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何嘗不是他的棋子?……

天際陰雲湧動,大風刮得樹葉沙沙作響,似醞釀着一場暴風雨。一道白光閃過,撕裂了天際,雷聲轟隆,震天動地。

爾頃,雨自雲天裂處傾盆而下,湖面周圍霧氣彌漫,遠處群山,在雨霧的包羅下,仿佛深邃蟄伏的兇獸,窺伺着獵物。

霧氣缭繞的湖面上飄着一只孤獨的畫船。

窗內有女子,憑窗而立,紅衣裹纖腰,羅裙掩玉足,柳腰扭出風情的曲線,她視線落寞地望向窗外凄雨。

身後錦衣男子起身下榻,醉醺醺地走到她身旁,撫着她的肩頭,唇貼近她白皙嫩滑如玉的頸項,“紅卿姑娘,時候不早了,歇了吧。”

女子回首秋波一溜,柔若無骨地靠入他懷中,溫柔呢喃:“李郎說過,妾身要什麽,你都願意給,這是真的麽?”

“只要我能給的,我都願意給你。”男子深情地将她擁入懷中。

“那麽,妾身想要……”女子盈盈一笑,紅唇朝他的脖子貼去,就在男子露出癡迷般的笑容時,一道寒芒閃過,只見鮮血如注,噴湧而出。

男子轟然倒地,唇邊是還未來得及斂去的笑容,一雙眼瞪圓,死也不肯瞑目,或許他死之前都想不通,為何方才一嬌柔惹人憐的女子,為何在轉眼之間如惡鬼般,奪去了他的性命。

紅卿伸出丁香小舌舔去嘴角沾上的血珠,眸中的嬌慵柔媚盡散,取而代之的是,如獸般的冷血無情的光芒。

她轉頭看向窗外,大雨依舊嘩啦不止,落在地上,似打碎了一面冰鏡,白茫茫的霧氣模糊了視線,她靜靜站立片刻,才轉身蹲地,從男人懷中掏出一封密信。

紅卿嫣紅的唇勾起一抹淺笑,起身,不為所動地踏過那灘血水,款擺細軟腰肢,袅娜行去。

屹立在湖上的畫船,隐隐約約,燈火搖曳,卻孤寂寂的,在雨霧下,仿佛幽冥使者的船只。

一顆巨柏下,蟄伏着一人影,那隐陰暗處的容顏看不大清楚。

雨勢逐漸減小,無聲而沉寂,随着紅卿的離去,那抹身影亦消失在了這雨蒙蒙的幽夜之中。

一場秋雨一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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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秋雨一連下了幾日,今晨終于放晴,紅苑的小丫鬟阿杏起床打開窗戶,西風迎面,涼透衣襟,她不由裹緊身上的棉衣。

外頭 空氣都是濕漉漉的,庭院裏落了一地黃葉,陷入泥濘中,污了色澤。滿目蕭瑟。

她關上門,走向紅卿的屋子,屋門緊閉着,她輕輕推開門,裏面悄無人聲,掀開繡簾進入外房,一陣馥郁的蘭麝自金猊爐袅袅而出,甜人欲醉,走到雕花架子床旁,發現床上已無紅卿的身影,一摸錦被,也是冷的。

阿杏似乎已見怪不怪,轉頭出了屋子,下了樓,剛要打開屋大門,卻逢紅卿推門而進,冷風倏忽灌入以及她身上所夾帶的寒意,令得阿杏猛然間遍體生寒,不由打了個冷顫。

紅卿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冷得很,怎不多加件衣裳?”

阿杏心裏暖暖,“多謝主子關心,奴婢不冷。”擡眸見紅卿神色略顯疲憊,忍不住問:“主子怎一早便出去了?早膳可用過了?”

“沒有。”紅卿淡淡道,卻不說自己去了哪裏,徑自上了樓梯。

阿杏看着紅卿的背影,她纖長秀美的手搭着用素綢纏裹住的扶手欄,身姿輕輕搖曳,雖穿着寬大的披風,遮掩了窈窕婀娜的身段,卻仍在行動間,勾勒出萬種風情。

阿杏神色微晃,回過神後,連忙跟上,“奴婢先伺候您梳洗,再吩咐廚房煮點防風粥可好?”

阿杏方才聽出她的聲音有些啞,許是吹了風,冒了寒。

“嗯。”紅卿語調很低,顯得有些慵懶。

回到卧室,紅卿沒有要阿杏伺候,自己除卸披風。

阿杏則去把暖爐燒熱,紅卿怕冷,還沒到冬天,卧室裏就放了暖爐。

将獸炭放進暖爐時,阿杏回頭看了紅卿,她脫下了披風,裏面穿的是當下流行的石榴裙,纖腰束素,身段凹凸有致。

綠雲般的長發只戴了根翡翠玉簪,雲鬟不整,杏臉褪紅,雖未施粉黛,阿杏仍忍不住感慨她家主子生得雪膚花顏。

她這位主子,曾是京都名姬,盈盈二八之時便以一曲淩波舞以及動人姿色名動京都,受無數王孫公子,達官顯貴争相追捧,次年,她竟憑一己之力創立紅苑,并收羅全國各地才色出衆的女子,加以培訓,不到歲餘,坊中女子個個似人間富貴花,将京中一衆歌舞姬,青樓妓子襯得如同庸脂俗粉。

直至今日,紅苑獨占鳌頭,幾乎将京都名流顯貴舉辦的公私宴集壟斷于一手,成為京中規模最大的舞樂坊。無人再相信這紅苑是由紅卿一人打造。

他們認定紅苑有後臺,但這後臺是誰,誰也猜不到,也無人知曉。

紅卿沐浴過後,吃了點東西,便讓丫鬟在檐廊設了張西施榻,上面鋪着厚厚的絨毯,她柔媚無骨地半躺在上面,身上蓋着薄毯,目光落在檐下挂着的一架綠鹦鹉上,神情悠閑慵懶。

阿杏坐在一旁的杌子上,給紅卿煮茶。

無事時,她主子能夠一躺就是一整天。

又或者默默地坐着,拉一天的胡琴,也不與人說話。

近來,阿杏覺得她家主子變得愈發沉郁 。

阿杏覺得這也許與容大人有關,容大人已經許久沒來了,而且近來有些傳聞,據說容大人準備成親了。

不過容大人前不久成了內閣之首,聽說容府大門前近日都是車馬如龍,無數頭戴烏紗,身穿猩紅吉袍的大官員進進出出,都快把容府的大門踏破了,場面特別威風氣派。

容大人許是太忙了才沒空過來吧。阿杏想。

正這麽想着,一眼瞥見門外的人,不由驚呼一聲,“大人……”

正躺在榻上閉眼假寐的紅卿聞言,緩緩睜開美眸,回頭淡淡地瞥去。

阿杏口中的大人容珩長身立于屏風處,錦衣華服,玉冠朝履,身姿挺拔如玉樹,一派雍容華貴,當是如今朝堂風雲人物。

可他修眉凝黛,唇邊挂着溫柔的笑意,細看之下,容貌氣質皆不似凡塵中人。

容珩走進,雪袖輕晃如流雲輕展,“天冷了,怎麽坐在風口處?”

瞥見窗子開着,又見紅卿身上衣服不大暖和,便關切道。

他聲音溫柔,說的話總叫人覺得動聽的,可如今,紅卿不大想聽他說話。

“悶。”她淡淡回了句,便看向窗外,假裝看風景。

阿杏連忙上前服侍容珩脫去大袖寬外衫,将衣服搭在那裝飾精美,雕刻細致的花梨木衣架上,又回來給容珩搬椅子,為兩人沏上熱茶。

“把窗子關上吧。”紅卿對阿杏道。

阿杏關了窗子,回首見兩人氣氛古怪,各自飲茶,也不如往常那般熱絡,心中奇怪。

“主子和大人端茶,喝茶的姿态是越來越來像了。”阿杏有意調解氣氛。

茶杯被容珩如玉般潔淨的手輕輕托住,一舉一動說不出的優雅,聞言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是麽?”他微笑着說,目光卻看着紅卿。

溫柔似水的笑容,俊美無俦的臉,二者結合,不知該哄得多少女人為他失魂落魄,紅卿被他看得心口悸動,雖然不願被他輕易影響,可心不由己。

容珩微含深意地看了阿杏一眼。

阿杏立即識趣,偷笑着借口退出了房間,留兩人單獨相處。

紅卿一語不發地坐了片刻,也不理會容珩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起身,欲回內室。

容珩亦跟着起身,自身後輕摟住她的腰,“心情不好?”容珩低聲問,修長玉白的指尖輕佻地撥弄着她束衣的腰帶。

“與你何幹?”紅卿朱唇微微勾起一絲冷笑。

“可是為前日的事生氣?卿兒,燕姑娘是衛國公之女,我不能不給她面子。近幾日冷落了你,是我不對。”

紅卿心中五味雜陳,她一伸手将發髻上的翡翠簪子拔下,往幾上狠狠一打,“我竟不知我一普通女子,也配和衛國公的女兒戴一樣的簪子。”

容珩沒能阻止她,那簪子便斷成了兩節,而她黛眉含怨,面帶嗔意。

簪子是他令秦月買的,卻不想那小子竟然買了兩根同樣的。

容珩面色從容如常,靜默半晌,卻無奈一笑,“真是醋罐子。 ”

容珩摟着她纖細腰肢,攬她入懷,附耳對她親密低語:“別的女子對我來說不過是棋子,而你,是我容珩的女人。”

紅卿的心因容珩這句話而悸動,不禁暗罵自己無用,他不過溫柔親近些,她便差點心軟。

他這句話對別的女人可有說過?

她又何嘗不是他的棋子?

紅卿美眸一黯,差點将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卻又及時收住,只因她有些事一旦捅破,便是覆水難收。

見她态度似有軟化,容珩溫柔一笑,唇輕咬了下她柔嫩的耳,輕吻着她的脖頸,低啞道:“卿兒,我是這般喜歡你啊……”

明明是虛僞的話,他說得像是刻進骨子裏的溫柔與深情。

紅卿纖長的眉蹙起,嗔怒:“我現在已經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言罷從他懷中掙脫,坐到紫檀木桌前的椅子上。

她恨透了他此刻的冷靜自持,妩媚的眼亦泛了一圈紅,她微垂眉眼不去看他,冷聲道:“我有些乏了,今日你先回去吧。”

鮮紅如血的纖秀指甲深深陷入白嫩的掌心,壓抑了許久,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和他翻臉。

容珩并未生氣,如玉石雕刻般俊美的臉依舊溫潤平和,“真舍得我走?”眼眸含着淺淺的笑,似篤定她不舍。

紅卿眸光微寒,紅唇勾起一抹譏诮,“我不稀罕,你去找你的燕姑娘去吧。”

紅卿皺了下眉,自覺沖動了,這樣拈酸吃醋的話不該從她的嘴裏說出。

容珩雖仍和顏悅色,但心底已是有些不高興,他并不喜歡女子總是争風吃醋。

這也是他不喜沉溺女色的原因。陷入情愛中的女子雖是好掌控,卻也很太過于難纏,就如同眼前女子,平日裏陰狠毒辣,精明冷靜,一旦牽扯別的女子,就變得很無理取鬧,感情用事。

容珩輕嘆了聲,再一次解釋:“我不喜歡她,也不會去找她的。”容珩柔聲微笑:“今天我陪你。”

“或許你果真不喜燕良玉,但你敢說你不想與衛國公結盟?”衛國公乃開國第一名将,戰功赫赫,又是三朝元老,掌握數十萬玄甲軍的一半兵符,背後勢力龐大,地位無人可撼,連當今皇上都忌憚他。

他如今已官居相位,位高權重,但紅卿隐約感覺到,他不會滿足于此。

從十歲她被他撿去,入暗閣,從暗閣那如同地獄的地方裏出來,她便知他的真實面目。

這男人有着谪仙般的容貌和氣質,看起來也與世無争,卻在宦海中與人爾虞我詐,争權奪利,更是創辦了暗閣那種可怕的組織。

到底是人不可貌相。

一旦撕開他那張神祇般的皮相,他更像是地獄裏的主宰,陰戾冷酷,無情殘忍,對人類的情感不屑一顧。

只是她一直想自欺欺人罷了。

如今,卻是連欺騙自己都不能夠了。

容珩緘默,春水般的眸子終于掠過一絲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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