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第一道陰影
眼見陳晉生吓得面色青白,蘇幼青決定見好就收,暫時不與這小人計較。
看了眼牆壁上的時間,容程應該還在上學,根本找不到人。她走出屋子,沿着上次容程離開的路線,一路找到了濟民醫院。
容芸的病房裏,出現了幾位西裝革履,頗有些精英氣質的律師。容芸坐在病床上翻看文件,眉頭微蹙,面色疲憊不堪。
容家的財産是在是太多了,哪怕只是牽涉其中一部分的改動,一項項條目列出來,闡明意見,更正內容,字句修改,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都不是她現在的身體和精神能承受的,但容芸硬是咬牙堅持,有條不紊的強撐着精神,簽完了所有文件。
她将遺囑中,所有留給陳晉生的部分剔除,或者轉給公益慈善基金,或者留給了容程,甚至将自己給容程留下的所有財産,另外指定了財産監護人,從法律上盡可能杜絕了陳晉生動手腳的機會。
蘇幼青一邊聽,一邊豎起大拇指,幹得漂亮!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以陳晉生的為人,若是将財産的管理權交到他手上,等于容程今後人生都被拿捏在他手裏,哪怕他成年,能不能順利當上容家家主都難說了。
“夫人,該休息了。”福伯見容芸臉色變得越來越差,心疼她的身體。
“看的差不多了,再一下就好。”咳嗽了兩聲,容芸頭也不擡,繼續看着手上的文件,直接在上面修改,簽字。
整個遺囑修改過程的溝通內容,是經過視頻錄像的,在法律上無人能置喙有作假。看得出她很急,不等律師将修改後的版本重新打印出來,就迫不及待的希望現在修改的部分即時生效。
終于,律師走了,房間裏只剩下容芸和福伯,還有一直貼身照顧容芸的兩個傭人。
窗外夕陽西下,天邊像胭脂渲染成的粉紅色,但是這光線再美,也即将被夜色吞沒,仿若她即将消失的生命。
容芸面露愁容,眼裏晦暗成陰影,輕聲問了句,“這個時間點,程程應該快放學回家了。
明白她是想兒子了,陪護的傭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要不要我去打個電話,喊人把少爺接過來,他肯定也想媽媽了。”
“不用了,”容芸擺了擺手,“前天他睡在我這裏,晚上我咳嗽得厲害,都把他吓到了,一個勁地問我有沒有事情,要不要喊醫生。”
她眼中淚花湧動,“還是不要讓他過于擔心的好。他雖然是個小孩子,哪怕有些事情沒那麽明白,但還是能感受到不對勁。我的日子不多了,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将他今後的路鋪好,所有我能為他設想的,都盡量想到。他才七歲啊……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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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少爺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傭人低聲安慰道。
房間裏另外一名傭人,見狀動容,偷偷在一邊抹眼淚。
容芸眼裏的光,像一支即将熄滅的燭火,哪怕依然亮着,已經只剩下最後一點黯淡火星。
“但願只是我多心。我和他爸十年夫妻,到現在竟然覺得,這十年裏的恩愛是不是錯覺。等我離開了,他就會連父子之情都不顧,不會真心對程程好。”
“先生他……”
傭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畢竟是家主夫妻兩人感情問題,說好說壞都有失分寸,于是止住了話題,将話導向了狗,“他确實不怎麽喜歡狗。”
“呵……他不喜歡的,何止是狗而已,誰叫程程姓容不姓陳呢!”
容芸嘴角浮現出嘲諷的笑,笑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一次越來越厲害,人都喘不過氣,幾乎暈厥,傭人趕忙上前給她拍背順氣,結果她人趴着,氣倒是緩過來了,卻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容芸也被手指上沾染的血色驚吓住,她哆嗦着将手移到眼前,張開嘴發不出聲,瞳孔裏全是絕望。
“醫生,醫生!”
一個傭人驚叫着跑了出去,另一個猛摁床頭的電鈴。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終于變得黑暗,蘇幼青像是置身于長而逼仄的甬道,當眼前重新出現光明時,又是另一番景象。
人聲鼎沸,車來車往,她發現自己到了一個菜市場。
為什麽會在菜市場?
按捺下心中詫異,蘇幼青挪動腳步,仔細觀察路過的每一個攤子,尋找蛛絲馬跡。
賣蔬菜的,賣水果的,賣鹵菜的,賣魚的,賣……路過一個肉攤時,蘇幼青倒退幾步,回到了攤子前。
她注意到案板前豎了一塊紙板,上面用紅色油漆筆寫了幾個字,本店經營豬肉,羊肉,狗肉。
狗肉!
視線向敞開的門面往進去,果然,在昏暗的房間裏,放了十來個鐵籠子。
裏面會不會有lucky?
蘇幼青小心翼翼的從狹小的空間裏擠了進去,努力的不碰觸到正在招呼生意的老板。
終于走到籠子跟前,她一眼望過去,裏面并沒有大金毛,都是些身上像是得了皮膚病的狗,又髒又臭,還一個個病怏怏的,在籠子裏面閉着眼,蜷縮成一團,對外面的動靜毫不關心。
也不知道這些狗的來源到底是哪裏,合不合法,蘇幼青想起許真真和她的小動物保護協會,輕聲嘆了口氣,這個時候,許真真也不知道生出來沒有,至于小動物協會,更是不知道在哪裏,想舉報求助都不知道往哪去。
也許是她的那聲輕嘆,在嘈雜的人聲中反而殊異,蘇幼青面前的籠子,一只狗狗睜開了眼睛。
是雙很漂亮的眼,黑色,溫潤如寶石,透着聰明勁。
很像lucky,可模樣……
一見到她,狗狗原本空洞的眼突然來了神,前腿支撐着站了起來。
“汪!”
“lucky?”
“汪汪。”
毛雖然被剃光,身上還有不少黑泥污漬,但是很明顯,相較別的同樣在籠子裏的狗,這只狗的體格非常健壯,明顯原本被養得很好,還沒有流浪多少時日。
蘇幼青意識到,這只一見她就有反應的狗,很有可能就是大金毛,它被三角眼男人帶出來後,直接當作肉狗賣給了肉攤老板。
雖然容家重金懸賞,但大金毛死沒死,他都不能将它帶回去。死了,容家只當狗自己跑丢了;沒死,容家極有可能順着肉攤老板調查出真相,他的下場只會更慘。
“叫什麽叫,一天到晚就你最吵,本來還想多留你幾天,既然你這麽呱噪個不停,待會我就把你給殺了!”
肉店老板手上拿了一把鋒利的割肉刀,滿臉橫肉十分不耐煩,他重重地踢了下鐵籠門,發出“哐當”聲響。
lucky被吓得悻悻然又趴了回去,嘴裏嗚咽着,一雙眼可憐巴巴的,看着舉起一根手指做“噓”這個動作的蘇幼青,大耳朵動了幾下。
眼見肉店老板又返回攤子做他的生意,剁骨頭,割肉,找錢,忙得□□無力,蘇幼青瞅準時機,悄悄打開了籠門。
lucky心領神會,腦袋探出籠門。
蘇幼青抓住lucky脖頸上的皮膚,用力道将它快速帶了出來。
“跑!”她壓着嗓子,小聲在它耳邊呼喊道。
lucky撒開蹄子向門外沖了出去,動靜太大,不可能不被注意到,幾個正在買肉的顧客紛紛避閃開。
“老板,你家狗跑出來了!”
“快捉住,會不會亂咬人啊!”
肉店老板艹了一聲,扔下刀,顧不上生意了,拔腿向外面沖了出去,蘇幼青連忙在他後頭氣喘籲籲地跟着。
“你給我回來!”肉店老板伸出手呼喚着。
回去就要變成炖狗肉,怎麽可能!
lucky腳下生風,左竄右繞,驚起數個在地上擺攤的菜販,踩踏白菜蘿蔔數個,打翻雞蛋鴨蛋各一筐,遭受損失的攤販拉不住狗,只能拉住肉店老板要他賠錢。
論跑路,兩條腿的終究還是幹不過四條腿的。
肉店老板眼睜睜看着大金毛一溜煙兒沒了影,懊惱地啐了一口,“晦氣!”
看見大金毛逃脫了鐵籠,又消失在視線可及範圍內,蘇幼青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發展,根據任務提示,所謂lucky的命運,應該是要将它送回容程身邊。
她認命的沿着菜市場邊上的馬路,繼續搜尋lucky的蹤影。
現在的她對于常人而言,就相當于一團空氣,也不能揪着路人打聽,不然就真白日見鬼了。
好在系統很快又将她帶回了容宅。
幾個人正站在院子裏,陳晉生,三角眼男人,還有容家的傭人,容程被福伯牽住手走了過來。
一望見那個三角眼男人,還有他手上牽着的那條戴着和lucky同款格子圍巾的金毛,蘇幼青就本能的覺得,沒有什麽好事。
陳晉生先前說過,要去找lucky的兄弟姐妹冒名頂替,如果菜市場救出來的那條是lucky,那麽三角眼男人手上牽着的,不言而喻肯定是個贗品。
就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打算的,覺得可以糊弄過去。
“阿江,“陳晉生指了指三角眼男人,“他知道錯了,找了好久終于把lucky給你找回來了,你原諒他好不好?”
“不好!”容程脆生生地說。
看來這小子打小就記仇,不好糊弄!
陳晉生伸出手,想揉容程的小腦袋,容程頭往邊上偏了偏,讓他的手直接落了空。
“這孩子。”他板着臉孔,眼裏閃過一抹嫌惡,聲音倒是放得軟,“還在生幾天前我不讓他找狗的氣。”
“lucky,lucky!”
容程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撲向了那條金毛。他的動作和從前一樣,只摟住金毛的脖子,揉它的腦袋。
“汪!”金毛露出尖牙。
小心!
蘇幼青伸出手,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去阻止。
容程吃痛地縮回了手。
衆目睽睽之下,意想中的歡樂團聚沒有出現,那條金毛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吓,頭往後一縮,嘴還順帶在容程手腕上咬了一口。
“它咬我!”容程淚眼汪汪,滿臉的不可置信。
“快洗手,帶少爺去打疫苗!”福伯厲聲呼喚道。
傭人手忙腳亂的抱走了容程,直到走遠了,蘇幼青還能聽見他在傷心的哭喊着,“為什麽咬我!”
“狗怎麽辦?”人群中有人問。
“連主人都敢咬,打死算了!”陳晉生厭惡的發了命令。
“可是小少爺!”福伯還想争辯幾句。
奈何陳晉生一口咬定,咬人的狗不能留。
庭院裏留下一灘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