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朕心悅你,你信麽?……
将秦月支走之後, 紅卿便離開了紅苑,除了胡琴和一些銀兩,她沒帶走任何東西。
站在紅苑大門口, 看着眼前這富麗堂皇的繡閣朱樓,緊閉的朱紅大門,紅卿怔忡片刻, 不由回憶起自己的二八芳華。
那年的她,以一曲淩波舞以及動人姿色名動京都, 受無數王孫公子, 達官顯貴争相追捧。
調脂弄粉, 品竹彈絲, 與風流墨客吟詩作對, 醉酒當歌,又何嘗不是一段歡愉時光。
只是次年, 她在容珩的安排下,創立了這紅苑, 之後便隐退了。
而今,她将不再是紅苑的主子, 過不了多久, 大概就會有新的主人到來吧。
紅卿臉上浮起一淡淡的笑容,只是笑意未達眼底, 她毅然轉身而去,看着前面榕樹下那輛樸素不起眼的馬車, 眼中并無嫌棄之色,此去并非當東方琰的妃子,自然無需大的排場。
雪仍舊紛紛揚揚的落,天地之間一片肅殺。有福站在馬車旁, 裹着厚厚的棉襖,戴着風帽,仍舊冷得瑟瑟發抖,白皙的面皮凍得兩坨紅,鼻子也紅彤彤的。
看到紅卿撐着把紫竹柄,用金線繡曼珠沙華的赤色油紙傘,腰肢纖袅款擺行來。
她烏黑柔順的青絲一半挽成髻,另一半宛如絲緞般披散着胸前,着一襲豔紅長裙,金絲腰帶勾勒出姣蛇般腰肢,披着胭脂色的鬥篷。
在白雪皚皚中,女人便似一團随風搖曳的火焰,紅的妖嬈,紅的刺目,讓人無法忽視,這樣的妖姿豔色在宮中定會成為衆矢之的。
“怎麽這麽慢?”有福朝着她吹鼻子瞪眼,之前她在紅卿那裏吃過幾次癟,對她自然沒有好臉色,而且又被東方琰派來接她,他不敢違抗聖旨,只能将氣撒在紅卿身上。
有福生得白皙俊秀,可惜是個沒把兒的。
紅卿并不在乎他惡劣的口吻,只是看着他,想起了秦月,于是便有些替他可惜,年紀輕輕就去了勢,連姑娘是什麽滋味都不知曉。
“這畢竟是妾身待了多年的地方,心中有些不舍,還請有福公公見諒。”紅
卿低眉順眼道,她本是能屈能伸的人,如今要去到宮中,不宜樹敵,而有福又是東方琰的內侍,與他打好關系只有利無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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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态度謙卑,有福心 中頗有得意,氣也順了些,只不過仍忍不住陰陽怪氣道:“紅卿姑娘去當宮女的,可不是當寵妃,穿這麽豔麗的顏色是想喧賓奪主不成?”
紅卿臉上并無一絲一毫的不悅,只是溫婉的笑:“公公說的是,只是妾身的衣服都是這種款式,找不到簡樸的。”
有福見她如此恭順,心裏很是受用,便不再為難她,“也罷,到了宮中自然會有人給你裁新的衣服。”有福心裏清楚的是,雖然她現在是宮女,可将來卻有可能是妃嫔。
他猜陛下的想法是,讓一個風月女子直接受封,定會引起朝廷官員以及後宮妃子的争議與不滿,所以讓她先當個默默無聞的宮女,貼身陪伴着他,待将來懷了龍嗣,再封她為妃為嫔,屆時便無人再敢争議。
但在這期間,陛下也有可能會厭煩了她,讓她直接出宮。
但有福知曉這風月場的女子手段最是厲害,眼前這女人又跟花妖似的,只怕會勾得陛下神魂颠倒。
所以他還是莫要與為敵得好,這般想着,他态度亦和氣許多,“紅卿姑娘上馬車吧。”
馬車行駛在空蕩蕩的寬道上,兩旁是高峻的城牆,壁壘森嚴。
紅卿掀開車簾,一股凜冽的風夾雜碎雪撲面而來,紅牆碧瓦,銅獅脊獸,在白皚皚的飛雪中,愈發顯得莊嚴肅穆,令人心生敬畏。
遠處數點火光閃爍不定,卻是幾名內侍提着紗燈靜悄悄的行過,仿佛屏着呼吸似的,對于他們這輛突然出現,并不起眼的馬車,他們臉上并無好奇之色,只垂眉低眼的往前走。
紅卿放下簾子,心中莫名感到了一股壓抑。
馬車在一小門停下,随後有福領着紅卿進入一金碧輝煌的宮殿。
“這裏是乾清宮,乃是陛下的住所。”有福道。
紅卿懷抱胡琴,唇角浮起溫婉的淺笑,沖着點點頭。
“乾清宮旁邊是東暖閣,乃是陛下批閱奏折,處理政務之地,沒有陛下的允許,不可進入。”
紅卿仍是微笑:“多謝公公提點。”
有福帶着紅卿來到一耳房內,“這是你暫住的房間。”又道:
“陛下如今仍在東暖閣處理政務,我去看看,他是否要召見你。”
紅卿暗想這東方琰竟是個勤勞的皇帝,她原本還以為他正在寵幸哪個妃子呢。
有福出去了,紅卿一手輕輕刮了一張椅子的面兒,确定沒有灰塵後,才優雅的坐下,開始打量這間屋子,這耳房不大,但勝在幹淨敞亮,有床有桌子有梳妝臺,但比她在紅苑的寝居,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紅卿頗有些嫌棄,而後想起自己在暗閣的那段日子,睡的比這差多了。
她不禁感慨一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沒等多久,有福歸來,沒多說什麽話,只簡單一句:“跟我走。”
紅卿知曉,東方琰這是要召見她,她掠了下鬓發,起身,随他出了屋子,來到東暖閣。
東暖閣燒了地龍取暖,裏邊極 其暖和,人走進去,就不想再出去感受外頭的冰刀子了。
此時,東方琰沒在處理政務,而是斜倚在華美的繡榻上,以手支額,閉目養神。
屋內溫暖如春,他穿着赤黃色的袍衫,腰系九環帶,盡管閉着雙目,渾身仍透着威嚴氣勢。
在宮外她可以無視他尊貴的身份,但如今進了宮,再冒犯天威,那就是将刀挂在脖子上了,于是她斂眉低道:“妾身叩見陛下,陛下萬歲。”
東方琰難得見到她露出如兔子般的柔順模樣,劍眉一揚,道:“免禮平身吧。”
他态度和藹可親,已經沒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謝陛下。”紅卿聲音柔媚動人,說罷,袅娜而起,低垂着粉頸。
東方琰示意了眼有福,有福立刻搬來一張圓凳到榻旁邊。
“坐。”
東方琰示意紅卿落座,便揮退了有福,暖閣之中便只剩紅卿和東方琰兩人。
東方琰深眸落在紅卿的臉上,她生了張精致的臉,修長的黛眉,潋滟的丹鳳眼,高挺的瓊鼻,這樣的臉美麗卻具有侵略性,注定不是個柔弱女子。
可現下,她那雙眼眸蕩漾着盈盈秋波,看起來楚楚可憐,卻又生出一股銷魂媚意。
但東方琰并不好色,自然不會被眼前這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只因得不到,才心生騷動。她不只是他的獵物,也是他的誘餌。他要玩弄獵物,亦要将她作為誘餌,引出那兇猛的野獸。
“朕命你進宮,你可有怨言?”東方琰目光如炬地凝望她。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雖是大義凜然的話,但她瞟向他的一眼,卻暗含無限幽怨,仿佛在埋怨他拆散了她與心上人一般。
做戲要做足。
紅卿不會以為只因昨夜的那一番話,就能夠讓東方琰迷戀上自己,他一定時時刻刻等待着她露出馬腳。
但她既然脫離了組織,如今她便只是紅卿,只是自己,不屬于任何人。她什麽都不知曉,什麽都不會說。
“你可知,朕為何突然改變主意,讓你進宮?”
當東方琰思考着事時,手總是會無意識的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紅卿聽着他聲音突然沉下來,仿佛與傾訴什麽似的,不由微擡眼眸。
兩人四目對視。
“朕心悅你,你信麽?”
東方琰生得英俊無俦,眉骨鼻梁高挺,還生了一雙深邃的眼眸,當他認真地看着人之時,會讓人有股深情款款的錯覺。
但紅卿的心湖不起一絲波瀾,大概,容珩以前也是這般欺騙她的。
紅卿聲音一縷清風,淡淡的,“陛下的心要分給後宮佳麗三千,分來分去,留給妾身的只怕也那麽一丁點,可妾身貪心,想要全部的心。”
東方琰嗤笑一聲,突然将紅卿拽到榻上,他欺身壓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唇角劃過一抹輕嘲,低聲道:“所以,容珩将全部的心交給你了麽?”
紅卿目光一黯,妩媚的眸子漸漸泛了紅。
這般 的可憐,這般的哀怨,讓人不禁心生一絲淩虐的邪念,東方琰目光愈發危險,他伸出手輕捏她的下巴,俯身欲親吻她。
紅卿卻倏然偏了臉,端得一副凜然不可欺的模樣。
東方琰動作微滞,深沉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片刻,眼眸掠過一抹陰鸷,最終,東方琰沒有強迫她,翻身而起。
紅卿起身,像是驚慌失措一般,匆匆而去。
紅卿離開暖閣後,東方琰伸手揉了揉眉心,讓紅卿離去,并非他心軟,只是這女人是被容珩睡過的,而且又是風月女子,東方琰其實是有些嫌棄的。
* * *
紅卿是真沒想過會和容珩再次相見,而且還來得那麽快,那麽猝不及防。
那時,夕陽西下,漫天晚霞灑落在紅牆碧瓦,漢白玉雕欄上,仿佛在上頭鍍了層金。
東方琰要在暖閣召見大臣,卻讓紅卿守在外頭,不許離去,她百無聊賴的坐在臺階上,望着空蕩蕩的廣場發呆,一群寒鴉自長空飛過,叫聲凄凄厲厲,斷人愁腸。
紅卿擡眸,做了個拉弓射箭之勢,唇上發出“砰”的一聲,假裝有寒鴉被自己射落。
遠處有人徐徐而來,紅卿驀然怔住,拉弓的手勢來不及收回。
那人漸漸走進,穿着一襲緋袍公服,套着仙鶴補服,整齊修潔,頭戴梁冠。
夕陽的脈脈柔光之下,一眼望去他如同神仙落凡塵,越發風雅飄逸。
紅卿看到容珩那雙一貫從容淡定的墨眸中在看到她那一刻,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錯愕。
顯然,他不知曉她入了宮。
但很快的,他便将眼底情緒收斂,神色恢複溫潤平和。
紅卿緩緩站起身,怎麽也沒想到東方琰要召見的大臣是容珩,紅卿不曾見過他穿公服的模樣,原來這樣的他也是極為好看的。
隐隐透着上位者睥睨萬物的氣度。
這般想着,不知為何,她竟然笑了,笑得嫣然,“大人,您來了。”
凝望着她明媚善意的笑容,他眉峰微動,壓下因為陡然升起的疑慮以及莫名的一丁點喜悅,容珩沒有質問她為何會出現在宮中,只是平靜地微颔首,便邁上臺階,與她擦肩而過,進了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