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道陰影 ·

蘇幼青很想告訴容程, 鑒于系統不受控制,不是什麽時候想來就能來的。

但此時的她,在容程眼裏只是個容宅的傭人, 于是面上恭謹,實則敷衍的應了聲“好”, 關上了房門。

她沿着走廊向另一間卧室走去,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容芸的卧室她曾經閑逛進去過。可還沒走到卧室,眼前畫面像漩渦一般扭曲, 所站的地方瞬間變換。

“站在那發什麽愣,不知道時間到了嗎,還不快點過來!”

正前方立着一個小蘿蔔頭,氣呼呼地瞪過來。

蘇幼青揉了揉眼睛, 仔細看清楚小蘿蔔頭的臉。

容程?

她差點忘記了,系統可以在夢境中随意變換場景和時間,理論上只要現實中的容程還沒有醒,她就可以一直留在這邊反複跳躍時空。

蘇幼青小心翼翼地陪笑,和小容程解釋, “不好意思,那邊有點事情, 所以來晚了點。”

容程沒有繼續發難,再次催促她,“快點去我房間去,時間耽誤了這麽久,今天的作業可多了!”

他自顧自轉身往前走, 留下個後腦勺,嘴裏嘀咕着, “要不是福伯弄傷了腳,要卧床休息一個禮拜,我才不會找你,對了……你知道福伯是怎麽受傷的嗎?”

蘇幼青猶豫了一瞬,不确定告訴容程實話會引發什麽不可控制的後果,含糊其辭的回答他,“我也不清楚。”

“那你就去打聽一下,打聽到了,我有獎勵。”

容程一本正經地看過來,目光嚴肅,可他年紀太小,包子一樣的小臉作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完全鎮不住場子,反而有幾分可愛和滑稽。

蘇幼青按捺住瘋狂的,想去揉捏他那頭标志性的灰發的沖動,嘴角上揚,裝作猶豫不定且感興趣的樣子,“什麽獎勵?”

大概是沒想到一個傭人,要好處要得如此直白不知收斂,容程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爬上凳子,從書架上取了本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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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

蘇幼青視線在書上瞄了一眼,很普通的兒童讀物,沒什麽特別的。

容程翻開書,從裏面翻出個紅包,打開後裏面現出一沓錢,只露出最上面小小的一部分。

厚度可觀……一看足有上萬來塊。

他拿出紅包在蘇幼青面前晃了晃,“打聽到了,這些給你。”

這紅包……

蘇幼青眼尖地看清楚紅包上的花樣,不就是她上次進來,塞到容程枕頭底下的嗎?

現在又被容程拿出來利誘,簡直……是個輪回。

小小年紀,居然還知道玩威逼利誘這一套!

蘇幼青忍住笑,點了點頭裝作滿意的樣子,煞有其事地應道,“好的,打聽到了我就告訴少爺。”

容程背過身,将紅包又重新放回書裏。

蘇幼青沒有看到,當他避開過她的視線後,暗地裏長籲了口氣,好像在心虛着什麽。

他年紀太小,雖然被照顧得很好,衣食無憂生活優渥,但為了安全起見,絕無可能随身攜帶大筆現金。

這個紅包是過年時在枕頭底下找到的,福伯、父親都說它是個惡作劇,不是真錢,不能拿出去用,所以才給他留下了。

如果事後她發現他給的錢是假的,也不能拿他怎麽樣,他只說有獎勵,只說這紅包可以給她,又沒保證到底價值多少,想來她一個傭人,為了保住工作也不敢把這事情張揚出去,說開了只會對她自己更不利。

之所以那麽想知道福伯受傷的原因,是因為昨天晚上吃完飯時,福伯的腿還好好的,怎麽從父親房間裏出來就受傷了,加上宅子裏的人談起來遮遮掩掩,态度諱莫如深,更加重了他的懷疑。

若真的是父親打的!

容程将小手捏成拳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還太小了,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兩個人又開始完成家庭作業。

容程先拿了數學練習冊給蘇幼青看,只有十來道題,檢查後通通做對了。

“少爺真棒,一個都沒有錯!”蘇幼青笑眯眯地說。

小孩子嘛,就是要多誇誇,越誇越開朗越有自信。

容程小嘴抿了抿,忍住驕傲,又掏出了一個作業本,“老師昨天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我參加學校裏的作文比賽,題目是《我的爸爸》。”

“少爺不知道怎麽寫?”蘇幼青問。

“不……我寫完了,老師說我寫的不對,要我重寫一遍。”小容程顯得很困擾。

“我看看。”蘇幼青也好奇容程會怎麽寫他那個渣爹。

打開作業本,豁然可見,歪歪扭扭的字在上面寫着。

【我的爸爸,是一個壞爸爸……】

蘇幼青啧啧搖頭,這也……太寫實了吧!

再往下看接下來的內容:

【爸爸很忙,家裏總是看不見他。爸爸很兇,總是不準我做這個,不準我做那個,他還不喜歡lucky,想把它丢出家去。爸爸很壞,他對媽媽一點都不好……】

蘇幼青:“………”

難怪要你拿回來重寫,這麽寫怎麽可能參加作文比賽,指不定老師還因為無意中得知容家的狗血八卦密辛,吓一大跳,怕作文傳出去惹上什麽麻煩。

“我寫的一點都沒錯啊,為什麽要讓我重寫。”容程皺眉,想不明白。

“是沒錯。”蘇幼青嘆了口氣,愛憐的看了眼他,坦白道,“但是拿去參加比賽,不太适合。”

“為什麽不适合?”

容程仰起小臉,眼神純真無害,表情懵懵懂懂,更激發起蘇幼青對人類幼崽的心疼。

要怎麽辦?還是個孩子啊!

身份再高貴,依然需要人遮風擋雨的,有些職責父母不盡,無人可以代替。

蘇幼青放軟了聲音,耐心和他解釋。

“這種作文呢,要盡量寫好話,多誇一誇爸爸,即使要寫他的缺點,也一定是為了後面再表揚他。”

“那要怎麽寫?”小容程繼續犯難。

媽媽去世後,在他幼小的心靈裏,爸爸的形象幾乎和壞人都快要畫上等號了,讓他誇爸爸,嗯……太違心了。

“這個嘛,你爸爸總是有優點的,我們一起想一想。”蘇幼青緊抿着唇回答。

容程将作業本重新翻開,小手在空白的一頁上抹平,默默等着她告訴自己怎麽寫:

努力撇開對渣男的壞印象,蘇幼青腦海裏浮現出陳晉生那張皮相還算不錯的臉。

她開口說,“我的爸爸,他長得很英俊潇灑。”

容程在作業本上寫上她口述的話,寫到後面,擡頭問,“潇灑的潇怎麽寫?”

“呃……還沒有學到這個字嗎?”

蘇幼青拿起筆在旁邊的草稿紙上寫了個“潇”給他看。

容程依葫蘆畫瓢。

“然後呢?”他又問。

“他總是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着筆挺的西裝,看上去很幹練。”

容程擡起頭,“幹練是什麽意思?”

蘇幼青解釋道,“就是很能幹的樣子。”

雖然不能茍同,容程依舊默默照寫不誤。

“繼續。”他的筆尖停下。

“你可以舉一反三,發散思維,總不可能這篇作文,全都是我想出來的,那到時候你作文拿獎都不實至名歸了。”蘇幼青皺了眉。

她不怎麽清楚教育小孩子,但完全依賴大人,沒有一點自主性肯定是不對的。

容程沉默了幾秒,表情凝重。

“好!”

………

可是他實在想不出什麽好的話來描述陳晉生,憋了幾分鐘一字未動,終于還是忍不住,又開口問她。

“哪方面的?”

“你爸爸喜歡吃什麽?”

“沒注意。”

“你爸爸喜歡看書嗎?”

“不知道。”

“你爸爸愛好什麽運動?”

“不清楚。”

蘇幼青……哦豁,一問三不知。

她忍不住發問,“你爸爸的喜好,你怎麽都不知道?”

容程瞥了她一眼,目光裏透着濃濃的委屈,“很正常啊,他也不知道我的。”

比如夾他讨厭的藕片到他碗裏,比如送他在五六歲時就已經擁有過的書,比如從來不像別的小朋友的爸爸一樣,會在周末帶他去踢足球打籃球,而且爸爸好像從來都沒怎麽誇過他,哪怕他每次考試都拿雙百。

過生日時,容宅裏面許多人會送他禮物,爸爸的禮物是他最不期待的,可能還不如司機叔叔送他的招他喜歡。

蘇幼青陷入了沉默。

容程也想起了不愉快的記憶,一聲不吭。

良久,蘇幼青無聲嘆了口氣。

這事,還真不能怪容程……

小孩子就像一顆種子,落入了家庭的土壤中,需要關愛、教育、扶養才能茁壯成長。

容家的金錢財富或者能創造一片肥沃的土地,但容芸的去世,陳晉生的漠然,讓這顆小苗失去了陽光與雨露,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是獨自在黑暗裏成長,緩慢摸索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跌跌撞撞。

不知不覺,不知何謂向陽而生,長成了扭曲的模樣。

蘇幼青面色肅了肅,不再強求容程自己完成這篇作文。

她在腦海裏搜索詞彙,努力地組織着語句。

“爸爸他工作很忙,所以總是行色匆匆,很少時間陪我玩,但是他還是關心我的生活和成績的。”

是的吧,是這樣的吧……

此時的蘇幼青,還抱有幻想,心想着再怎麽心機叵測,容程畢竟是陳晉生的兒子,他作為父親不會對他一點關愛都沒有。

沒注意到正在寫字的容程,因為下筆過于用力折斷了脆弱的鉛筆芯。

他面無表情地摁動自動鉛筆的筆頭,重新調整了筆芯的長度,直到作文完成,都始終沒有将最後一句話寫上去。

這是屬于一個小孩的,最後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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