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道陰影 ·
清晨, 福伯按照老習慣,起來後給自己斟了杯清茶,蘇幼青也跟着一起喝了一杯。
一邊端着茶盞, 一邊看向窗外的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一直以來被她忽略的問題。
陳晉生去哪了?
她來容宅這麽久, 還沒見過這個人,也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
半山宅院雖然是後來新修的,但房子裏面依舊挂着一些容家老照片, 容芸的最多,卻沒有一張裏面有陳晉生這個人。
仿佛憑空消失……活成了一個禁忌。
他畢竟是容程的父親,書裏面後來內容一筆帶過,只說他失蹤了, 怎麽失蹤的卻未有提及,而且以容程的能耐和個性,自己父親失蹤了不管不問,一定有不為人道的原因。
蘇幼青将視線轉移到一臉平靜的福伯身上。
他也許知道些什麽……但肯定不會告訴她。
“少爺起了個大早,去哪了?”蘇幼青問道。
她是過來拿藥的, 結果福伯告訴她不用了,容程已經服完藥物, 自己到山裏溜達去了。
“大概是喂狼去了。”福伯回答得一臉平靜。
蘇幼青愣住,有些日子了,容程表現得還算正常,她都快忘記他這個特殊嗜好,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又用活兔子。
“興致真好。”她言不由衷。
福伯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往煮茶的玻璃壺裏添了熱水,語氣淡淡的, “大概是夢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蘇幼青愕然,福伯為什麽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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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容程昨夜裏夢見了什麽,大概率和她昨晚上在夢世界裏幹的差不多,若說那夢中有什麽不好,只有陳晉生。
他讨厭陳晉生,即使長大了,依舊讨厭自己的父親?蘇幼青很想知道,那個渣男後來還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
看着福伯慢條斯理的動作,蘇幼青欲言又止,最後決定還是先等完成眼下的任務,再多做打聽。
門外突然響起喧嘩,幾只狗狗汪汪叫着跑了進來。
“可能是少爺回來了。”福伯擡起頭,對着蘇幼青的方向說:“你去看一下。”
蘇幼青站起身,走到門廊時果然看見容程身影,他自己駕着輪椅緩慢駛上做成緩坡的臺階,穿着一身輕薄便裝,仔細看頭發上結着細小水珠。
春季多雨,山上氣候多變,顯然他剛才在外面淋了點小雨。
蘇幼青趕忙上前接過他的輪椅,推進屋子後找了塊幹毛巾,問他,“少爺要不要擦擦頭發,或者洗個熱水澡,淋了雨可能會感冒。”
“就擦下頭發吧。”
容程任她用毛巾在頭上揉搓,将他的頭發揉成了炸毛的形狀,頂着一頭亂發的他依舊俊美,少了幾分淩厲和陰郁。
好看的人,哪怕沒有造型也像是做了造型般自帶濾鏡。蘇幼青放下毛巾,看着他沉靜的面容,突然有些好奇十幾歲的容程會是什麽樣子。
福伯捧了個有密碼鎖的金屬箱子過來。
容程看到他和箱子,偏過頭對蘇幼青說,“你跟我到書房來。”
盒子放在了紅木長桌上,裏面盛放的,正是那天在拍賣會上被蘇沐顏拍下的珍珠項鏈。
蘇幼青小小的吃了一驚。
“這條項鏈……”
“蘇家被保全執行的財産,先存放在我這。”容程解釋道。
語氣平靜,好像一條本該由法/院封存保管的項鏈,放在他這天經地義。
心知不管用什麽手段,容程總會達到自己的目的,蘇幼青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
拿出珍珠項鏈,容程将金屬箱子往她面前一推。
“其餘的是給你的。”
意思是可以連密碼箱一起端走。
項鏈、胸針、耳環、手镯……樣樣價值不菲,在光照下璀璨生輝。
上次容程給她那些在拍賣會上拍下的首飾,她已經在猶豫要不要退回去,沒想到還有後續。
她搖了搖頭,将箱子蓋上。
看見她拒絕的動作,容程眉頭微挑,“為什麽要拒絕?”
“無功不受祿。”蘇幼青情緒毫無起伏的拒絕。
“你以後還會陪我出席晚宴。”
“太貴重了。”蘇幼青依舊很堅持:“而且先生你上次已經送過,如果要戴的話,那些就夠了。”
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容程出手闊綽又大方,想來只要她繼續接受,類似的禮物就還會有下次,下下次, 然後久而久之,她可能會自發的認為,收受價值明顯不對等的禮物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沒有收到時甚至會生出失落的情緒。
如果任務順利完成,她就能在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可以離開海寧城,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
那時候,離了容程,離了容家,沒有了財富和背景帶來的便利與驕奢,是否還能保持本心,心平氣和的做她自己?
蘇幼青不想被束縛住。
比起蘇幼青的堅持,容程更強硬。
不……應該說是強塞。
“收不收實物都可以,我給你開個戶頭,存在銀行的保險箱,你什麽時候想要了,自己去取。”
“我沒有什麽大額財産,不想開戶,也不需要在銀行有保險箱。”蘇幼青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給你開就可以,不需要你同意。”容程面無表情道。
蘇幼青氣得想笑。
她忘記了,海寧城裏的不少銀行就是容家開的,她的證件、複印件什麽的容家都有,想要越俎代庖開個戶什麽的,對他而言還真不是難事。
有錢到一定程度,真是為所欲為!
不……是胡作非為!!
欠教育,欠教育……下次在夢裏遇見小容程,要想辦法把他的三觀給掰直了。
“反正我不會接受,也不會去取。”
她語氣恢複了平靜,“少爺若是沒有什麽事情的話,我想起來,時間到了,我要回房去給大王喂食了。”
這當然只是個借口。
容程卻罕見的妥協了她的任性,沒有阻攔。
眼睜睜看着蘇幼青背影消失在轉角處,福伯将視線移回容程身上。
他正眉心微蹙,好像有點不解,或者說是苦惱。
福伯難得的對家主的私事發表意見。
“少爺,蘇小姐是個好女孩,如果她只愛錢的話,那她早向少爺提出要求,要你幫她拿到蘇家的財産了。”
容程摩挲了一下輪椅扶手,壓下心裏異樣的情緒,目光沉沉。
沉默了半響,他才開口說:“每個人都有價碼,或高或低而已,我倒寧願她愛錢,如果她只要錢,那事情完全可以簡單得多。”
畢竟,他窮得只剩下錢了,不是嗎?
福伯趕忙低下頭,對自家少爺的話不能茍同。
“雖然說愛情也要物質基礎,但終究談的主要還是感情,少爺如果想追求蘇小姐,不妨試試別的方式,威逼利誘什麽的,恐怕對蘇小姐不能奏效。”
“誰說我要追求她!”容程眼一橫,目光淩厲地掃了過來。
他像一只貓,猝不及防被踩到了尾巴,幾乎要炸毛,“我不過是看在她按/摩手藝實在好的份上,在我失眠的問題解決前,想将她一直留在容家。”
“對不起少爺,看來是我人太老,多想了。”福伯微眯了眼。
這話說得……他是不信,不知道少爺自己信不信。
容程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塵封的記憶裏,一段不怎麽愉快的對話。
………
“你以為你是誰,你要是沒有容家的光環,誰會喜歡你,沒有人會和你真心交朋友,沒有人會真心喜歡你,這就是你的宿命。”
……
太過真實,他這麽多年的經驗啾恃洸教訓,人生經歷,一直都在重複驗證着這句話。
所有的人在看到他之前,首先看到的先是容家,容家的財富,然後才是他。
人們只知道,容家家主,是那一長串名號基金的持有人,是數個跨國公司的最大股東,是遍及海寧城裏各個行業的操控者。
至于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喜怒哀樂,厭憎忌諱,沒有人真的關心,沒有人真的了解。
在許多年裏,容程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活像一個高大又虛妄的空殼,外表光鮮亮麗,內裏蛛網遍布,結滿了各種醜陋的、黑暗的、肮髒的事物。
他就是被蛛網困住的獵物,動彈不得,無法掙脫。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容程聲音低沉如喟嘆,他在自言自語。
“你不該來的……”
不該出現,不該讓他已經封閉的內心又重新燃起希望,隐隐約約,躍躍欲試,想再試探一次,去挑戰那句話是不是已經被驗證的真理。
如果她愛錢,一切好辦多了。
他有很多很多錢,也不奢求能換來很多很多的愛。
媽媽臨終前的那句話他一直記得。
愛是他在世間行走的勇氣嗎?
不!
容程發出質疑,愛是不能凝視的深淵,只要他敢望上一眼,奢求一次,就會跌進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