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贈他斷劍

紅卿是個狠人,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畢竟不狠成不了事,這不, 就連那唯我獨尊,不可一世的陛下也被她騙了。

東方琰已經離去,屋內終于安靜下來。

紅卿終于不用再掩飾真實情緒, 美眸中的悲傷與柔媚盡斂,露出屬于她原有的冷血無情, 她站起身, 踉跄行走兩步, 突然一陣頭暈眼花, 氣血上湧, 唇角驀然溢出來一縷鮮血。

紅卿眉頭一點未皺,反而捂着心口, 無聲暢快的笑起來。

與容珩打鬥多時,又經一番雲雨, 悲傷過度,與東方琰鬥智鬥勇, 消耗了她全部精力, 身體頗有些承受不住。

但此刻,紅卿心中只覺十分愉悅。

她沒想到自己的 計劃如此順利, 也是,縱使東方琰身為皇帝, 閱女無數,身經百戰,到頭來,脫去那層華貴的黃袍, 摘了那頂無二冠冕,他也終不過是一個男人。

她走到廊內,眼眸木然無情地凝望着幽深無際的夜空。無星,有月,幾片薄雲聳立于蒼穹上。冷月灑下迷離的蒼白,一如她此刻的臉色。

身為皇帝,東方琰要什麽沒有?一旦得不到,他會倍加上心。

要不到的東西彌足可貴,這是多年來,她親自體會到的道理。

她該感謝東方琰的出現,讓茫然若失,無所适從的心清醒過來,不再迷茫。

進宮,不是為了報複容珩,而是保命。

離開組織,離開紅苑,她又能去何處?

她不背叛容珩,不表示容珩有朝一日不會反悔,當脫離局中,站在局外,才徹底明白,那男人想取自己的性命,不過在一念之間。他如今或許顧念一絲情分,但內心只有權力之人,又怎麽真在乎那一絲情分?有朝一日,他可會覺得她活着,就是對他的威脅?

況且,這對她一個手染無數鮮血的殺手而言,就算脫離組織,也擺脫不了諸多是是非非,這世上沒有屬于她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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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殺戮,像普通人一般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終究不過是想一想。

對她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皇宮。

寒風肆虐,無情地撲在紅卿的身上,激起心底冷意,她唇角扯出一絲諷刺。

人就是如此,不論多麽悲傷,多麽迷茫,沒有親朋好友,沒有愛人孩子,孑然一身,本能還是想活着,盡管不知曉為何而活。

阿杏不必起夜,昨夜睡得很好,被窩很溫暖,夢裏有各種各樣好吃的,饞得她不行。

紅卿說過,夜裏不必伺候她,有時候她會出去很晚,也囑咐她徑自去睡,不必等她。

對她來說,紅卿是個很好的主子,雖然剛開始伺候她時,覺得她不近人情,冷漠懾人,但伺候久了,便覺得,她是個溫柔善良之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直伺候她。

她穿過走廊,一股凜冽的北風迎面而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雙手合掌,呵了口熱氣,暖暖手後,輕輕推開紅卿的屋門,走近內室。

簾影沉寂,爐中香消煙冷,雕花架子床上,紅卿安安靜靜地躺在上面,臉上蒼白如雪,唇角粘着一絲血跡,被子只蓋到胸口之下,便讓阿杏看到了她心口處那一片刺目的深紅。

阿杏驀然捂着嘴,手顫抖着,眼睛漸漸變得紅,她突然撲在床旁邊,帶着哭腔喊道:“主子,您這是怎麽了?快醒醒,您千萬別吓奴婢啊!主子!醒一醒!”

紅卿經過昨夜一遭,身體十分疲憊酸痛,好不容易睡着,卻被阿杏吵醒,紅卿面無表情的睜開眼,看到阿杏淚流滿面的臉,原本還感到不耐煩的心微微動容起來,她臉上的難過之色

并不作假,原來還是有人會為她哭的 。

紅卿唇角扯出一抹弧度,擡了擡手撫去她滑落到下巴的淚水,聲音虛弱道:“你主子還沒死,你哭甚?”

阿杏哭音一頓,被紅卿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跌坐在地,而後又驚又喜,她看着紅卿,突然破涕為笑,開心道:“主子,你沒……”她話音一頓,急忙改口,語含關心道:“主子,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小傷,無大礙,別大驚小怪。”紅卿沒力氣解釋過多,況且這些事也不是她能知曉的,她撐坐起身,捂着隐隐發疼的心口,雖然昨夜她用簪子刺進身體時故意偏離了心髒,但傷口到底不淺,“我想洗個熱水澡,你去叫人打水過來吧。”

主子的事阿杏不敢過問太多,連忙起身,道了聲:“是。”便匆匆出去叫人打熱水了。

天氣冷,廚房一早便燒上了熱水,因此沒一會兒,阿杏便領着兩名健壯的仆婦到了湢浴,兩名仆婦一人拎着兩桶熱水,将熱水倒進浴桶裏,又兌了些冷水,确定水溫合适之後,阿杏才去請紅卿。

阿杏接過她脫下來的衣服,見她眉眼難掩疲憊,便道:“姑娘,今日我伺候您沐浴吧。”

紅卿平日裏不愛人伺候她沐浴,但她與阿杏主仆情緣将斷,她也有些話想與她說,便道:“好。”

紅卿踩上踏腳凳,修長的腿伸入水中,泡進浴桶裏。

疲憊的身子被溫水撫慰,她輕嘆了聲,心口處的傷口微結了痂,被熱水一刺激,又疼了起來,但紅卿神色絲毫未改,熱水她冰冷的心口變得溫暖起來,頭微微向後仰靠在浴桶中,任由阿杏替她按肩。

“主子,這些天怎麽不見容大人過來了?”阿杏小心翼翼的問,她在想紅卿是不是與容珩鬧僵了。阿杏不希望紅卿和容珩鬧僵,畢竟容珩如今已是首相,有他在,紅卿不會受人欺負。

阿杏突兀的話打斷紅卿的思緒,她微愣了下,随即睜開眼睛,聲音是一縷輕煙,“他以後不會再來了。”

紅卿唇彎起明媚笑容,卻在斂眉低目帶出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悲傷。

“為什麽?”剛說完,阿杏頓時像了錯事似的,一臉無措,“對不起,奴婢多嘴了。”

“無妨。”紅卿忽然嘆了聲,“阿杏,不要随意把心交給一個男人,尤其他們的甜言蜜語,最是不可信。”

言罷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毫無意義,便閉上眼睛,繼續假寐。

阿杏愣愣地看了紅卿一眼,而後仔細思考她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便默默點了頭。

“阿杏,你有什麽地方想去的麽?”

紅卿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讓阿杏有些莫名的的話,阿杏有些迷茫,又隐約感到不安,搖了搖頭,又想到紅卿看不到她的動作,便道:“奴婢沒什麽地方想去的,奴婢想一直伺候主子。”

紅卿微笑了笑,又問:“你不想家人麽?不想回去與他們團聚?”

阿杏吃了一驚,臉色白了白 ,她突然收手,走到紅卿的前面跪下,“主子,可是奴婢犯了什麽錯?你要趕奴婢走?”

紅卿微怔,而後無奈一笑,她站起身,從浴桶上走出來,如風擺柳袅娜行到花梨木衣架旁,扯過柔軟的長袍,一邊穿上,一邊道:“阿杏,不是我要趕你走,是我很快就要走了。”

阿杏着急道:“主子要去哪裏?奴婢也跟着您去。”

紅卿搖了搖頭,“那地方你不能去。”紅卿看了她一眼,阿杏稚嫩的面龐不禁露出悲傷之色,紅卿這次卻不為所動,“我屋裏那門戶櫥,第二層抽屜有一匣子,裏面有你的賣身契和銀票首飾,原是留給你的,你有鑰匙,自己打開取走吧,找個地方好好生活,找家人團聚也好,想要嫁人也好。以後做個幹幹淨淨的人。”

紅卿本是無牽無挂,冷血無情之人,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看在與她這麽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她想要這小丫頭将來過得好一點。

* * *

夜裏,北風呼嘯,雪花紛落。

“盼不到東君二月陌頭來,只做了秋林憔悴西風裏……”①

一陣缥缈清幽的歌聲突然刺破寂靜的長夜。

廊道內,紅卿一襲紅衣如火,裙下掩着一雙玉足,手提着一把銀光閃閃的三尺長劍,慢悠悠的舞着,只見她腳下仿若踏着輕霧,柳腰若風中柔柳,折轉中帶出風情萬種。

她豔麗的唇微綻,“想當年是鴛與鴦,到今是參與商,果然是露水夫妻不久長。千山萬水來此鄉,離鸾別鳳空相望。嘆紅顏薄命少收場,便再抱琵琶也哭斷腸……”①

明明是悲凄的曲子,她唱得無情無緒,就如同廊外冰冷的雪。

一舞結束,紅卿憑欄而立,她凝望着自己的這柄雪劍,戀戀不舍地撫着劍身。這劍是前段時間容珩派人送來還她的,她第一次出任務時遺失了它,卻不想這劍一直在容珩那裏。

既然已經遺失,她便不想再要了,她眸中浮起一絲堅決,掌心聚力,驀然擊向劍身,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雪劍倏地斷成兩半。

紅卿将斷劍放回到碧玉匣中,毫無留戀地将它合上,随即目光落向空蕩蕩的庭院,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夠了麽?”

沒片刻,掠風聲起,一抹暗影往她這方向飛撲而來,最後輕飄飄的落在欄杆上。

“誰稀罕看你?”秦月雙手環胸,坐在欄杆上,看起來羸弱文秀的白皙面龐盡是輕蔑之色。

兩人不對付,每次見面定免不了一番唇槍舌戰,但往往是秦月落得慘敗,而秦月覺得自己慘敗的原因是他沒有紅卿的不要臉。

紅卿一掠雲鬓,乜斜了他一眼,聲音嬌嬌膩膩:“小月月不稀罕人家,為何總是躲在暗處偷偷摸摸的看人家?”

秦月看着她故态複萌又調戲他起來,不知為何,這次卻沒有生氣,想到上次她在他面前吐血,內心更是覺得她還是這般模樣順眼一些。

他冷 哼一聲,這次沒有反唇相譏。

紅卿有些詫異,他不反擊,紅卿頓時也沒了調戲他的欲望,她斂去輕浮媚态,“秦月,請替我将這劍送到閣主手上。并替我傳達句話:從今往後,屬下不能在為他做事了,願他所想所願,将來終能成真。”

言罷,沖着他一彎唇,露出一明媚燦爛,又無比真誠的笑容。

這是紅卿第一次對他露出這般笑容,以為都是假模假式的媚笑或者嘲諷的笑,這令他無法拒絕她,他接過碧玉匣,“我會替你傳達的。”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就在他轉身要走之事,紅卿突然問。

“什麽最後一次?”秦月回頭,疑惑的問。

紅卿知曉秦月不可能自作主張的出現在這裏,他已經決定放過她,為何還要派秦月來監視她?

他是不放心她,還是別的原因?

但最終,她沒有問起容珩,只是微笑道:“我想我們應該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秦月怔了下,而後語含嘲諷:“最好是最後一次。”

說着突然又來了句:

“沒想到你真命大,竟然能閣主的劍下撿回一條性命。”

他嘆息了聲,或許是遺憾她還活着。

紅卿撇了撇紅唇,冷哼一聲,“真是遺憾,沒能如你所願,死在閣主的劍下。”

秦月皺了皺眉,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淡淡道:

“好好活着。”

留下這麽一句話,他便如一抹電光,急速的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好好活着……”

紅卿愣愣的站在原地,思索着這句話,而後微微笑開,她當然要好好活着。

秦月拿着紅卿交給他的碧玉匣,來到容珩的寝居時,容珩正斜靠坐在華榻之上,手執着一本書專注靜閱,暖黃的光映着他俊美清隽的面龐上有着溫柔的光澤,只是他的臉太過于蒼白,如同雪一般,看不到一絲血色。

紅卿捅的那一刀,是下了重手的,秦月不知曉容珩為何會讓紅卿得逞,也不明白,紅卿背叛了他,容珩卻沒有要她的命,甚至讓她脫離組織,在秦月心中,容珩雖有着谪仙般的容貌與氣質,但他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他懲罰背叛他之人的手段會讓人毛骨悚然。

如果他是容珩,他決定不會讓紅卿活着,畢竟她知曉太多秘密,活着實在令人難安。

可他終究不是容珩,所以猜不透容珩的意圖。

或許這又是容珩設的一個局?

聽到腳步聲,容珩視線微擡,看到秦月手中的碧玉匣,秀雅的眉微不可察的蹙了下。

秦月忙收斂心神,将碧玉匣遞上,恭恭敬敬道:“紅卿姑娘請托屬下将此匣交給閣主。”

“放下吧。”容珩放下書,似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

秦月又替紅卿傳達了一番話,容珩聽完臉上仍是一貫的從容平和,他修長潔淨的手緩緩打開匣子,看到那柄斷劍,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突然,他抵唇咳嗽起來,因此扯到傷口 ,面色更加蒼白憔悴起來。

“閣主,您沒事吧?”秦月眼底藏着一絲驚訝。

“無妨。”容珩微微一笑,笑容不似以往那般溫柔似水,仿佛透着料峭春寒。“除了那些話,她還說了別的什麽嗎?”

“沒了。”秦月如實回答。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直到一聲燭心爆花聲響起。

容珩精神突然感到有些不濟,腹部的傷口疼得明顯,“我有些困倦了,你退下吧。”

“是。”秦月安靜的退下。

容珩收回微散的心神,清冷無緒的目光落在那斷劍之上,低垂下鴉睫,喃喃低語:“斷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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