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四月初正是春夏交接之際, 微風恰好卡在最舒适的溫度。
消耗過度的燈盞不再像當初光亮,房間裏,盛靜鳴靠床而坐, 短發絲細垂落,擋住了她的表情。
“我今天帶你出去吧。”阗禹彎腰, 伸手抱她起來。
盛靜鳴困倦地掀起眼,奄奄一息的,“……出去幹嘛?”
“出去走走。”他抿唇, 面色偏白, 黑眼圈極重。
她任由他抱着, 醜陋疤痕的手指碰到他, 說:“被人發現了嗎……”
阗禹不置可否,替她穿好衣服,穿上鞋, 為她帶上手套, 遮住那根醜陋食指。
盛靜鳴習慣性往他懷裏鑽, 瘦削的臉頰蹭着他的衣服。
出小區時,盛靜鳴幾乎是整個人靠他身上,仿佛沒有骨架一般。遠遠望去,被阗禹的身形擋了擋, 不仔細觀察,難以發現她的存在。
開車門, 他托住她的腰,輕放她到坐墊上。
似乎是太久沒呼吸過外界的空氣, 她蜷縮在副駕上,五官微皺,膚色白得驚人,頭埋在交疊的手臂。
阗禹開另一邊車門坐進來,掃一眼,幫她系好安全帶,垂頭時,她纖細的脖子近在咫尺,他放低下巴,親了親早就布滿吻痕的脖子。
“我們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他問。
盛靜鳴的手虛弱地撐在坐墊,指尖顫顫發抖,“去海邊吧。”
“好。”阗禹應,指縫穿過她的短發,幫她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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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我在跟着了,行。”林玥戴着藍牙耳機,跟警察報備行程,通完電話,駛動車子,跟上從小區開出的黑色轎車。
林玥從前天起就懷疑了,因為阗禹留在一間無人的屋子太可疑了。
他不是喜歡小姐嗎,怎麽不焦急地找,天天呆那兒根本無濟于事。
于是開始盯了阗禹兩天,發現他會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去藥店買創傷藥和補品。
能看出些為某個人買的端倪。
一時之間仍是持中立态度。
盡管她怎麽也沒料到,對方真能幹出囚锢一個人的事,令人膽戰心驚。
跟盛連比起來,林玥還是有所偏向阗禹。
林玥握着方向盤,穩步尾随,見另一輛車似乎也在跟着。
會不會是盛連那邊的人?
“風好大。”盛靜鳴嘟囔,聲音小得連窗吹進來的風都拼不過。
阗禹:“可是我已經關窗了,是不是感冒了?”空出一只手貼她的額頭,量了量溫度。
是正常體溫。
盛靜鳴忽地擡頭,張嘴咬他的手指。
力道輕得有點癢,阗禹只亂了一秒,視線仍關注着路況,“怎麽了?”
“……好難受,我想死。”她松開牙,換尾指勾住他的手指,軟綿綿的。
說着她吃力地擡眼望他,見他目不轉睛地,不時看導航器,光線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憔悴沒削弱他的帥氣,如幻似夢。
他的表情依舊管理得好,隔了幾秒,他才回:“那我呢,你死了我怎麽辦?”
死者逝去悲傷,茍活在世的生存者更痛苦。
視野裏有光在晃,刺眼,盛靜鳴無力地擡起一只手,想去抓住那片光不讓晃。
“我不知道。”她沒揪住那片光,有些煩悶,視線落到後視鏡,空曠的公路上一前一後跟着兩輛車。
盯了好一會兒。
像是跟蹤他們的變态。她的頭腦因為危機意識霎時清醒過來。
“……後面那兩輛一直在跟我們……”她撇開先前的話題,講這點。
阗禹沒回頭,說:“嗯我知道,他們跟好幾天了。”
“知道你還……”
“就跟我知道囚禁你是犯法一樣,我還是做了。”他平靜地說。
車平穩地直行,阗禹并沒有因為被跟蹤而加快車速。
即使如此,盛靜鳴躺慣了,久不經折騰,車稍微上下颠簸,她就頭暈。
嚴重幹擾她的思考。
“……多久才能到海邊?”她拉拉他的尾指,拉到嘴邊輕吻一下。
阗禹心頭一動,指尖柔軟溫暖的存在讓他越來越無可救藥。
“二十分鐘。”他動了動手指,憑着感覺反撩住她的下巴,緩緩撫摸。
盛靜鳴的力氣越來越不值錢,軟軟地想抓他手不給動,卻阻止不了,翕動的唇被他撥弄着。
一直惦記的計劃慢慢成形。
她終于抓實了一根手指,将自己細瘦的手指對準,交叉相纏,開口醞釀:“我消失了那麽多天,肯定有人叫了警察,你會留下污點的。”
“嗯。”他不鹹不淡地應着,右手掌心展開、合攏,收緊她的手指。
“這樣你的人生就毀了,家人對你失望,學校也不會要你,大家都對你敬而遠之。”
“嗯。”一成不變的答複,他專心開車,指尖抵着她的。
“我們不去海邊了,随便找個地方殉情吧。”她終于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阗禹停了三秒,陷入暫時的沉默。
“敢不敢?”她身體挺直一點,側目盯他。
他轉過頭,眼眸沉澱着難以看透的情緒,右手想抽回來,她卻顫得很緊,像抓一根稻草,拗着說:“你明明答應了我的,要死一起死,你是不是……”
“我沒反悔,”他靜靜地接,目光正對她,綻開微笑,“你再親下去,我就保不準我們是殉情還是做死了。”
盛靜鳴怔愣,分不清藥物抑或是手指的傷讓她反應遲鈍,“你好像學壞了……”記憶一瞬倒退回初見的場景。
拽他下神壇,他卻甘之如饴。她慢慢松開手,聽見他忍俊不禁地:“你才發現啊。”
心髒猛地抽痛,鼻子有點發酸,身體生病讓她變得有點軟弱,輕易動了沒用的情緒。
她摁住眉毛,視線仍關注着後視鏡,往前面的分岔道一指,“就這個路口吧。”
指的時候太用力,力氣快消耗殆盡,總給她一種生命快走到盡頭的錯覺。
也許并不是錯覺,左手腐爛的尾指她先前查過,網上沒有一點資料,那個香港人又是弄化學劑量研究的,如果真讓阗禹喝了,恐怕殺人于無形。
她僅僅被濺到,外傷,就差不多像快死了一般。
“好,”他百依百順,踩油門加速沖她指的路口,不忘出聲問她:“你在想什麽?”
“……要不要管得這麽嚴……”她別開視線,看透視鏡,後面的兩輛車有所猶豫,沒立即跟上。
“我怕你後悔了。”他雙手緩慢舉起,離開方向盤,路口即将抵達,車子開始失控。
她還想再說什麽的,比如勸他以後別這樣說話勾人,又比如別發展成管她到連她的思維也要控制。然而目光一觸及前方分岔口,路标對準的方向是他那邊。
如果他撞到基本就廢了,受傷的後果無法預料。
來不及思考剩餘,她的身體不知從哪兒瞬間盈滿力量,扯開安全帶,直起身反抱住他,嘴嗑在他的下颔。阗禹眼眸一緊,手臂下意識推她,想扭轉兩人的位置。
她吻住他,像是終于找到他唇瓣在哪,對準親了親,将死之際的最後一個吻,熱烈又溫柔。
明明看似瘦弱的手,卻始終能死死摁住他,一時之間阗禹推不得她半分。
她低聲呢喃了四個字,阗禹習慣性湊近,辨別着她的聲音。
失去控制的車左右搖晃着,巨大一聲砰,兇猛的後座力将兩人震暈,前窗玻璃頃刻全碎,路标沉重的柱子捅碎玻璃穿進來,停在盛靜鳴後背一厘米處。
阗禹額頭流下一片血,眼神渙散,箍緊懷裏的她,手掌護在她背上貼合。
林玥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立刻剎車,急忙從車下來,開始是踩着高跟鞋疾步,後面越靠近出事車輛就開始拔腿跑。
與她同時跟的車悄無聲息地轉彎,後退駛走了。
“喂是120救護車嗎,公路上岔道發生了車禍,車內有兩人,坐标……”林玥盡量穩住心态,跑到撞毀得不成樣子的車門前,費力地撬着。
透過碎裂未崩掉的車窗,林玥看見小姐以保護的姿态壓他前面,而阗禹的手護在了她的背上。
柱子剛硬的材料岌岌可危,林玥看得膽戰心驚,停下砸窗,改去搬走那顆可能随時爆發的兇器。
搬弄了好一會,幸好林玥力氣大,成功将斷裂的柱子搬離他們,挪到車一邊。
林玥再次去副駕的窗前,屈臂一咬牙,借着有布料砸開玻璃,疼得要死,卻沒撼動一毫。
這時他似乎被震醒的痕跡,眉頭皺緊,林玥見狀有希望,忙叫喊:“阗禹!醒醒!”
隔着車窗的聲音遙遠模糊,阗禹聳動眉眼,頭部剛才被車頂重擊過,疼痛來回在腦子飄蕩,疼得他眼皮抽了抽。
“阗禹!快醒醒!小姐她快沒命了!”林玥猛拍車窗,試圖喚醒他,頓了會兒,說:“盛靜鳴快死了!”
阗禹仿佛第一次出水的運動員,鼻腔深呼吸一口,驀地睜眼。
第一個念頭是懷裏的人似沒生命特征了,他先低頭看她,還好臉部沒什麽傷,但手指一觸到鼻尖,沒有氣息的流通。
林玥仍在猛拍:“你先開車門,我已經叫救護車了!”
阗禹有些神志不清醒,把車門解鎖後,眼裏就只剩下她,手指怔怔地碰她的臉,溫熱濕黏的液體粘着。
他想起身,發覺渾身無力,眩暈感随即湧上腦袋,甚至不給他低頭回吻的機會,立刻将他淹沒。
“向死而生。”
意識清醒之前,腦海裏不斷回播那天她說的四個字。
阗禹睜開眼,醫療器備的滴滴聲傳進耳內,入目一片純白,呼氣瓶罩着他的下半臉,源源不斷地輸送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