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十九歲的沈恕,蒼白而瘦削。扶着樓梯低頭看人的模樣,高傲地讓人不敢靠近。
這樣的沈恕,一開始郁松年僅僅只是覺得好看。
對于藝術生來說,見到缪斯能夠激發無限的靈感。郁松年放學後經常去畫室學習,那段時間裏,他總是覺得大腦中有不成形的畫面,繪于紙上,只是些漫無目的的線條。
那天他戴着耳機,趴在窗戶裏聽歌。已經下課了,傍晚時分。冥冥之中仿佛早有預兆,他在那時擡了眼。
目光穿過了距離與樹蔭,落在了斜上方的窗口。
曾經見過的漂亮又傲慢的學長,坐在窗後低垂着腦袋,不知看到了什麽,他笑了。
嘴唇的弧度只有些許,卻柔和了所有。
郁松年仰着頭,腦海裏一團亂麻的線條,終于在這時形成了完整的輪廓。
耳機裏的男音,恰好唱着一句:全部世事亦淪落陪襯,眼中只得身邊這個人。
手裏的筆在發呆中落了下去,郁松年本能地去抓,卻落了個空。
就像被落筆所驚吓,又像是因為現在的心情。他扶着窗口,愣愣地望着樓下,又慢慢擡起頭。
窗後的沈恕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轉過頭來。
郁松年背對着拉上窗簾的窗戶,按住了胸口,那裏咚咚地悶響着,就像現在。
沈恕乖巧地背對着他,窩在他懷裏。背上的窗戶與鹿角,被水潤得愈發鮮亮。
“無論怎麽想,”郁松年的掌心按上去,将那整片帶有紋身的皮膚揉了揉:“都實在猜不到,你身上的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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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陳述句,也說的是事實,可能是因為才結束那過于激烈的情事,沈恕莫名覺得這句話暧昧又過火。
他忍不住悄悄往前挪,想要離“鹿角”更遠些,再遠點才好。
郁松年笑着追了上去,将人按在浴缸邊親了好一會,才放過了他。
洗過澡,沈恕穿上浴袍,腳步遲緩,堅強地回到了主卧的床邊。雖然如郁松年所說,這裏已經被清理過了。
但是只要一看那張床,想到剛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沈恕還是覺得受不住。
他轉過身,繼續艱難地往外挪。從浴室裏出來的郁松年,正好捕捉到了準備逃出主卧的沈恕:“你去哪?”
沈恕遲疑地道:“去客房。”
他本來以為郁松年會笑他,又或者勸他留在這裏。但郁松年卻只是道:“你是不是忘了帶上一件東西?”
“什麽?”沈恕不認床,也沒有什麽一定要帶上才能睡覺的物品。
郁松年走過來,将他攬腰抱起。并不是公主抱,而是像抱小孩一樣,托着他往外走:“你的丈夫。”郁松年又道:“目前他還沒有獨守空房的打算。”
沈恕啞然半晌,繼而雙臂摟住了郁松年,将臉埋到對方鬓角處:“沒打算不帶你。”
如果郁松年不跟着來,他也會半夜悄悄回來,躺到郁松年身邊。
明明應該困了,夜很深,身體疲憊,精神卻仍然活躍着。可能是一整天得知的信息太多,又有許多想問的。
沈恕裹着被子,他被郁松年用薄被裹成了春卷,摟在了懷裏。
別墅裏裝了地暖,常年保持恒溫。但這幾日明顯降溫,體質燥熱的郁松年不覺得,沈恕卻感覺冷了。
大概是察覺到這一點,郁松年給他裹得嚴嚴實實,自己腰上只蓋了一方被角。
“你睡了嗎?”沈恕輕聲地說,他不能确定閉着雙眼許久的郁松年醒沒醒着,所以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郁松年仍然閉着眼,卻還是回道:“沒有。”
“你當年……平安夜那晚是來找過我嗎?”沈恕低聲道。
他也是通過這一點,才确認了郁松年求的人是他。那時郁松年十九歲,母親剛去世,他獨自一人去了x國。他說想為一個人留下來,于是有了那一年的平安夜,那條紅色的圍巾與那被拿走的情書。
哪怕知道早知道這三個字,是最無能為力的,沈恕卻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與學長牽手,那麽一切會不會都與現在不同。
郁松年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你說什麽?”
“你出國前,是不是來找過我。”沈恕說了一個更準确的時間,在哪一年的平安夜,他宿舍樓下,讓阿姨轉交的白色紙袋。
他能夠想到,郁松年是獨自一人回到這座城市,滿懷希望,帶着向愛神祈禱的勇氣,來到了他的學校。
又無法想象,郁松年是怎樣的心情看見他和另一個人牽手。
郁松年安靜了一會,才坐起身來,打開了床頭邊的小燈。他低頭看着床上的沈恕,似乎現在才發現,這個人知道得遠比他想象中要多。
“你為什麽會……”郁松年不明白沈恕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當初他并未留下任何書信。
以他對沈恕的了解,這人不會收不明來源的禮物。
沈恕在被子裏艱難地動了動,郁松年把他裹得太緊了:“因為聽舍友和阿姨的描述,感覺那個人像你,所以留下來了。”
“今天回去找了一下,發現上面有lev。”
不知道是不是被子裹得太熱,沈恕臉上有些紅了:“你給自己起lev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嗎?他只是隐約有猜到,通過那副名為《上心》的畫。
所以他猜測,他是郁松年的“心”,又不能完全肯定,也許只是他想得太多,自作多情。
郁松年卻坦然地說:“确實是因為你。”
沈恕愣了半晌,将下巴往被子裏埋了埋,好像這樣就能把臉藏進去:“哦。”
郁松年沒想到會得來這麽一聲,他還以為沈恕應該會有更多其他的感想:“哦是什麽意思?”
沈恕想了想,認真答道:“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郁松年又好氣又好笑,他重新躺下來,翻了個身,暫時不想抱沈恕了。
他不抱沈恕,沈恕卻挪了過來,貼住了他:“我的肚子好像還有點疼,能不能像剛才在浴室裏那樣給我揉一揉。”
想到造成沈恕肚子疼的罪魁禍首是自己,郁松年還是轉了回去,掌心壓住了沈恕,按着那薄薄的肚皮,肌肉好像因為前段時間消瘦而流失了許多,難怪容易被弄得肚子痛。
郁松年這麽想着,卻完全沒想過,沈恕之所以會肚子痛,完全是他的問題更“大”。
給沈恕揉着肚子,懷裏的人不知好歹,還要問他:“你是不是撞到我和學長牽手了,才沒敢自己把禮物交給我?”
有些事其實就該當它過去了,不該提起。郁松年也沒想要提,卻不料竟是沈恕主動提起。
“你明天要上班吧,該睡了。”郁松年試圖轉移話題。
沈恕卻很固執,追問道:“是嗎?”
郁松年無奈地嘆了口氣:“嗯,是。”
沈恕沉默了一會,呼吸聲變得有些重,郁松年發覺不對,低下頭去時,沈恕的表情看起來雖然沒有哭,但也沒好到哪裏去。
郁松年趕緊伸手把人抱住,輕輕拍着他的背心:“別想了,快睡吧。”主要是過去的事情,想了也沒用,只是自尋苦惱。
“對不起。”沈恕低聲道,為了當初的自己,也為了那時的郁松年。
“這有什麽好抱歉的。”郁松年的聲音很啞,在濃重的夜色中,沉沉地落在了沈恕的耳邊:“當年本來就是我來遲了,所以你有了別的選擇,這很正常。”
沈恕明白郁松年的意思,卻沒辦法釋然。
心髒甚至因此而感到無比苦澀,如果可以,他情願他不是郁松年的初戀,那麽那些傷害就不會發生。
如同猜到了他在想什麽,郁松年擡手掐他的臉頰:“知不知道當着現任的面提前任是大忌,乖乖睡覺!”
沈恕沒有如郁松年所願,聽話閉眼,而是輕聲地說:“我當初說讨厭你的原因,不是因為我真的讨厭你。”
郁松年好像真的困了,聲音也低了很多,聽起來極為敷衍地嗯了聲。
沈恕有些郁悶,因為就他一個人在激動,想要弄清楚當年所有事情,想要表白很多次,心潮起伏,情緒湧動,恨不得抓着郁松年把當年的一切都說個一清二楚。
但是郁松年一直哄他睡覺,好像根本不在乎當年的事。就在郁松年即将進入睡眠時,沈恕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以為你和我弟弟沈元談戀愛,所以我說讨厭你。”
郁松年猛地睜開眼,困意消散,是被吓的:“什麽?!”
沈恕翻了個身,背對着郁松年:“時間不早了,該睡了。”
郁松年睡不着了,他按着沈恕的肩膀,企圖把人翻過來:“你說我和誰談戀愛?沈元?!這是誰說的?!誰他媽亂造謠!”他甚至說了髒話。
沈恕學着郁松年的語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都過去了。現在我知道了,你們之間什麽也沒有。”
“我跟他本來就什麽都沒有!”郁松年急了,他坐起身:“不是,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跟沈元談過戀愛?我們當初也沒有做什麽令人誤會的事啊?”
郁松年錯愕許久,忽地明白過來:“所以你之前一直以為我喜歡你弟?”
沈恕打了個哈欠,面無表情地說:“你明天還要去學校,早點睡吧。”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一字一頓,刻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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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世事亦淪落陪襯,眼中只得身邊這個人。這句歌詞來源于《靈魂相認》by張敬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