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夢裏夢外孰無情
遠遠看見燈火通明的禦書房,悠揚婉轉的琵琶聲緩緩道來,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空靈,無疑是能夠讓人寧神靜心的樂曲。宛茗停在禦書房門口,似乎是怕突然的敲門聲打斷這能夠舒緩人心的樂聲。
“娘娘……”小舞小聲地提醒着宛茗,屋外寒風刺骨,實在不宜久待,而宛茗更沒有就此離去的理由。見宛茗沒有反應,小舞便擡手敲了門,果不其然,琵琶聲停了。
小舞推開門,書案前的向恂不知在忙什麽,頭也沒擡,倒是慕清迎上宛茗的目光,起身低頭行了禮。
“參加皇後娘娘,娘娘千歲!”
“慕清姑娘免禮。”
聽到慕清行禮的聲音,向恂驀地愣了一下,還沒回神,就被宛茗的聲音吸引得擡起頭來,目光看向宛茗,移不開。
“我讓禦膳房熬了參雞湯,盛了一盅端來,喝着暖暖身子。”宛茗一邊走近,一邊将碗盅放到向恂面前。
小舞抿着嘴笑了笑,退出了門外。慕清抱着琵琶,擡眼朝着向恂和宛茗看了一下,垂首請辭,“民女先行告退。”
“來人,送慕清姑娘回将軍府。”
慕清轉過身聽到向恂這一句吩咐,心裏還是暖了一下,沒回頭地離開了。
宛茗一勺一勺将湯汁吹涼,向恂就那樣看着,直到宛茗的湯匙喂到嘴邊,四目相對。
“皇上風采不減當年,又有伊人為你消得人憔悴了。”
“又?”向恂擡手扶住宛茗的腰,皺眉看着宛茗,“宛兒你确實消瘦了不少……”
宛茗沒好氣地看了向恂一眼,不想追究向恂是真傻還是裝懵,抿着嘴給向恂喂着參湯。
“宛兒你也喝一點,這些日子你都沒吃多少東西。”向恂伸手要去端碗,被宛茗躲了。
從抿嘴到咬着唇,宛茗放下碗,側過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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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宛茗的情緒,向恂站起身,讓宛茗靠在自己肩膀,将人擁進了懷裏,“一個人硬撐,不如兩個人相擁着解決,宛兒,你要怪我,你要罵我,都可以告訴我。”
宛茗紅着眼睛,握着拳頭捶在向恂背上,過了很久,才哽咽出聲,“就算我不理你,也不代表我可以不要你,你這個壞蛋,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這樣下去,不是我可以沒有你,而是你沒有我也沒關系了,是不是?”
“宛兒”,向恂緊緊地抱着宛茗,“慕清是為了讓我答應葉穗随行一塊去找徑兒才來的,至于琵琶……”
“她是喜歡你的,恂,她也會願意陪你去天涯海角。”
一向理智的宛茗最近有些情緒崩潰,變得更敏感也更脆弱了。看着宛茗的眼睛,向恂揪緊了眉心,撫上宛茗的臉頰,向恂偏頭在宛茗的唇上落下親吻,細膩溫柔,直把宛茗的淚吻落眼眶。
“宛兒,你是我的中心和全部,就算是徑兒和衍兒也不能比的地位,哪有人能輕易撼動?這麽多天以來沒有好好說過話,你能不能聽我一句,只記着這一句?我真的很想你……”
宛茗環住向恂,哭得聲淚難抑,“怎麽辦?恂,怎麽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遍又一遍擦去宛茗臉上的淚水,向恂輕拍着宛茗,“宛兒,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恂,我已經失去徑兒了,我不能再……我不願意你去找,可,可是……”糾結的心情讓宛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緊緊地抱着向恂,不想松手。
“怎麽能不去找呢?她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們欠徑兒太多,我只希望我自作主張的緩兵之計不會成為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宛兒,我會帶着徑兒回來的,相信我!”
宛茗止住眼淚,擡頭捧起向恂的臉,細細地看着,昂起下巴貼合了向恂的唇,鹹鹹的眼淚滋味,在向恂和宛茗的舌尖變換為甜蜜的纏綿。
卯時剛至,天邊未亮,向恂卻已經醒了,為宛茗掖好錦被,深深地注視,向恂放輕了呼吸,就怕打擾宛茗多日來難得的一個好覺。
看着宛茗的眉梢眼角,向恂唇邊帶着笑意,無言的幸福讓人惬意滿足,十年如一日。
“得你一心,此生之幸,相守白頭,至死無憾。宛兒,等我回來。”傾身吻在宛茗額上,向恂悄然起身,穿好衣靴,站在床前再看了宛茗一眼,笑着轉身離開。
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宛茗睜開了眼睛,攥住被子,宛茗想要忍住不哭,而宛茗也做到了。向恂勇敢,宛茗也不能軟弱,向恂無畏,宛茗就不可以恐懼,兩個人,一條心,一個家。
迎着晨曦出發,收起了所有溫情與留戀,向恂決心篤定,勢在必行。
向衍一夜未眠,看着群馬自宮門遠去,擔憂重重。皇宮,原本是向衍可以肆無忌憚的樂園,從牙牙學語,蹒跚學步,到一個小人到處淘氣,時不時是向徑扮成自己代為受罰,再到學功課氣李狀元,練功夫捉弄洪世昌,向恂一黑臉,每每都是宛茗巧妙地轉換話題,讓向衍開溜。
因為有了這樣的層層寵愛,向衍才能無憂無慮。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向衍的身上少了一份擔當,不曾像向徑背負許多,亦不曾對國泰民安的願景深深思量和憂慮。當眼下的重任壓在肩上之後,向衍開始重新思考,或俯看,或仰望腳下的這座宮殿,不僅給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幸福,矗立在這泾國都城的,也是天下臣民安居樂業的奠基。向氏皇族的使命并非專權獨政的英明統治,而是守護。
在禦書房翻閱了有着向恂批注的本本冊冊,向衍靠在龍椅上,不敵困意來襲,阖上眼眸睡熟了。一下子往心裏放了太多太多事情,即便在睡夢中,向衍仍然難得安穩。一個被向衍刻意拼命抹去的人影,總是悄然浮現。向衍能夠看清的,又極度不确信的,是一雙飽含深情與苦楚的眼睛。向衍原以為,是呼裏筠的無情和冷血傷了自己,可為什麽會是這樣情深的眼眸,讓心絲絲抽痛?
向衍皺着眉頭,想要在夢裏找到答案。
不知是在什麽地方走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遠遠地聽見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着急的,擔憂的語氣,是呼裏筠的聲音。
“為什麽會這樣喊我?身上這種眩暈和無力感又是怎麽回事?”
模糊中看不清楚,向衍找不到方向,就算停在原地,天旋地轉的感覺仍舊沒有消失,呼吸聲沉重得在周身回蕩,向衍覺得自己好像随時都會倒下。
“對不起,向衍,我不想你有事。”
莫名的話語響在耳畔,向衍低頭閉着眼睛,身體漸漸發熱,唇舌幹燥,心中的一股火幾乎快要蓬勃而出,炙熱的煎熬。向衍一步一步向前挪動着,尋求着能夠将這種感覺緩解的方法。在向衍的忍耐瀕臨極限,正要開口求助的時候,一雙帶着涼意的手捧起了向衍的臉龐,細膩的觸感,讓向衍焦躁的心靜了下來。
向衍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唇上已被溫柔覆蓋,鼻息交錯的心動,是那麽真實。向衍有種血液沸騰的沖動,擡手想要擁住身前的人,但那一瞬間,一切成空。
向衍驚醒了,看了看仍然安靜的四周,除了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的身邊。那樣毫無依據的畫面,當然只可能是夢,可是卻那麽觸動向衍,所有的感官感知都細膩得仿佛真的發生過,心會怦怦地跳,對虛渺的夢境來說,真是太過鮮活和深刻的記憶。
“真的只是夢嗎?”
“啊!”呼裏筠從噩夢中驚醒,一頭冷汗,受驚的眼眸中沒有焦點。
“筠兒,你又做夢了?”呼裏錦揚沖進房間,坐在床邊安撫着呼裏筠,“你太累了,才會這樣……我們已經回家了,你什麽都不要多想,沒人會再威脅到我們。”
呼裏筠推開呼裏錦揚握着自己的手,重新側身躺下了,“錦揚哥,我沒事,你趕緊出去吧,這樣不合規矩。”
“有什麽關系?”呼裏錦揚頗為自豪地笑着,“族人都會知道你将要嫁給我,我們幸福,整個呼裏族都會福澤綿延。委屈筠兒你跟着我去了泾國,這段時間受了苦,以後我一定加倍讓你感受到快樂。”
呼裏筠的鼻尖泛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不委屈,也沒受苦,只是累了,婚事往後緩一緩吧……”
呼裏錦揚的臉色略微不自然,以往都是他不願意,他嫌早,何曾有呼裏筠說要再考慮的時候?還想說些什麽,呼裏錦揚突然看見呼裏筠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是一串圓潤剔透的紅色瑪瑙手鏈,不再有當時自己綁上的紅綢。那可是呼裏勇士的象征,沒有一個呼裏女人會拒絕和自行解下,從未有過。
呼裏錦揚的眼神浮現怒氣和狠意,看着閉了眼睛休息的呼裏筠,咬緊了牙,“不委屈,也沒受苦,筠兒你總是容易感情用事,敵我不分怎麽行?對峙交戰,泾國的人怎麽可能對我們真心相待?筠兒你不要上當才好!”
聽不到,呼裏筠什麽都聽不到,只記得,那個可以包容一切的純淨笑容。
“不能傷害我的家人,我的父皇母後,皇兄……還有我答應了會保護的人,難伺候的呼裏公主。”
如果一開始,我在意的便是你,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