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盛靜鳴一時無話。
隔了幾秒, 她反而輕抱他的腰,說:“你這樣跟斯文敗類有什麽區別。”
秦峰在看監控錄像,實在想不通, “他有這心智幹什麽不好,非得犯罪。”
噪點不少的畫面, 持槍的男人身形跟阗禹接近,露出的面部特征也像。
桌上擺着幾袋贓物,其中強有力的證據是一把警槍, 印有阗禹的指紋。
同事姑且安慰, “會不會有誤會, 銀行裏的犯罪嫌疑人目測不到一米八的身高。”
秦峰嘆一口氣, “據銀行櫃員的供詞,還不夠脫罪,怎麽解釋他書包裏的錢?他沒有不在場證據。”
“清點過只有十萬左右, 銀行丢的是一百萬。”
“那也夠判很久了。”
秦峰調頭看回審訊室的錄像。
“……真是不知臊。”
黑白錄像裏, 兩個身影交疊, 不由讓人老臉一紅。
秦峰是真替阗禹可惜,大好前途,就這麽毀了。
等阗靈他們趕來的時候,那個女生已經走了。
悄無聲息地, 像個幽靈。
“阗禹呢,讓我見他!”阗父一來, 臉色被氣得極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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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峰與妻子對了對眼色,得到示意, 他引路帶他們過去。
審訊室仍是一處燈光敞亮,其他則光線暗淡。
阗禹坐在那兒,肩背直,臉上若有似無的表情,與過去的好學生形象相差無幾。
阗母心疼地望着,阗父坐下來,還是冷靜下來開口:“阗禹,你解釋下。”
他一聲不吭,微微低垂着眼睑。
“說話!”
他的喉結滑動,終于開腔:“我很喜歡她,喜歡到連命都不要。”
阗家一行人愣神。
他清醒地說着沒理智的話。
從什麽時候起他長歪,竟然是為了個女生。
秦峰回想起剛才纖細的女生,難道是她?
阗禹慢慢地擡眸,仍是模範生的樣,眼裏柔得堅決,“我可以沒有前途,但我不能沒有她。”
這個念頭盤踞已久,并支配着他一步步做那些事。
周六清晨,表姐夫帶他去警局,領他參觀了一會兒。
然而他關注的,由始至終都是秦峰身上的警槍。
有槍,才能搶劫。
終于伺機到好時機,阗禹碰到那把冷冰冰的槍,只觸一秒,他便聯想到接下來的局面。
偷到槍,想搶銀行子彈必須損失一發。
他可以先假裝走火消掉一顆子彈,再去銀行實施最後一步,拉安全栓,扣下扳機……
每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晚上,阗禹又來警局,趁秦峰對他疏于防範,即将偷到那把武器——
緊急關頭,他停住了。
這可能會牽連到表姐夫。
他犯罪,最終還是抵不過人性。
阗禹臨陣脫逃,找了個借口沒跟秦峰一齊回去。
不知不覺走到市區的建行,他又望見附近的雜貨店,生活刀具擺在外頭,閃閃發亮。
他過馬路,在那家雜貨店前駐留。
一輛SUV轎車跟了他許久,開了車門。
“您好,我家先生有請。”
上了車,阗禹坐駕駛鄰位,只見到後座男人半邊臉隐入陰影,面目有些模糊。
“我是盛靜鳴的爸爸,你們倆的打賭我知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給你一筆錢去哄她開心,要麽幫你搶銀行留住她的心。”
他一字不落地聽完,“第一個條件有前提的,對嗎?”
“聰明,那筆錢是分手費,哄完就得甩掉她。”
“……我不懂你這樣做的意義。”
“選吧,不用在乎什麽意義。”
“我只想要她。”
男人忽然笑了一聲,“狡猾的孩子,行吧,給你錢,不用分手,你拿去試探她。”
盛靜鳴從警局出來後,坐回盛連的車。
良久。
她終于撐不住,轉向男人那邊磕頭,重重砸到真皮坐墊。
“算我求你了爸爸,救他出來。”
盛連彈了彈煙灰,漫不經心地:“自作孽,不可活。”
她忍着煙味,腦袋不動,“你救他出來,我就跟你走。”
盛連終于聽到自己想聽的了,支下巴,掐滅煙頭,“行。”
次日一早。
秦峰來警局值班,被告知搶劫犯自首了。
“什麽時候?!”
“就剛才不久,你表弟已經放了,碰警槍的嫌疑也被洗清了,子彈沒少,在你桌內抽屜找着了。”
“……那他昨晚怎麽什麽都不說?”
“不清楚,心思藏得還挺深。”
警局外百米遠的小街。
盛靜鳴牽着他的手,視線內出現熟悉的車牌後,她親了親阗禹的手背,“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他不肯松手,盡管看上去乖乖的。
“很快,我保證。”盛靜鳴一點點地掰他手指頭。
阗禹剛經歷完大落大起,好不容易握緊她,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壓下旖念。
“好。”他沉靜地答應。
她被松手,從車尾繞過走到另一側,敲車窗。
窗緩緩搖下,盛連的聲音傳出來:“準備好了嗎,到你兌現承諾了。”
盛靜鳴望一眼那處站着的他,随後彎腰,對上車內男人的目光,“爸爸也太厲害了,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跟阗禹身形符合的人,還是剛剛好缺錢的絕症病人,真巧啊。”
巧得跟預先找好的一樣。
盛連:“怎麽,聽着這意思,寶貝想反悔嗎?”
她笑一下,天真又無辜地應:“是啊。”
話音一落,她邁腿奔向阗禹,拉住他的手,說:“跑。”
于是冬日涼涼,路邊的樹枝掉光葉子,刮過耳邊的風頻頻,她帶着他拐角朝另一條街跑。
清晨人煙稀少,霧氣還未褪去,她呼出的熱氣,正好撩過他的鼻眼。
“我雇了車,在第二條街,還有租好的小房子,以後我們過一輩子。”
剩下那部孤零零的車,淡淡煙霧飄出。
司機躊躇幾秒,說:“先生,我們不追嗎?”
“不用,遲早會回來的。”
“先生,我不懂你為什麽要幫他。”司機道出近日的疑惑。
盛連吐了口煙圈,露出老狐貍的笑,“不幫他,等着他搶劫搶我女兒的心嗎,真進去了,她不死心塌地才怪了,等他出來,等到望眼欲穿、人老珠黃。”
“先生你這樣做,小姐還是識穿逃了。”
盛連:“識穿很正常,我的目的不在此,等着吧。”
兩人坐上計程車,盛靜鳴吩咐:“去舊民區。”
然後責怪他,“之前為什麽不說是他陷害你。”
阗禹下巴靠她的額頭,“怕你不理我。”
說得太甜太誘人,她忍不住戳他肚皮。
阗禹收牢她的食指,掌心緊緊包裹。
她哼唱起小黃歌,在窗外躍進第一束斑駁日光下,與他接吻。
一開始,他們手機上有些零錢,盛靜鳴臨時決定得匆忙,只來得及轉移部分存款。
過得還算有餘。
之後,阗禹提自己出去打工,但不讓她出去。
理由是她有酒瘾。
其實盛靜鳴在戒,但阗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總是拿酒引誘她,像在縱容養她的壞毛病。
好幾次,她躺在沙發上用意念抗衡,他就拎出啤酒,喝一口,喂她一口。
“……離我遠點。”
阗禹沒聽,繼續喂酒,勾得她主動去纏他的唇舌,虛弱又過瘾。
最後總是她喘着氣,被他壓着進一步索取。
很不健康。
但他們一起私奔,本身就不健康。
然後渡過幾周。
慢慢演變為一種平淡溫馨的生活模式。
阗禹找到份穩定的工作,盛靜鳴始終沒能幹重活,只好每日煮飯給他吃。
他總念叨等到了歲數就去領證,辦婚禮,生個可愛的女兒。
“為什麽不生兒子?”她的腳伸他懷裏。
阗禹輕松接住,握着她腳腕,“我喜歡女孩子啊。”
“我不喜歡。”她跟他對着幹,用力踩了踩。
最後玩得過激,就衣衫不整,廉價的襯衣敞開,他忍着扣回扣子,肌肉線條初現,盛靜鳴習慣性地戳了戳。
阗禹捏住她,“別碰了,再碰我就忍不住了。”
她不服,又摸一下,直接被他按到地板。
“……我今天來月經。”
一句話打消所有。
再後來,她開始悶了,試着偷偷跟蹤他。
也是那一天起,她懂得了柴米油鹽。
阗禹騙她,根本不是輕松穩定的家教工作。
他一天打三份工才能維持日子下去。
真相太苦。
盛靜鳴壓着情緒回那間小出租屋,撞見鄰居炫耀。
平凡的主婦臉上發光,自豪地誇:“別看我兒子長得普普通通,他做試卷可快了,年級次次前十。”
旁人羨慕,附和:“真厲害,肯定能上好大學。”
“初中是吧,以後絕對進晟中。”
“等着你家兒子光宗耀祖。”
她關門,将噪音都關在身後。
炒菜時有些心不在焉,鹽放多了一勺。
阗禹晚上回來,嘗出來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
她不解:“?”
他笑着摟她腰,“做菜鹹了更好吃,感覺在獎勵我。”
假裝被逗笑,她反抱住他的頭,試探:“覺得你不讀書有點可惜,要不我供你讀?”
沒想到他表現出很強的排斥感,“不需要,我有你就夠了。”
說着他的力道加大,“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呆一塊?”
盛靜鳴被抓疼,立刻改口:“沒,我好奇問問。”
“嗯。”他終于緩和了手勁,抿唇吻她。
現在似乎不是黏她的問題了,而是他一天天為了她什麽原則也不要的嚴重問題。
盛靜鳴仍是自私的,她破天荒地為他考慮了下。
不讀書,他就出不了頭,一生也就那樣了。
做着辛苦沒價值的工作,為生活奔波,蝸居在這小小的房子,與她相依為命。
未來的日子一下子能看到頭。
可他甘願成為這種人。
為了她。
幾天後,盛靜鳴特意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買了蠟燭來點。
“漂亮嗎?”等到他回來,她指着桌上搖曳的火光。
阗禹有一瞬怔,接着笑,“漂亮,跟你在一起好像總能看見各種各樣的光線。”
蠟燭燃燒的光被擺出心形,齊齊随風飄,不是一般美。
“對了,我的時間寬松了,以後你不用煮飯,讓我來。”
盛靜鳴幫他倒果汁,有些不爽,“那我以後做什麽。”
“呆在我身邊就夠了,永遠不要離開我。”
她倒完,睫毛低垂着,哦了一聲。
聽着很沒誠意。
阗禹沒介懷,接過橙汁,“還沒到情人節吧?”
她知道他想問啥,回:“離我的生日快到了,先做個預備。”
阗禹笑開,眼尾的輪廓更瘦,卻無形中生出藝術品的美感。
他即使堕落,也是上帝吻過的品種。
“你想要什麽禮物?”他喝了一半果汁,自然地問。
盛靜鳴歪頭想了想,說:“要你就好。”
“好啊。”他慢慢地圈住她,眷戀地聞着她的味道。
一刻鐘後,阗禹倒在桌上。
盛靜鳴扶穩他,想着安眠藥的量有點少。
應該買多一點的。
不然越聽他的情話越舍不得。
沒多久,手機震動起來,她接聽。
“嗯,你們可以上來了。”
阗家夫婦推門進來,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畫面。
他們的兒子被女生抱得很緊,仿佛生離死別。
“對不起。”她不敢擡眼,只敢道歉。
站直身子,她吃力地抱他起來,一步步走到他的父母前。
而且越走越發現他原來這麽瘦。
她差點抱不牢了。
“對不起,”她重複着,跪下來,擁着他磕頭,“我把他還給你們。”
狠狠地腦袋碰地板,她一邊磕一邊掉眼淚。
因為被愛了,才懂得愛。
然後懂得放手。
一小時後。
“知道錯了?”盛連開車窗,問她。
盛靜鳴沉默地點頭。
“上車。”盛連淡淡命令。
車門在她面前打開。
夜色沉靜,她踏了一只腳進。
動作慢,說明還在猶豫。
盛連:“人都回家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一定。”
她擡頭仰視那間小屋,光早暗下去,不會再亮起了。
許多相處的回憶這時絆住她的腳。
開始動搖,悄無聲息地挪着腿要縮回。
盛連掃了一眼前視鏡,司機與他對暗號。
不知哪裏學來的憂柔寡斷,抛棄了那男生又想反悔。
“爸爸,我留在這邊讀書好不好。”她将車門拉大些,背着一只手在按電話號碼。
盛連早看透她的小把戲,将計就計:“其實爸爸,有意向這邊發展。”
“……真的?”她狐疑。
盛連擺手,“假的。”
她覺不對勁,立刻收腿逃跑,然而半路被早有預備的保镖逮住,打暈,扛了回去。
盛連接住她,替她撚了撚衣擺,嘴裏吐出的話刻薄又通透:“蠢,想吃後悔藥也得看看人家父母願不願意。”
車當晚就駛向了機場,換乘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