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元澄歸京城
七月二十五日,元宏駕幸靈泉池。
在靈泉池上,元宏與群臣共乘龍舟,共商國事,吟詩作賦,暢談百家。那一日,元宏也大致确定了北魏之後漢化改革的方向。
歸來後沒幾日,元宏下诏在京城為孔子立廟,此事全權交給了元勰和元澄去辦,元勰和元澄是宗室中少數對漢化堅定不移的支持者,又是自己最親近的弟弟和堂叔,他絕對放心。
在西漢時期,對孔子的祭祀沒有出過闕裏,東漢之後,雖然已經在太學舉行對孔子的釋奠之禮,但是并沒有為孔子立廟。在京城太學之內建置孔廟,元宏是第一個這麽做的皇帝。
儒家思想是漢人文化中的主流思想,元宏在京城為孔子立廟,也彰顯了自己促進鮮卑與漢人融合之決心,并且付出了實際的行動。
這個舉動,也确實讓他得到了更多漢人士族的支持,以李沖為首的隴西李氏,五姓七望漢人士族便是元宏堅定不移的支持者,與馮太後背後的兩燕及鮮卑舊貴族勢力,成分庭抗禮之勢!
八月初的時候,元勰和元澄帶孔廟的設計圖紙入宮和元宏彙報,剛好就遇見高照容從太華殿離開,元勰微微驚訝地喊着她道:“貴人!”
高照容看着他一怔,微微一笑道:“殿下來了啊。”
元澄目不轉睛地打量着高照容,高照容似是察覺了他的目光,也不由擡眼看了一眼元澄,是個很英俊的年輕男子,剛健雅致,清秀脫俗,看起來和元宏差不多的年紀,但是眼神卻太過銳利,高照容只看了他一眼,就慌忙避開了眼睛。
元澄微微一笑,淡淡道:“這位想必就是高貴人吧,曾聽王妃提起過,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高照容心裏一咯噔,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元澄。
元勰介紹道:“這是堂叔任城王,王叔常年在外駐軍,才剛調回京城,貴人大約是第一次見着,他的王妃是妙華的胞妹馮令華。”
高照容向元澄微微颔首,心中隐隐驚愕,馮妙華竟然還跟她的妹妹說起過自己,只淡淡道:“我與馮家的人都不熟悉。”
元澄笑了笑,道:“王妃說貴人是很柔順惹人憐愛的人,想必也是妙華跟她說過的,妙華對貴人評價不差,貴人怎麽對她如此冷漠呢?”
“我跟她的确是不熟,馮妙蓮更熟悉。”
元勰道:“以前妙蓮經常找貴人麻煩,不過她那跋扈性子,宮裏就沒哪個嫔妃沒被她找過麻煩,所幸現在也攆出去了。妙華比較安生,貴人不熟悉也是正常,她雖然有時候嘴比較欠,但人還是比較和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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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妙華如此關注,想來貴人不僅僅是美色出衆如此簡單。”元澄似笑非笑道。
高照容微微蹙眉,元澄的話讓她隐隐有些不舒服,便道:“我先走了,不打擾兩位殿下了。”便擡腳離去了。
元澄掃了元勰一眼,“你跟她很熟悉麽?”
“也不算很熟吧,貴人對我比較淡漠,但是她好像跟元詳關系很好欸!真是奇了怪了,兩人差七八歲呢!也能談到一塊去。”
元澄一笑,“元詳那嘴甜的什麽似的,就沒見哪個女人跟他談不來。”
“貴人跟元詳那些莺莺燕燕怎麽會一樣呢?元詳對她還是很敬重的,沒那麽輕浮。”
“你還挺了解他們啊!”
元勰聳聳肩道:“因為去年貴人省親,是我和小表叔操辦的,元詳又和貴人的妹妹要好,所以跟她家有過些來往。”
“是麽?馮誕啊……”元澄眼裏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殿內,元勰和元澄把圖紙展開在元宏面前,元宏拿了一塊盤中的糕點,邊吃邊看道:“這圖紙,是王叔的手筆吧?”
元澄笑了笑,“在軍中也常畫地形圖,時間倉促,來不及讓畫師畫,我就自己上了,畫的簡陋了些,陛下将就看一看吧。”
“很不錯了,标注的很清晰,看的很明白。”
元勰也拿起一塊糕點,道:“這是什麽?”
“阿容剛送過來的。”
元勰剛往嘴裏遞了一半,又連忙取出來小心翼翼問元宏道:“我,能吃嗎?”
元宏笑道:“吃啊。”又把盤子端到元澄面前道:“王叔也嘗一嘗,阿容手藝是日漸進益了。”
“貴人真是貼心。”元澄拿了一塊嘗了嘗,微微一笑道:“還真是不錯。”
“她在宮裏閑的無事,就常給孩子們做一些點心,偶爾也會給我送一些。”元宏微微含笑道。
“什麽時候也有人能這麽照顧照顧我就好了。”元勰故意酸溜溜道。
“等你立了王妃,也讓你的王妃給你做。”元宏含笑道。
元澄眼神一動,提醒元勰道:“陛下還沒立後,哪有哥哥未娶妻,弟弟先娶的道理?你想要人疼,回去跟你府上的姬妾說去,跟陛下這兒酸什麽?”
元勰也回過神道:“對,我們又不缺人。”
元宏苦笑,的确,他這些年拖着不立後,倒是幾個弟弟的婚事也都耽擱了。
“說來,是我耽擱了你們兄弟幾個。”元宏愧疚道。
元澄眼神一沉,正色道:“陛下,勝負未分呢。他們兄弟又不缺姬妾,立正妃都是小事,關鍵是陛下這裏,絕不能跟馮氏妥協,皇後,不急于一時,大局定下後,再議不遲。”
元宏點點頭,“嗯,不會妥協的。”
又商議了一會兒孔廟的設計後,元宏把圖紙卷了起來,便卷邊道:“王叔回京有一段時日了,最近事忙,也一直沒有正式接風洗塵,等中秋的時候,在皇信堂辦個家宴給王叔接風。”
元澄笑了笑,“不用那麽麻煩了,在軍營呆久了,人也粗俗了,這種場合總應付不來的。”
“總歸是家宴,沒那麽多規矩。”元宏笑道,元澄便不再多推辭了。
十五的時候,按過往規矩宴請群臣,所以元宏把這接風的家宴定在了十六,皇信堂,只有宗室諸王。
元澄是帶着王妃馮令華一起入宮的。
元澄的元配是趙郡李氏李元茂長女,是他在徐州任上娶的。元宏雖然鼓勵鮮卑和漢人通婚,可大多鮮卑貴族還是看不上漢人,漢人貴族也不屑鮮卑,所以通婚的寥寥。
元澄娶李氏為王妃還遭到一些鮮卑貴族的恥笑,可元宏心裏清楚,元澄是為了他之後的漢化改革做準備,提前拉攏漢人貴族才娶的李氏,只是李氏早幾年難産死了,馮太後又讓他續娶了馮氏的馮令華。
馮家成人的女兒都是先送進了宮裏給元宏,做皇後備選。小一些的女兒也都是準備着給諸王配婚的,元澄元配死後,馮太後為了拉攏元澄,就迫不及待地把馮令華塞給他。
那時馮令華年紀還小,甚至都沒成人,元澄是不肯的,馮太後只說先娶回去,過兩年不就長大了嗎?元澄才勉為其難答應了。
馮令華比他小了十餘歲,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性,娶回去就跟多養了一個女兒一樣。元澄有時候在想,她若是也進了宮,大約就不這麽可愛了。
元宏說了是家宴,所以座位是按輩分排位,用家人的禮儀,元澄雖與元宏同歲,可輩分上高一輩,所以座次也在元宏幾個兄弟之前。
衆人落座行禮後,馮太後和一些後宮女眷就先行離去了,元宏興致正好,便留着宗室的兄弟繼續喝酒。
馮令華是挺依賴元澄的,一直黏在他身邊,不肯跟馮太後她們離去,元澄不知在馮令華耳邊說了什麽,馮令華微微含笑點了點頭,就起身小跑着離去了。
元勰過去道:“王叔,你怎麽讓小嬸走了。”
元澄白了他一眼道:“她還沒你大呢,你管她叫小嬸?她姐姐是陛下的貴人,你再叫她小嬸是什麽輩分?讓她去跟她幾個姐姐玩兒吧。”
元勰聳聳肩,還挺有道理。
元宏飲了一杯酒,道:“行個酒令如何?一律賦詩來談談自己的志向。”
元澄微微一笑,“好啊,索性再加一些難度,做七言連韻的詩。”
元宏一笑,“我沒有意見。”
元幹不幹了,“不行,我哪兒做得了什麽詩?”
元羽勸道:“三哥,随便做一做,別掃了皇兄興致。”元幹才勉強答應。
元宏對元澄道:“那就從王叔開始吧。”
元澄揉了揉太陽穴,緩緩道:“行四海路下八方,車馬跡經緯四極。”
元宏微微一怔。
元羽笑道:“王叔是志在雲游天下嗎?”
元澄笑了笑,沒有回答,對元宏道:“陛下請。”
元宏看了看他,微微思索道:“被雨澤倉廪滿盈,世靖平黎庶繁息。”
“皇兄心懷天下蒼生呢!”元勰微微一笑,對道:“枕石漱流招名士,仁義為名禮成曲。”
元宏、元澄,元勰三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
元幹撓撓腦袋,問元羽道:“都是什麽意思?”
“我怎麽知道,随便對幾句就是了。”
元幹随便做了一句,卻不對韻,衆人哈哈大笑,嚷着罰酒,元幹無奈被灌了一輪,然後就再不肯對了,元勰又對了幾句後,堂上差不多就是元宏和元澄二人一較高低了。
“一江遙橫斷南北,路漫漫其修遠兮。”元澄突然感慨道。
元宏微微錯愕,聽懂了元澄的意思後,看着元澄的目光透出些微贊許,“革舊制天下歸心,合諸侯一匡寰宇。”
“君子所思但如一,竭忠誠為王前驅。”元澄舉杯敬元宏,元宏微微一笑,一飲而盡。
“為王前驅?”元羽若有所思,“王叔還想回軍營帶兵啊?”
“帶兵,也不只是帶打仗的兵。”元澄挑眉道:“天子以四海為家,以文德懷柔天下,長江隔絕南北,車軌文字不統一,北方民風彪悍,容易以威壓制服,難以用禮制治理。在征戰一統之前,更該先立威穩定內部人心。待天下一統之後,再以道德教化。”
元澄的話正中元宏下懷,元宏贊嘆道:“王叔能認識改革的道理,正是我所急需的力量,這千秋功業,無王叔,不能成,王叔就是我的子房!”
元宏高興之餘,又與衆人飲酒一輪。
元澄喝的多了,跟元勰悄悄說了一句要出去走走,元勰點了點頭,元澄就起身離去了。
元澄在花園漫無目的地逛着,不時揉揉太陽穴想醒醒酒,秋日的夜風,吹起來清爽而舒适,元澄一貫不拘小節,就索性頭枕着胳膊,躺在了回廊的長椅上閉目養神。
高照容回去的時候,路過長廊,見廊上有人躺着一動不動,吓了一跳,楊媛扶着她,二人對視了一眼,不由小心翼翼地過去試探着他的鼻息。
“你在做什麽?”元澄淡然開口,睜開明亮如炬的眸子,死死盯着高照容。
高照容吓的一踉跄,元澄忙伸手拉了她一把,楊媛扶着她道:“貴人沒事吧?”高照容搖搖頭,甩開元澄的手,站穩了身子。
高照容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道:“殿下怎麽在這裏睡了?”
元澄坐起身子,打量高照容道:“你怎麽在這裏?剛剛在宴上怎麽不見你呢?”
高照容道:“我是去了的,只是隔得遠,殿下沒看到我,後來我跟太後一起走了。”
“你,跟太後一起?”元澄微微眯起眼睛。
“我去太後那兒看了看二皇子,他這幾日有些不舒服,這才準備回去了,就遇見了殿下。”
“這樣啊。”元澄淡淡一笑,“既然遇上了,我也有幾句話提醒貴人。”
“殿下請說。”
“貴人盛寵,妃嫔難免妒忌争風,多有為難貴人,可宮裏自有宮裏的生存之道,貴人可得看清楚,不要選錯了路。”
高照容心裏一咯噔,道:“我只有陛下一條路可走,他若不要我,我便沒有後路了。”
元澄微微一笑,理了理衣服看了看高照容道:“我也該回去了,貴人就當今夜不曾見過我吧。”
高照容微微颔首,便匆匆離去了,元澄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一笑。
元澄回去後,元勰坐他身邊道:“王叔,還好嗎?”
元澄笑了笑,“去園子溜了一圈後,頓覺神清氣爽,還能跟陛下再聯上幾百言。”
元宏聽到後,笑道:“好啊,那就繼續聯下去。”
衆人興致高昂,一直飲宴到深夜,才結束了宴會。
昨夜,元澄留宿在華林別館,馮令華在馮清處休息,一早的時候就過來找元澄了。
元澄一大早起身晨練,剛剛回來就看到她過來,微微一笑招呼道:“令華。”
馮令華展顏一笑,提着裙子小跑着過去撲到了元澄懷裏,元澄揉揉她的頭發,拉着她的手就回屋了。
馮令華給元澄收起晨練的劍,又侍候他換了衣服,元澄問她,“昨夜睡的好嗎?”
馮令華嘟着嘴搖搖頭,“到了陌生的地方,睡的我脖子都疼了。”
元澄讓她坐下,給她按着脖子肩膀道:“你姐姐的地方也睡不好啊!”
“我要知道陛下留殿下在這裏住,我昨夜就跑過來了,可是你們散宴的時候太晚了,那時我都睡着了。”馮令華嘟囔道。
元澄微微一笑,“待會兒去跟陛下請個安,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不去跟太後請安嗎?”
“也行啊,你去跟太後請,我去跟陛下,剛好就禮數周全了。”
馮令華眼珠一轉,抱着他的胳膊仰頭看着他道:“那我還是跟你一起去跟陛下請吧。”
元澄寵溺一笑,捏了捏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