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道陰影 ·

蘇幼青總覺得, 自從那日容程将徐媛媛送入精神病院後,他的脾氣變得愈發的古怪。

那句“不要改”,偶爾還在腦海裏回放, 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讓她冷不丁覺得不太妙。

容宅更是陷入了愁雲慘霧, 傭人們戰戰兢兢, 走過他跟前時大氣都不敢出。

“少爺又發脾氣了!”

“是不是沒睡好覺,前天我見他眼睛,又是從前那種連續失眠的通紅, 看着怪滲人的。”

“不是蘇小姐來了後好些了嗎,怎麽又發作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欸……蘇小姐,你不是很會做按摩嗎, 難道現在連按摩都不管用了。”

按摩有用,前提是這位爺願意接受啊!

蘇幼青放下手中的咖啡,嘴角扯出一抹禮貌的笑,“這個……我也不清楚。”

她甚至覺得,容程是故意避着她, 吃飯辦公都不用陪了,連每日裏的藥都重新由福伯負責送過去, 她無所事事到靠看雜志打小游戲打發時間。

容程不睡覺,她就無法通過夢境穿越到他的過去,蘇幼青開始焦急,怕時間在無意義的等待中消磨殆盡。

好在又僵持了兩日,終于有了轉機, 在她抱着大王喵在院子裏邊曬太陽邊打瞌睡時,一個傭人走了過來。

“蘇小姐, 福伯喊您到少爺房間裏去。”

“好,我就去。”

蘇幼青站起身,情緒有些微雀躍,幾日不見她居然有點想那個家夥。

他怎麽樣了,有沒有好好吃飯,每天能睡多少小時,有沒有又對着視頻裏的屬下吹毛求疵挑三揀四,任性地拿着他的骰子決定幾百萬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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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幼青把這種惦記,完完全全歸結為護士對病人的關心。

卧室門輕輕叩了幾下後推開。

她最先見到的是站在邊上的福伯,然後才看到躺在沙發上的容程。

“請問……有什麽事?”蘇幼青走近兩人,小聲詢問。

原本還閉着雙眼似乎已經睡着的容程,在她發出聲音後,頓時睜開了眼,眸光冷冽鋒利,看清楚來者是她後,神色明顯變得陰沉,翻過身側向一邊的椅背。”

“讓她出去。”他阖上眼皮,不想見她那張看了就心煩意亂的臉。

“少爺……”

沒等蘇幼青有所動作,福伯彎了身子,柔聲勸道,“你都幾天沒睡過覺了,讓蘇小姐給你做一做按摩吧,也許做完就能睡着了。”

幾天沒睡?

蘇幼青蹙了眉,這人能困成什麽樣,該不會離猝死都不遠了吧!

“我不用她!”

容程聲音暗啞,依舊背對着她。

他現在心情極度不好,甚至有暴怒的沖動。等了會沒聽見出去的動靜,終于不耐煩地翻過身來,擡起眼皮子擰着眉看了蘇幼青一眼,眸色裏有濃濃的厭倦。

“你讓她出去,我再吃幾粒安眠藥,也許就能睡着了。”

“不,少爺,你都已經吃過三倍藥量了。”福伯心急如焚。

這一次,蘇幼青大着膽子主動伸出了手。

“我試試。”

柔軟的手指按在了容程頭兩側的太陽穴。

冰涼,卻很好的安撫了久久未能入眠帶來的焦慮,甚至連像要炸裂的頭痛,都在這股涼意下熨貼了不少。

容程本要偏開頭,卻實在流連這片刻的舒緩,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滾出去”,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死死抓住她一只手腕,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用的力氣過份大,掐得她吃痛。

蘇幼青默默忍着。

又聞到那股熟悉的,淡而甜的香,容程覺得自己像一個吸了毒的瘾君子般,貪戀她身上的味道。

到底是什麽氣味?香水、護膚霜、沐浴乳……容程再度動了想要将蘇幼青用的東西好好再查查的心思。

按摩了半個小時後,原本赤紅的雙目褪去些許血色,呼吸在壓力釋放後變得舒緩,砰砰跳動到似乎再也負荷不了的心髒終于不再抽痛。

腦子裏崩緊的弦……松了下來。

容程閉着眼,沉沉睡着了,在他長而濃密的睫毛下,五官線條依舊有着夢裏見過的小時候的影子。

福伯見容程順利入睡,欣慰地松了口氣。

蘇幼青想抽身離開,可容程哪怕睡着了,依舊拽着她的手不放,她怕如果用了太大力氣,好不容易睡着的容程又清醒過來。

無論是他,還是她,都需要好好睡一覺。

他不睡覺,她無法通過夢境進入他過去的世界。

“你留在這,陪一會兒少爺吧。”福伯壓低聲音說。

他貼心的給容程加了床毯子,退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蘇幼青和容程兩人。

時間正好是中午,剛好是午睡的時間,蘇幼青也有點犯困了,她幹脆靠着沙發打盹。

————

恍恍惚惚,昏昏沉沉,進入夢裏。

瞬間被當頭的大雨淋了個透心涼,人頓時清醒了。

沒來得及看清自己身處的地方,蘇幼青連忙快步走到路邊的便利店外先躲雨。

她詫異地發現,自己是帶着東西進來的,手上拎着一袋橙子。一個小孩突然從旁邊商店裏跑出來,與她擦身而過,還差一點撞上。

蘇幼青定睛一看,這冒冒失失的小不點不是容程是誰。

“少爺,您要去哪?”傭人在後面叫。

“我去給媽媽買橙子,她想吃。”容程停住腳步應了聲。

“不用吧……”傭人遲疑道。

“媽媽想吃。”容程很堅持。

“雨太大了,少爺,咱們先買把傘。”

保姆自己一個人鑽到旁邊的便利店買傘,容程在外面等着。

天空中突然雷聲大作,轟隆轟隆,震得人心發顫。

蘇幼青眨了眨眼睛。

她明白了,福伯說容芸去世的那天也是雷雨天,應該就是這天沒錯了,容程想去給容芸買橙子,他一個小孩子像個無頭蒼蠅東奔西跑的,指不定就是這樣耽誤了時間。

蘇幼青提着手上的袋子,向他走了過去,擋住去路。

“請問是容家的少爺嗎?”做出一副焦急的表情。

“是。”

容程停下來,用戒備的眼光看向她。

蘇幼青慶幸系統給自己準備了一身護士裝進來,很好掩飾身份,順便編造一個讓任務順利進的謊言。

為了抓緊時間,她語速極快地說,“容夫人病情起了變化,病房那邊要我出來找你快點回去。”

不等他有所反應,她将手中拿袋橙子塞到了容程手上。

“這袋橙子也是你們家人拜托我出來買的,你拿着,快點回去吧,那邊等得急。”

她編的謊言至少在這時,他一個小孩子聽不出漏洞,至于事後管不了那麽多了,估計誰都不會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吧。

“謝謝阿姨。”

容程看了眼橙子,小聲道謝,還鞠了一躬。

蘇幼青再次感慨,這個小不點容程,可要比那個大只的,有禮貌且可愛太多。

“快去吧!”她叮囑道。

容程不等傭人出來,一陣小跑進了醫院大門。

望着漸成黑點的背影,蘇幼青心軟之下,眼眶微微發濕。

她想起容芸在窗邊看着容程離開的眼神。

他還那麽小,他不知道,這是和媽媽的最後一面了……

——————

蘇幼青也回到了濟民醫院。

幾個醫生在走廊處低頭輕語。

“大概率回光返照。”

“時間差不多了。”

……

饒是知道這是容芸生命的最後一天,蘇幼青親耳聽到,心裏依舊沉甸甸的壓抑。

當她走進病房時,病房裏只剩下幾個人,容芸,福伯,陳晉生,還有正在剝橙子的容程。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和程程說。”容芸已經氣若游絲。

陳晉生抿了抿唇,心有不甘地被福伯拉了出去。蘇幼青仗着除了容程其它人發現不了她,靜靜地站在陰暗角落。

“媽媽你吃橙子。”容程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橙子遞到容芸嘴邊。

容芸微微張口,咬了口橙子,其實可能并沒有吃進去多少,依舊露出虛弱的笑容,努力扯開嘴角微笑着。

“真甜。”

“媽媽你再吃一點。”容程繼續舉着橙子。

容芸擡起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微微搖了搖頭。

她眼角淌下一淚,被小容程很快發現。

“媽媽你怎麽哭了,很疼嗎?”他連忙用手去抹。

“不疼。”容芸騙他道。

她将容程的小手握在手心,輕聲說,“媽媽要告訴你一些話,只能說一遍,程程你即使不明白,也要牢牢的記在心裏,好不好?”

“好。”

容程滿口答應,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麽,眼睛裏的淚大顆大顆往外滾。

容芸給他擦眼淚,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她的目光裏全是留戀和不舍,心如刀割。

骨肉骨肉,生命來到盡頭,就是在割骨離肉,每一寸皮膚、血液,骨頭,都在叫嚣着痛!

然而她還得盡量平靜的與他告別……

“程程,你以後……可能會面對很多困難,可能會覺得孤單,答應媽媽,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可以做到嗎?“

容程哭着點頭。

“當你覺得很難,甚至是無助的時候,你要記得,這個世界上會一直有人愛你,就算媽媽離開了,媽媽的愛也會一直陪着你,不管遇到多麽糟糕的事情,不要被恨蒙蔽了眼睛,愛才是你在這個世界上走的勇氣。”

“什麽意思?”容程抽噎着問,“媽媽你要去哪裏?”

“媽媽有點累,要去一個休息的地方。”

“可不可以帶上我一起。”

“不可以。程程還要很久才能去,到時候媽媽會來接你。”

“媽媽你不要去好不好?”容程暴哭。

“媽媽也不想啊。”

容芸微睜着眼,似乎已經耗盡了最後的力氣,看向天花板,氣若游絲。

“程程啊,咱們容家是海寧城的守護人,以後,你代替媽媽守護它好不好?”

容程的聲音,幾乎被淚水淹沒。

他低下頭,回答了媽媽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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