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征一水隔
十月,元宏馬上就要啓程前往洛陽了,宮裏也忙碌了起來。
臨行之前,元宏最後一次來看了看高照容。
“這一去,還會回來嗎?”高照容問他。
元宏道:“洛陽的新宮快建好了,之後,大概就會把你們全接到洛陽了。”
高照容心中莫名的一陣失落,元宏拉着她的手道:“你不願意嗎?”
“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呢。”高照容落寞道。
“到了洛陽,我們忘記平城的一切,重新開始好嗎?”元宏目光熱切地看着她。
高照容微微一怔,不可思議的看着元宏,忘記一切,也包括那件事嗎?
高照容搖搖頭,“我不配了,我這樣的女人,不配重新開始。”
“你就那麽不想忘記他嗎?”
“已經存在的事情,怎麽可能全然當作沒發生過呢?”高照容苦笑,“我真的很佩服陛下,明明知道我與他的醜行,還能終日若無其事的面對他。”
“你怎麽知道我心裏不憤怒,不想殺了他呢?”
高照容淡淡一笑,“如果陛下真能狠心殺了他,我由衷為陛下慶幸,恭喜陛下親手拔掉了自己的逆鱗!”
“你想讓他死?”
“陛下該問問自己,對于你,他該死嗎?”
“做出那樣的事情,你和他,都該死。”元宏平靜道:“是我不肯放手,是我不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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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容微微紅了眼眶道:“今年,陛下跟我說過好多次了,要他死,陛下的改革,是不是已經到了他非死不可的地步了?”
元宏摟着她,“我狠不下心,阿容,如果是你,你要如何呢?”畢竟,她也是愛他的。
“他不死,陛下就不能徹底清算馮氏背後的黨羽,他已經阻礙陛下的腳步了。”高照容落淚道:“陛下的千秋功業,從來都不是為了一個人,也注定要犧牲很多人。”
元宏嘆了口氣,緊緊抱住了高照容,“阿容,有一件關于瑛兒事,我一直想告訴你,當初答應冊封瑛兒為長樂公主,不是在羞辱你。”
高照容眼神一動,“沒關系,我不在乎了。”
“長樂冀州大郡,以後你會懂的……”
臨行前幾天,元宏來看了看馮清,後宮的事,自是不必元宏再多囑咐,馮清都會料理好。
元宏問她:“太師的身體如何?”
馮清道:“還是老樣子罷了。”
“病了這麽多年了,一直将養着也不見起色,太師年紀大了,還是小心些好。”
馮清勉強一笑,“家裏都是很小心的照顧着。”
“你說太師身體一向不錯,當年文明太後一駕崩他就病倒隐退了,顯得故意跟我避嫌一樣,不知道要天下人怎麽看我呢!”
馮清心裏一亂,道:“陛下多慮了,父親久沐天恩,又和陛下是翁婿,有什麽嫌可避呢?不過是年紀大了,因為文明太後駕崩傷心過度罷了。”
元宏微微一笑,道:“清兒,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太師的确是年紀大了,又纏綿病榻已久,我這一去不知幾時才會再回平城,就是怕太師突然有什麽不測,我又不在,難盡翁婿之禮啊!”
馮清勉強道:“陛下與父親,首先君臣,其次才是翁婿,沒有天子向下臣降禮的道理。”
元宏微微勾了勾嘴角,道:“這兩日,我也再去看一看太師。”
“謝陛下。”
次日,元宏出宮慰問馮熙的病情,馮熙感動的老淚縱橫,見馮熙确實是在病榻纏綿虛弱,元宏也握着他的手不住流淚嘆息。
無論他是真病還是假病,起碼在天下人眼裏,他就是病了,也病的很重,在天下人以及馮氏黨羽的眼裏,元宏對他還很恭敬,是個極孝順的女婿。
離去的路上,元宏私下指示王遇,“朕不在的日子,如果太師有何不測,就由你監護喪事。”
王遇心裏一咯噔,點頭颔首道:“是。”
屋中,馮熙從病榻上坐起身子,絲毫不見剛剛病重的虛弱模樣,對馮聿道:“陛下走了嗎?”
“已經回去了。”
馮熙點點頭,“去把你大哥叫過來,我有事交代。”
“是。”
馮誕來之後,馮熙就讓馮聿退下了,他拉着馮誕的手哀聲道:“好孩子,能不能不要去洛陽啊?”
馮誕勉強一笑,“父親胡說什麽呢?陛下南征,我肯定是要随行的。”
馮熙嘆了口氣,道:“我最近心裏很亂啊,老是夢見你姑姑,元丕那兩個兒子都不安分,還有穆泰和陸睿,陛下遲早要收拾他們的。”
“這不是很好嗎?”馮誕微微一笑。
“誕兒。”馮熙微微蹙眉,“他們都是我馮氏的黨羽,對付他們,勢必要從馮氏開刀的,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是我,馮氏是馮氏,父親不要總是把我和你們牽連在一起。”
“你是我的嫡長子啊!你脫不開的。”
馮誕眼神一動,“那我與你們共存亡,陛下要我死,我也不會有怨言。”
馮熙鼻子一酸,嘆道:“我就是怕這個啊!好孩子,別跟他去洛陽,我怕啊……”
“父親,別總擔心這些,我一定會去洛陽的,我不會讓陛下為難。”
“傻孩子。”馮熙哭的老淚縱橫,“你這樣對他,值得嗎?他那般冷血無情之人,不會對你有分毫憐憫的。”
馮誕搖搖頭,黯然一笑道:“父親,你錯了,他不是冷血無情的人,他若真無情,文明太後駕崩的時候就該清算我們了,太後做過的事,夠馮氏滅幾次了。”
“你真的要去嗎?”
“是。”
“你若有事,父親也活不了了。”
馮誕鼻子一酸,“請恕兒子不孝。”
馮熙嘆了口氣,抱着馮誕哭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啊……”
臨行前一日,馮誕也來看了看馮清和馮汀姐妹,馮汀拉着馮誕不停嗚嗚哭泣。
“又不是見不到了,哭的什麽樣子。”馮誕安慰她道。
可馮汀就是莫名的悲傷,哽咽道:“大哥,我會想你的。”
“很快,我們就會在洛陽見面了,洛陽是你們母親的故鄉,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馮清淡淡一笑,“陛下與家人所在,就是我的家,我都會喜歡。”
“陛下此行,只帶走太子,二皇子他們,就都要托你照顧了。”
馮清臉色微微不自在,勉強一笑道:“我知道了,會照顧好他們的,大哥也要保重身體,別再生病了。”
馮誕點點頭,“之前,我跟陛下提過把妙蓮接回宮,帶她一起去洛陽。”
“什麽?!”馮清臉色一變,顫聲道:“陛下,答應了嗎?”
馮汀蹙眉道:“是文明太後逐妙蓮姐姐出宮的,這都七八年了,陛下要真的心裏有她,一除孝就該把她接回來的,何必再等這麽幾年?”
馮誕道:“陛下沒有說接她回宮,只是說在洛陽也建一座瑤光寺給她住着,遷都的時候,家人都要去洛陽的,總不能留她孤零零的在平城吧。”
馮清松了口氣,原來只是接到洛陽繼續軟禁罷了,就道:“大哥說的有道理,妙蓮姐姐也确實可憐。”
“總之她不會再回宮裏了,可也不能讓她自己在外孤苦無依。”
馮清點了點頭。
又說了一會兒話後,馮誕就走了,離宮的時候,走到水池邊,他突然看到了水池對面的高照容,不由心中一動,他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她還好嗎?不由快步追尋着她的腳步。
高照容在園中沿着池塘邊漫不經心的走着,對面一處,馮誕也沿着水池邊快步走着,追尋着她的腳步。
高照容擡頭看向水面,突然看到對面那殷勤的視線,整個人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馮誕也停下了腳步,就站在那默默地看着她。
二人遙遙對望,始終不發一言。誰也沒有再往前,誰也沒有敢突破這一段水的界限。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高照容心裏微微酸澀,眼眶也有些濕潤,看着對面人兒,仿若還是當年的少年,她對他笑了笑,笑的那樣勉強,那樣凄婉,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大概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往後餘生,再不複相見。
後來的後來,她都沒有想到這一去,他便那麽快的離開,就像這場冬日的雪花,剛剛飄落,又轉瞬即逝!
在所有人都遷往洛陽之後,她一個人枯守着這平城宮,一個人等待着他的歸來。
等到池塘冰封的時候,她就從這邊走到那邊,仿若那最後一面,二人終于突破這一水之隔,走到了彼此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