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風起八公山

十月十日,元宏從平城宮啓程南下,他還帶走了高照容的畫像,準備先把它挂到洛陽的金墉宮。

馮誕在車上看到時,道:“陛下,還帶了貴人的畫像啊!”

元宏一笑,“這樣就能時時看到她了。”

馮誕勉強一笑,手指不由撫上腰間懸挂的那塊玉,元瑛給他後,他一日都不曾離身,也是個念想吧。

元宏也看到了他在摩挲的那塊玉,眼神動了動,沒有說什麽。

二十八日,抵達了信都。

長樂信都,是馮誕的祖籍故鄉,只是馮誕自己從未在這裏生長過一日,這裏,也早沒有了他故鄉的痕跡。

元宏問他,“會思念故鄉嗎?”

“我不曾在這裏生長過,便沒有挂念。”

“那平城呢,二十八年了,去了洛陽會思念嗎?”

馮誕淡淡一笑,“心安處即是故鄉。”

“你在平城,不安心嗎?那裏,有你想割舍又割舍不掉的記憶嗎?”

馮誕苦笑,“沒有什麽無法舍棄的,時間久了,就都淡忘了。”

“思政,我從沒有問過你,你真的願意去洛陽嗎?”

馮誕默然許久後,才艱難道:“我不願意,可是我不想讓陛下失望。”

元宏勉強一笑,“連你都不願意呢,又有幾人是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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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克服的,我不會讓陛下為難,我會把洛陽當作是我的故鄉,我死之後,就把我葬在洛陽吧,我永遠支持陛下的一切決定。”

元宏眼眶微微酸澀,“好,我們,都留在洛陽……”

十一月十九日,元宏抵達洛陽。

南齊雍州刺史曹虎占據襄陽投降北魏,元宏很高興的接納了他,摸清襄陽的底細後,十二月一日,元宏派征南将軍薛真度統帥四将向襄陽進發,大将軍劉昶率軍進擊義陽,徐州刺史元衍進攻鐘離,平南将軍劉藻進攻南鄭。

四将開路,十一日,元宏率大軍親征南齊。

北魏早期官員沒有俸祿,一到打仗,将士們都會肆意搶掠財物,殘害百姓。

漢化改革後,元宏給官員制定了俸祿獎賞制度,這樣的風氣稍稍遏制,可依然是難以全面阻絕,北魏大軍每前進一處,元宏都會下诏嚴禁士兵搶掠百姓,要求他們把搶掠的南齊男女百姓統統放回!

得人心者得天下,北魏不該在南齊的百姓心中留下侵略者的印記,而該是拯救者!是将他們從蕭鸾這個亂臣賊子的統治中解救出來的人。

一切的罪過都該由君主負責,百姓有什麽罪過?

太和十九年正月初四,北魏正式向南齊發布宣戰文告。

二十九日,元宏率北魏大軍渡過淮河。二月五日,元宏登臨八公山,馮誕、元勰、元澄、王肅等人随行。

八公山上,陰風又起。

元宏站在八公山上,看着山下的風景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以少勝多的戰役,你們知道是什麽戰役嗎?”

“淝水之戰。”元勰答道:“八公山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元宏微微一笑,“當年謝玄以八萬兵力破前秦苻堅百萬之師,自古南方兵弱馬乏不及北方兵強馬壯,謝玄能在劣勢狀态下一舉摧毀前秦,也無愧一時風流人物。”

“陳郡謝安,也是一代風流名相。”元澄道。

元宏看了看王肅,“王生也是南朝高門呢,人說王謝王謝,不就是你們琅琊王和陳郡謝嗎?”

王肅颔首,“家母便是陳郡謝氏女,元配妻子乃陳郡謝莊女,謝莊之父謝弘微,便是出繼謝安一脈。”

元勰笑道:“聽王将軍此言,突然有一種觸不可及的歷史人物近在眼前的感覺。”

王肅微微一笑,“百年之後,陛下和殿下也是後人仰慕的歷史人物呢,陛下的功業,将千秋萬代的流傳,更勝過這淝水之戰百倍。”

元澄問王肅,“如今要讨伐自己的故鄉,将軍不會猶豫嗎?”

王肅若有所思道:“我的妻子兒女都滞留南方,只有陛下一統,我與我的妻兒才有再會之日。我雖身在北方,可一日都不敢忘卻南方的妻兒。”

馮誕微微動容道:“将軍對發妻的深情,令人動容。”

“我走的那一日,她帶着孩子到江邊為我送別,我答應過她,一定會接她團聚,如今渡過淮河,馬上逼臨長江,我們一家很快就能再見了。”王肅眼睛微微紅潤。

“難怪王生始終不願在北方再娶,尊夫人一定是極美好的人物。”元宏感嘆道。

“王氏書法謝家詩,我岳父謝莊便寫的一手好文,我妻子更是深得父風。”

元宏微微一笑,“可否吟誦幾句?”

王肅微微思索一番後,道:“去舊國,違舊鄉,舊山舊海悠且長。回首瞻東路,延翮向秋方。登楚都,入楚關,楚地蕭瑟楚山寒。歲去冰未已,春來雁不還。”

元宏微微動容,嘆道:“北方無人能做此聲……”

下山的路上,風刮的更大了,馮誕揉了揉眼睛,風沙大,眼睛都被迷住了,感嘆了一句,“果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元宏看了看他的眼睛,問他,“還走得動嗎?”

馮誕點點頭,“還可以走。”

“算了,坐車回去吧,之前過淮水的時候你還吐了,想來初到南方,還是水土不服。”見風刮的愈發大,元宏建議道。

馮誕默然,點了點頭。

元宏和馮誕坐在一輛車上,元宏往帕子上倒了些水遞給馮誕,讓他擦擦臉,擦完之後,眼中不适的感覺好了很多。

“今日聽了王将軍的家事,真是讓人動容。”元宏感慨道。

馮誕勉強一笑,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你沒有得到嗎?樂安不是嗎?”元宏眉峰一動。

“那陛下呢?陛下有嗎?”

“有。”

“陛下那麽多的嫔妃,對她也無二意嗎?”

“她是不一樣的。”

馮誕苦笑,“我只有一人,卻非我所願。”

“樂安聽到,多傷心啊。”元宏道:“她真的很愛很愛你。”

馮誕解開披風,透了透氣道:“她讓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随着披風一起落下的,還有一塊玉佩,兩人俱是一怔,元宏撿起那塊玉佩,淡淡道:“你還一直随身戴着啊。”

馮誕一怔,“小公主送的,不想辜負她的心意。”

“這不是阿容的嗎?”

“陛下,還記得……”

“你真的那麽喜歡她嗎?”元宏平靜道。

馮誕全身一震,“陛…陛下,你說什麽?”

“阿容,你也喜歡她,不是麽?”

“臣不敢。”馮誕惶恐道。

“不敢?”元宏輕嘲一笑,“那一年,在靈泉池,你和她就已經錯了……”

霎時,馮誕如遭當頭棒喝,驚起一身冷汗,不可思議地看着元宏,顫聲道:“你,你都知道?”

“是不是很驚訝,我都知道是嗎?”元宏淡然道:“思政,為什麽要背叛我呢?”

馮誕嘴唇微顫,“我愛她,與陛下愛她是一樣的。”

元宏苦笑,“可你不是我。”

“這麽多年了,陛下忍了我這麽多年,今天說出來,是終于到了要徹底清算馮氏的時候了嗎?!”馮誕微微紅着眼眶。

“思政,我從未想過因為此事要你的性命。”元宏搖搖頭。

“走的那一天,我在平城宮見到她了,我們隔着一道水,什麽話都沒有說,那時我就有預感,這大概是我和她的最後一面了。”馮誕眼裏閃着光,哽咽道:“陛下要我死,我也絕無怨言。”

“我走的時候,有問過她,如果我要你死,她會如何。”

“她說了什麽?”馮誕心裏一動。

“她說,她由衷的為我感到慶幸,恭喜我終于親手拔掉了自己的逆鱗。”

馮誕鼻子一酸,“殺我不過一刀,陛下卻猶豫了七年。夠了,已經…足夠了!”

“可你的命,是文明太後保下的啊!”

“姑,姑姑?”馮誕一怔,眼眶溢滿了淚水。

“那一年,在方山,是我讓你誤以為阿容落水,讓你追了上去,是我讓太後看到了你們。”

馮誕眼淚挂在臉上,怔怔道:“姑姑她,是因此事病倒?”

“她是為你而死。”元宏拿出那個白瓷藥瓶摩挲着,“那一夜,她就是在我面前,親口服下了這裏邊的藥。”

馮誕看着那個藥瓶,不就是當年馮太後給高照容那瓶藥嗎,最後竟是馮太後自己服了下去!

“姑姑。”馮誕眼淚不住流淌,痛哭失聲,“對不起……”

車外一道驚雷,掩蓋了馮誕的哭聲,大雨傾盆落下。

元宏看了他一眼,喚來一個将士道:“把華蓋,撤了吧,朕要與将士同甘苦,共受這一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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