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龍城廢軍鎮
出宮後,元澄又攜馮令華去拜訪了馮熙和馮誕父子,馮熙很高興,拉着元澄問長問短,馮令華一直圍着馮誕團團轉。
馮誕笑她:“都嫁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令華可不就還是小孩子嗎?”元澄微微一笑。
馮誕笑了笑,伸手在馮令華頭上比了比,道:“長高了一些,看來任城王殿下把你養的不錯。”
“那是,殿下對我可好了。”
元澄微微一笑,左不過是把她當個女兒寵罷了,馮太後逼他娶,他也就娶了,任城王府也不少這一口飯。
“思政,我們騎馬出城溜一溜吧,好久沒見了。”元澄突然對馮誕道。
馮誕點點頭,“好啊。”
馮令華也想跟着,被馮熙訓斥了一頓,馮令華被罵得委屈巴巴的,元澄笑着安撫她道:“去跟兄弟姐妹們在家裏聚聚,一直跟着我在外地,都多久沒回來了,家人都想你了。”
馮令華才嘟嘟嘴答應了,“好吧。”
馮誕和元澄便一道出去了。
二人驅馬來到城外,元澄拿着馬鞭,抽着地上的草,又把草踩平後,招呼馮誕道:“思政,過來歇會兒吧。”
馮誕走過去,二人并排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
閉目養神一會兒後,元澄睜開眼睛,問馮誕道:“妙華的屍骨還是奉在瑤光寺嗎?”
“嗯,葬不進皇陵,姑姑也不許入祖墓。”馮誕落寞道。
元澄微微嘆了口氣,“令華只有妙華這一個胞姐,她就這樣一直漂泊着,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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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她的命,自作孽,不可活。”馮誕平靜道。
“思政,你怎麽突然對她如此冷漠?”元澄微微錯愕,他對他的弟弟妹妹們一向都是不錯的。
“她背棄天子,自是不配入皇陵。”
元澄微微思索,“妙華做錯了什麽事嗎?”
“對,大錯特錯。”馮誕自嘲一笑,“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誰?”元澄心裏一咯噔。
“我。”
元澄一震,緩緩回過了神,便不再多問了。
“你為什麽突然問妙華的事情?”
元澄若有所思道:“她死前給令華去了一封信,說了一些宮裏的事情。”
馮誕眼神一動,“她都說了什麽?”
“她說她在宮裏不開心,說不想再當太後的工具了。她讓令華長大了照顧你,還特別提了高照容,說她是個柔順惹人憐愛的人,還說妙蓮很讨厭,高照容已經失寵了,她還總是去招惹欺負她,她不想跟一個讨厭的人去一起侍奉一個她不愛的人,還總去招惹欺負一些無辜的人。”
馮誕微微驚愕,“她提了這麽多高貴人嗎?她們也沒有這麽熟悉吧?”
“對,高貴人也說了,她跟妙華不熟。”
馮誕微微蹙眉,“她到底想說什麽?”
元澄微微側臉看着馮誕道:“我也想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她信裏就提了高照容和你,我就想聽聽你是怎麽看的?”
“只提了高貴人,和我……”馮誕微微錯愕。
“妙華是個聰明人,她讓令華照顧你無可厚非,可高照容跟她并無關系,她管她幹什麽?她還沒善良無私到這地步吧?”元澄挑眉。
馮誕眼神一動,語氣微亂道:“我不知道。”
元澄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打量他,不以為意的坐起身道:“回去吧,令華該等急了。”
“好……”
這一日,馮太後請馮熙到自己宮裏喝茶,王鐘兒在一旁侍候着。
馮太後把茶移到馮熙面前,面色凝重道:“他把任城王也調回京城了,這次,是要動真格的了。”
“前幾日任城王來拜訪我了,我看他對令華很好,對我也算恭敬,他的态度還不确定呢。”
馮太後搖搖頭,“任城王常年随軍,在軍中頗有威望,如果他支持陛下改革,陛下算是有軍中勢力保駕護航了,有兵才有話語權吶!”
“如今陛下的改革都還沒有什麽過激的政策。”馮熙道:“只是如今我們還摸不清他的底,如果之後他有什麽大動作,恐怕要大亂。”
馮太後蹙眉,問王鐘兒道:“照容有沒有說過什麽?陛下那麽寵愛她。”
“陛下從不讓後宮幹政的。”王鐘兒道:“阿容現在滿腦子都在擔心着你們馮氏要奪她的孩子,總是精神恍惚的。”
馮太後嘆了口氣,警告道:“你好好看着她,還指望她能從陛下那裏得些消息,只是鐘兒,你也別忘了你是誰的人。”
“我當然是太後的人。”
馮太後喝了口茶,對馮熙道:“讓元丕、穆泰、陸睿他們也消停一些,別天天散播些動搖國本的輿論,天天挑動漢人鮮卑對立,他們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們做的事兒,陛下可都是算到我們馮家頭上。”
“我說過好多次了,底下人心不齊,總有人陽奉陰違。”
“陛下想改革,我是支持的,只是鮮卑幾百年的習性了,不是朝夕可改。況且,完全去鮮卑化,全面漢化,必要人心動蕩的。”
“陛下有一統天下之心,籌謀南下,而我們馮氏,是靠着在北方的功勞才有今日地位,若是他日南征蕭齊,必然又有一批新貴崛起,我們這些北部舊臣就得被邊緣化了。”
“我知道他的打算,他就是想靠着戰事一點點擺脫這群老臣,扶持新人,想從我手裏奪權呢,我要是松手了,就我曾經做過那些事兒,他能放過馮氏嗎?”馮太後冷哼一聲。
馮熙嘆了口氣,“說來也是你做的太狠了,陛下嘴上不說,心裏也一定是恨你的。”
馮太後不悅道:“我做那些都是為了誰?不都是為我們北燕籌謀嗎?”
“阿妧!”馮熙情急之下,直接喊了馮太後閨名,“你怎麽也開始胡說八道了?”
馮太後抿抿唇,不耐煩道:“不說了,還有,你回去看看誕兒,近期陛下有些疏遠他了,你也多關心關心他,別整天老不正經的到處拈花惹草。”
“知道了,我納那麽多姬妾還不是為了你,不然,哪兒來那麽多女兒給你作踐!”
“我…”馮太後啞口無言,“得了,你回去吧。”
馮熙走後,馮太後就讓王鐘兒把高照容叫過來,順便把元瑛也帶過來。
王鐘兒應允着就去找了高照容,小心提醒着,別跟馮太後亂說話,尤其是陛下的。高照容心裏一咯噔,點了點頭。
馮太後是真的喜歡元瑛,抱着她心肝心肝的喊個不停,元瑛半歲了,愈發水靈可愛,馮太後都說,這宮裏幾十年,就沒見出生過這麽漂亮的公主。
這麽好一個孩子,可絕不能流入外人田。
“照容,陛下最近在做什麽?”
高照容搖搖頭,呆呆道:“我也不知道,他很久不來後宮了,也不來看我。”
“這怎麽行?你也多關心關心陛下,別讓他太操勞。”馮太後笑道:“過段時間,你還去太華殿侍候吧,陛下哪兒不舒服了,你也能及時告訴我。”
“太後是要我去監視陛下嗎?”高照容故意裝傻道。
馮太後尴尬一笑,“怎麽會,我是關心陛下。”
高照容點點頭,“我知道了。”
“那就把瑛兒留我這兒吧,你專心侍候陛下。”
高照容心裏一咯噔,眼神沉了下來,“好……”
冬十月,高照容又被馮太後送去了元宏處侍奉,去年,是元宏讓她來的,今年,是馮太後安排過來。
高照容告訴他,元恪、元瑛都在馮太後手上,她是讓自己來監視他的,元宏問她準備怎麽辦,高照容說,可一不可再,她不會再背棄元宏了。
元澄回京後,元宏便常召他入宮,很少讓馮誕來了,馮誕大約也感覺到些什麽,知道他是準備清算馮氏了,所以開始疏遠他,他理解元宏的難處,可心裏還是空落落的。
十一月的時候,平城下了一場大雪,難得的,元宏今年沒犯過病,突然想起前年高照容滑冰的事,問她道:“你想不想去滑冰?”
高照容一怔,搖搖頭道:“太冷了,不去了。”
“可是我想去。”
“陛下也會滑冰嗎?”
“不會,你教我。”元宏淡然道。
高照容面色糾結,還是妥協道:“好吧。”
高照容給他裹上了厚厚的鬥篷,元宏很久沒有這麽暢快的看一場大雪了,兩個人拉着手像小孩子一樣在雪地上奔跑。
高照容時不時抓起雪球抛向他,元宏也不甘示弱的向她扔着雪球,一個不留神,雪球砸到高照容的額角,雪球瞬間破裂,碎雪飛了她一臉,元宏連忙上前把她的頭摟到懷裏,給她擦着臉上的雪。
高照容微微含笑,心裏卻莫名發酸,如果沒有那件事,該有多好。
“陛下,我們去池面看看結冰了沒。”說完就拉着元宏往水塘跑去,在池面重重跺了兩腳,确定已經完全冰凍後,就一下滑到了冰面,然後笑着轉身喊元宏下來。
元宏笑着回應,緩緩走下冰面,高照容拉着他的手在冰上滑着,元宏看着她的笑顏,她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真心的笑過了,或許那件事,就是哽在二人心口的一根刺。
元宏突然抱住了高照容,用鬥篷将她整個裹到了懷裏,感受到元宏身上的絲絲暖意,高照容不由一怔,“陛下?”
“如果一直都是這樣就好了,阿容。”
“陛下。”高照容微微紅了眼眶。
“陛下,你們在做什麽呢?”突然,元澄的聲音傳了過來。
元宏看向他,笑了笑,“陪阿容玩一會兒。”說着,就往岸邊走去。
元澄扶着元宏,把他接到了岸邊:“剛去太華殿找陛下,宮人說陛下往這邊來了,我就過來看看,陛下可真是好興致。”
元宏淡淡一笑,“有什麽事嗎?”
“安豐王沒了。”
元宏臉色一變,看了高照容一眼後,語氣複雜道:“回去說。”
高照容也是一怔,是他!當年還是他上書推薦自己入宮的。
元澄看向高照容道:“安豐王薨,太後作為嫡母,必是傷心哀痛,貴人不去看看太後嗎?”
高照容微微錯愕地看着元澄,“殿下是什麽意思?”
元澄提醒道:“跟太後彙報一下,就說陛下身子好的很,冰天雪地的還有興致帶貴人滑冰,讓她不用擔心。”
高照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然後微微颔首離去。
支開高照容後,元澄便扶着元宏返回太華殿。
龍城是北燕舊都,太和九年,文明太後還在龍城建了思燕佛圖,供奉先人。馮熙的封國昌黎郡,便是北燕舊都龍城之所在!就是馮太後為了彰顯他們北燕皇族後裔的身份。
龍城上一任營州刺史張偉與高允交好,世祖皇帝時,張偉與高允俱受辟命出仕北魏。當年元宏能登基,多虧了高允勸谏獻文帝傳位兒子不要傳位兄弟,所以馮太後十分倚重高允。
高允次子高懷曾是元澄父親的任城王郎中令,随元澄父親出任營州,後來元思譽接任和龍鎮都大将、營州刺史,高允又擔任了元思譽的從事中郎,張偉接任營州刺史後,高懷繼續效力于張偉。
張偉死後,元猛出為和龍鎮都大将、營州刺史,高懷又效力于元猛,在龍城一直擔任這些散官十八年,都未曾離任!
渤海高氏在龍城經營多年,勢力不容小觑,甚至高照容的入宮,都沒離開高允父子的運作。
高照容雖非渤海高氏之人,可畢竟姓高,高允宗族單薄,稍微有些關系的就加以連宗,大加提攜,高聰本來是被俘虜的東陽人,被發配雲中參軍,就是被高允認作族孫,提拔入仕。
元宏選妃時,元猛剛剛出鎮和龍城,人事不熟,高懷就讓元猛推薦高照容入宮,希望她的美貌能合元宏心意,最好能生下長子,被立為太子,帶整個家族飛上枝頭!
他們沒有人在乎高照容的生死,可惜高照容生的只是次子,高允父子的算盤落空了,便抛棄了高照容一家。
和龍不同于北方六軍鎮,和龍城是改鎮立州,設立營州後,未廢除軍鎮,這種州郡化方式,不僅未削弱軍鎮,反倒使歷任龍城鎮将都是軍權政權一把抓。
和龍及營州相當于一個有兵、有人、有糧的自治區,而且這個區是馮熙的封國,為馮太後所掌控,成了她們北燕的獨立王國,自元澄父親之後的營州刺史,從元思譽到張偉、元猛都是馮太後的人。
元宏要從馮太後手裏奪權,就必須削弱馮氏手上的軍權,以免他們攜兵作亂,元宏和元澄早就謀劃着廢除龍城軍鎮,如今元猛死了,可是大好的機會。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衆人也都沉浸在籌備新年的喜悅中,等待迎接明年春暖花開,可元宏和馮太後心裏都清楚,明年,才是真正的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