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道陰影 ·
也許是因為服用過新藥的原因, 容程一整日的情緒保持的非常平穩。
就……字面上的,保持他龜毛挑剔,動不動外放冷氣, 又不至于爆發到大發雷霆的程度。
吃完晚飯,蘇幼青給他做了一次按摩, 眼看着容程眼皮子漸漸沉重, 她将人送到卧室後,趕忙回去把自己洗白白,給大王喵添了食水, 迫不及待地撲向了柔軟的大床。
她要去夢裏,找到容程之所以對橙子産生心結的原因。
已經習慣閉上眼後,瞬間轉換進入新的天地。
天上飄着那種猶如霧氣一般,看不分明, 卻能感覺到撲面涼意的蒙蒙細雨。
這次進來穿的還是一身護士裝,所站的地方正是濟民醫院的停車場,身旁一米開外,一位老者正在低聲叮囑:“夫人方才醒來了,第一句話就是說要見少爺。你去少爺的學校, 不管有沒有下課,先把他接過來。”
蘇幼青聞聲定睛一看, 那位老者原來是福伯,他對面站着的,大概率是容宅的司機。
司機面上挂了一縷憂色,“夫人這次足足昏迷了兩天,會不會情況不太好……都說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什麽的。”
福伯面帶悲戚, 渾濁的眼裏透着淡淡的哀傷。
“大夫也說了沒多少日子,夫人的意思是, 不如停了治療回家,多些和少爺相處的時光,但現在為了延長生命,動不動就要搶救,實在離不開醫院,也只能将少爺每日接過來呆一會,還怕突然病情嚴重吓着他,只能挑狀況好的時候過來。”
司機眉頭擰緊,長嘆一聲,“若是沒了夫人,少爺他……怎麽辦?”
福伯挺直了腰,語氣裏全是不容動搖的堅定,“少爺依舊是容家的主人,他總會成長起來的。”
“也是,再怎麽樣容家家大業大,他依舊是富貴命。”
司機點了點頭,不再繼續聊天将車開走去接容程,留下福伯獨自一人站在風雨裏,原本就已現老态的身子骨顯得更加佝偻了。
蘇幼青和仔細看了看他憂心忡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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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容家幾十年的管家,福伯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內情,甚至連改動遺囑的事情,容芸也給予了他充分的信任沒有避諱,想必在他心裏,對容程的未來不是不擔憂,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更不願手下的人随意讨論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容程還沒來,蘇幼青先去看容芸。
見到後先是吃了一驚,原來的容芸哪怕孱弱瘦削,容顏依舊是美的,但此時的她已經瘦脫了形狀,面色浮現出死灰色,連眼神都是空洞的,正靜靜地凝望着窗外的天空,仿若随時都可能閉上眼睛,一睡不醒。
良久,她嘴唇翕動,緩慢的發出微弱的聲音,“程程還要多久來。”
“快了,福伯已經叫司機去接了,太太你要不要先用餐,今天您還一點東西都沒有吃。”
一個傭人抱着保溫瓶過來,打開了蓋子,“是白米粥,煮得稀薄,放了點鹽,沒有什麽異味應該好入口,太太您試試?”
“不用。”
容芸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若是又吐得厲害,人暈過去了,指不定連程程的面都見不了。”
她明顯正承受難以忍受的劇痛,歇了一會兒,捱得實在受不了了,又吩咐道,“叫醫生給我開止痛針。”
就在這時,門“啪”的一聲被推開。
容程飛一樣地跑了進來,身上還背着小書包。蘇幼青往角落裏隐了隐身形,盡可能不讓容程注意到自己。
“媽媽,媽媽,媽媽……”
容程一靠近病床,就像個喋喋不休的小鴨子,一聲聲喚着容芸,滿心滿眼全是對母親的思念,他湊到容芸身旁,小手摸上容芸的臉,第一句話就是,“媽媽我好想你。”
容芸幾乎要落下淚來,在場的大人都能明顯看出她強行壓抑下去的悲傷,若不是因為虛弱到氣若游絲,恐怕連小小年紀的容程都能聽出她語帶哽咽。
“媽媽,也,很,想,你。”
她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極其費勁。
“那媽媽……我今天不回家,和你一起睡這裏好不好?”
本想說“好”,連口型都作出來的容芸,硬生生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好”字吞了回去,她露出個溫柔的笑容,揉了揉容程頭頂的頭發,目光裏全是沉甸甸的愛憐。
“你今天多陪陪媽媽,明天想來,媽媽再要人去接你就是。”
蘇幼青看出來,她是怕自己病情有變,吓着容程,才強忍住想和兒子待在一塊的念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
不,在容程這,偉大的應該只有母愛,那個父親,就是個畜生都不如的白眼狼。
容程緊緊抓住容芸的手,生怕她反悔,還想和她拉勾。
“那就這麽說定了,媽媽你答應了,明天也要讓我來看你啊!”
“一定。”
容芸輕輕晃了晃手,因為充盈了淚水,眼睛亮得不正常,連忙将臉撇向一邊,悄悄抹幹淨眼淚。
“媽媽你瘦了好多。”
就算是個孩子,容程也看得出來容芸身體實在不健康,只是想得還過于天真,“媽媽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你都教育我在學校裏哪怕遇到自己不喜歡吃的食物,也要吃幹淨,你在醫院裏有沒有好好吃?”
說完,他将臉轉向一邊的傭人,語氣擺足少爺的架子:”你告訴我,我媽她今天吃了多少東西?”
傭人一時間為難,避開容程的目光,哪怕面前的他年紀不大,被他直勾勾盯着還是覺着壓力山大,而且旁邊還有容芸輕輕搖頭示意,明顯是不讓她說實話。
于是吞吞吐吐地回道,“就……就吃了些白米粥。”
“白米粥,那有什麽營養。”
容程皺了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轉身問容芸,“媽媽你有沒有別的想吃的,你告訴我,我叫她們去買。”
他不知道,容芸得的是胃癌,而且到了末期癌細胞已經轉移擴散,每天都忍着劇痛,實在是吃不下東西。
容芸不好直接拒絕,認真地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橙子吧,媽媽有點想喝橙汁。”
病房裏擺着一個破壁料理機,蘇幼青做過護士所以知道,有些癌症病人,晚期時幾乎吃不進任何東西,只能靠一些流食補充營養。
就在這時,門又開了。
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後面跟着福伯,福伯語帶焦慮地喊了一聲,”夫人,先生來了!”
蘇幼青訝異回頭。
陳晉生?
他來幹什麽。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這個疑問。
顯然他不是來探病的,看那面沉入如水的表情,更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爸爸。”容程弱弱地叫了一聲。
“你怎麽在這裏?”
看見容程,陳晉生第一個反應是不悅,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吩咐身後的福伯,“你先把少爺帶出去,我有些話要和夫人說。”
福伯看了一眼容芸,身形沒有動。
容芸清冷的目光在陳晉生臉上打量了一番,大概是預料到,接下來兩人之間的談話不會怎麽愉快,神色淡漠地吩咐一個保姆,“少爺還沒有吃晚飯,你帶少爺出去,順便買點橙子回來。”
眼睜睜看着容程出了病房,蘇幼青陷入兩難,既想追出去跟着容程,又想留在病房裏,看陳晉生到底來找容芸幹什麽。
猶豫了片刻,她決定還是留下來,靜觀其變。
容芸見容程出去了,懶得再和陳晉生裝,目光和聲音一樣冰冷。
“開門見山,說吧,你來有什麽事?”
“就是,你的遺囑。”
陳晉生摸了摸眼鏡,為了掩飾不自在,将眼鏡取下來擦了擦,重新戴上去後才又說,“你遺囑更改的事情,我聽說了。”
容芸呵呵笑了兩聲,眼睛裏全是譏諷,“遺囑更改的事情,要求相關人員保密,不得洩漏內情,要到我死後七日才公布內容,你還真是神通廣大,随随便便就聽說了。”
“這不,好奇嘛……”
大概是相由心生,明明生了一張好面皮,陳晉生只要一說話,就讓人覺得他無論從氣質還是語氣,都帶了幾分陰郁。
“與你無關。”容芸厭煩得不想再看他,閉上了眼睛。
“怎麽沒有關系。原本不是說得好好的嘛,程程年紀還小,你給他的遺産暫時由我代管,等到他年滿二十四歲再轉到他名下。怎麽更改到了那些基金名下管理,而且還設定了不同的監理人,這以後公司處理事情,我一點話語權都沒有,還怎麽幫程程管理。”
要的就是和你沒有關系!
蘇幼青暗暗給容芸點個贊,幹得漂亮!!
容芸顯然懶得和他多掰扯,沒有明說,随便找了個借口:“離程程二十四歲還有十幾年,找不同的基金管理,有利于分散風險。”
“風險,自家人風險不是更小嘛,容芸你這是明顯防備着我,虧我入贅你們容家,白白被人看不起那麽多年,到最後還是要将我撇開,容芸你要置我于何地?”
“置你于何地?死地行不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死!”
幾乎是歇斯底裏喊出了這句話,容芸面白如紙,噴出一口血。
病床邊監控健康狀況的設備發出尖銳的警報。
傭人忙不疊跑出去喊醫生。
福伯用力地推搡開還想湊近繼續發脾氣的陳晉生,“先生您先回去,有什麽事情等夫人病情穩定了再說。”
“她都快死了,怎麽說,和她到地底下去說?”陳晉生毫不顧忌容芸此時的狀況。
蘇幼青再也忍不住了,福伯不敢推,她敢!
她仗着自己隐身的bug,直接拽住陳晉生脖子上的領子,猛地一拽,将他從病床邊拉開。
醫生們終于圍了過來,進行緊急搶救,房間裏氣氛陷入緊張。
蘇幼青睜大眼睛,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容芸去世,是不是就在這天。
如果是這天的話,那此時的容程,還跟着保姆在外面吃東西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