷聲道:“馮清,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說這樣的話。”
馮清眉毛微蹙,不解道:“大哥啊大哥,你慌什麽呢?就算你真跟她有什麽,我也是替你隐瞞的那一個。”
“馮清!”馮誕臉色是真動怒了。
“好,我都聽大哥的,大哥不讓我為難她,我就不為難她,只是大哥自己斟酌斟酌,為了我們馮氏一族,這孩子究竟要不要留呢?”
“那是陛下的骨肉,你別亂來。”
馮清點點頭,“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了,如果陛下要留,她這一胎一定留得住。”
“好了。”馮誕起身,“我也該走了,父親應該已經醒了。”
“嗯,父親昨夜喝多了,待會兒我也去看看他。”
“嗯。”馮誕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便離去了。
馮清面色凝重地看着馮誕的背影,靈泉池到底出了什麽事,僅僅是元宏跟高照容鬧了別扭嗎?那馮誕今日又為何如此失神呢?
晚間,高照容若有所思地撥着碗裏的安胎藥,直到冷去,都沒有喝上一口。
元宏悄悄來到她的身邊,“怎麽不喝藥?”
高照容眉毛顫了顫,淡淡道:“不想喝。”
元宏眼神一動,“還是喝了吧。”
“是我辱沒了天威,上天才降異象示警,陛下應該将我用刑正法,以順應天意。”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做事。”元宏手指輕叩着藥碗道:“我诏書說的很明确,要謹慎地使用刑罰,以順應天意。”
“那我這樣的人,也可以被寬恕嗎?”
“你,罪無可恕。”元宏冷冷端起藥碗,“但我說過,孩子,會平安出世的。”然後便端着藥出去,讓楊媛熱了再端過來。
高照容閉上了眼睛,她很痛苦,可眼淚卻早已幹涸,情緒沒有了宣洩的出口,堵的心口抽抽的疼。
楊媛把藥再送來的時候,元宏把藥端起來,舀了一勺遞到了她的嘴邊,高照容微微偏着頭,元宏把藥又遞近了幾分,高照容才不情不願的把藥喝了下去,元宏就這樣一勺一勺的喂着她把藥喝完,把碗放在桌子上,給她擦了擦嘴角道:“以後,都要乖乖吃藥。”
高照容微紅着眼,看着元宏道:“我一點兒都不想生下這個孩子。”
元宏微微擡眸看向她,看了一會兒後,手指摩挲着她的臉,幽幽道:“你那樣做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你要付出的代價,遠比你想象的要多。”
“這個孩子對你毫無意義,甚至是恥辱。”
“不是還有一半的可能是我的嗎?”元宏眼神一動,而後面無表情道:“你最好祈禱是一個女兒,如果是兒子,我不能保證他會平安長大。”
高照容嘴唇微顫,“這對我太過殘忍,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扼殺了他。”
“因為這就是我對你的懲罰,乖乖生下孩子,我會派人監視你,不要想做手腳。”元宏冷冷道,說完就起身離開了。
高照容欲哭無淚,痛苦的把臉埋到了臂彎。
閏九月的時候,元宏去視察了南郊圓丘的修築進度,如果進度夠快,明年正月祭天盛典就是在這裏進行了。
這幾個月,他頒布了很多政令,雖然遭遇了一些阻力,但是他還是很強硬的讓執行了,馮太後覺得他有些變了,過往他即便不樂意,也不會公然忤逆馮太後,可最近,他好像一直在試探馮太後的底線,不斷得寸進尺……
高照容的身孕四個多月了,胎像各方面也趨于了穩定,元宏的确是格外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她這一胎,在外人看來,這是元宏對她的偏愛重視,可高照容自己心裏清楚,這是元宏對她的懲罰。
他就是要讓她把孩子生下來,讓她親眼看着孩子落地、長大,再一點點的從她手裏奪走、毀滅,讓她生生承受母子分離的痛苦,來解他的仇恨。
沒有比這更惡毒的複仇了……
冬十月,今冬冷的太快了,元宏也越來越少外出,終日停留在暖閣養身,今年,元宏沒讓馮誕來侍奉,反倒是要讓高照容過來。
馮太後有些不樂意,畢竟高照容還有身孕。可元宏堅持,馮太後苦口婆心勸了元宏一番不要沉迷美色,元宏只是笑了笑說,孫兒再禽獸也不至于對一個孕婦怎麽着,在孫兒看來,她跟個婢女也沒什麽區別。
馮太後啞口無言,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這年冬天,馮誕很少入宮,高照容再也沒有見過他,只是她的肚子日漸大了,照顧起來元宏确實有些力不從心,不過她總覺得,這是她欠元宏的,無論他對自己做什麽,忍一忍就過去了。
她添完炭火後,給元宏端了熱茶過去,元宏看着書,掃了她一眼,看她把茶水放下後準備離去,便開口道:“過來。”
高照容一怔,乖乖走了過去,元宏把書放下,突然環上她的腰,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道:“乖嗎?”
高照容微微有些不自在,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那應該可以順利出生的。”元宏緩緩松開了她。
高照容鼻子一酸,懇求道:“你怎麽折磨我我都認了,可孩子,孩子也有一半的可能是你的,不是麽?不能放過他嗎?”
元宏微微坐直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照容,淡淡道:“我不是說了嗎?女兒,就留,這已經是我能給你最大的仁慈了。”
高照容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元宏把她拉到懷裏,給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別哭,這就受不了了嗎?還沒跟你說另一件事兒呢。”
“什麽事?”
元宏手指摩挲着她的臉,一字一句道:“樂安,懷孕了。”
猶如晴天霹靂,震的高照容整個呆住。
“很意外嗎?不過,他們本就是夫妻,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嗎?”
高照容微微掙開元宏的懷抱,心口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他就是在嘲諷她,告訴她,馮誕說愛她不過是為了騙她的身子,從來沒有人愛她,在他們這種貴族出身的人眼裏,她不過就是個玩物,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怎麽可能會愛她這種卑賤的女人?!
高照容紅着眼道:“你告訴我這些,是想看到我痛苦?憤怒?還是失望?你是在嘲諷我,在他眼裏我就是個玩物是嗎?可在你眼裏,我又何嘗不是呢?所以,就算把我送給他玩一玩,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是吧?”
元宏眼神漸漸變冷,諷刺道:“對,你這種身份的女人,也只配做個玩物了。”
高照容心口揪的生疼,顫聲道:“我一直記得自己的身份,陛下也不必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很好。”元宏輕哼一聲,冷冷道:“高照容,你這樣的女人,不配得到愛。”
高照容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哽咽道:“陛下是終于承認,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是嗎?”
“你配嗎?”
“呵呵。”高照容自嘲一笑,“陛下裝做寵愛我的樣子,裝的也很累吧?真是為陛下高興,可以跟我坦誠相待了。”
“從省親開始你都在騙我,林修儀落水也是因你而起,他的生辰宴上你還在跟他糾纏不清,可你呢?我給過你機會,倒是慣的你愈發放肆!”元宏怒道。
高照容呆呆看着元宏,“你…都知道?”
“那一夜桃花雪很美,是麽?”元宏挑眉,“都是他給你的,你不是很清楚嗎?琵琶也是為了他學的吧?你可真行,在我面前裝的那麽溫順乖巧,裝的也很累吧?”
高照容心裏一咯噔,想起那一夜給他彈琵琶的時候,他跟自己說了一句,阿容,你還是放棄琵琶吧。那時,他的弦外之意,就是讓自己放棄馮誕嗎?
“對,好累啊。”高照容淚水淌個不停,“那一夜的桃花雪真的很美,他為我把整個平城的桃花都快摘禿了,他把這一切都說是你的吩咐,我也一直告訴自己那是你的吩咐,拼命的去迎合、去順從、去讨好你。可我和你們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你和他這樣的人眼裏,我這樣的卑賤之身,不管到什麽地位,本質還是個可以随意輕賤玩弄的玩物。”
“阿容,你不是。”元宏微微心酸。
高照容紅着眼道:“你覺得是我下賤,是我不知廉恥,是,我這種卑賤出身的女人,本來就是天生下賤,沒有你們這些貴族皇室懂得那麽多的禮義廉恥,我只是想活下去,哪怕出賣自己活下去,至于是賣給你還是給他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不想看你這麽作踐自己!”
“我不覺得是作踐呢,陛下沒有經歷過我的苦,焉知我之痛?”高照容平靜道:“那些年在宮裏,宮人都看不起我,生了兒子的奴婢依然是奴婢。無寵的時候被宮人刁難,有寵的時候被馮氏為難,活下去真的是太難了,如果只是出賣身體就能活下去,我覺得是很小的代價了,陛下怎麽覺得是作踐呢?”
“你沒有自尊嗎?”元宏微紅着眼,心疼道:“別人怎麽作踐你,你管不了,但是你不能自己也這麽作踐自己!”
“自尊?”高照容迷茫道:“我們這樣的人,不就是連牛馬都不如嗎?哪兒配談什麽自尊啊?還是因為我,讓陛下的自尊蒙羞了?”
元宏心裏陣陣酸澀,想拉起高照容的手,高照容卻膽怯的躲開了,“別讓我這種卑賤之人,污了陛下的手。”
元宏深吸了一口氣,到如今,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個丈夫、天子有多麽的失敗,高照容在宮中都是如此,何況天下那更多被壓迫、被欺淩,過的還不如高照容的百姓呢?
他有什麽資格斥責她沒有自尊?她想活下去有什麽錯?蝼蟻尚且偷生呢,自己有什麽資格去羞辱指責她?如果他足夠強大,可以保護她,她又怎麽會走上這條路?
“對不起,真正讓我蒙羞的從來不是你,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