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裴溪遲先是一驚,随後沒有說話,只是幽幽的嘆息了一聲,那一聲中蘊含的成分太過複雜,感動,憐惜,傷懷交錯成的,卻終究只是明白無誤的拒絕。
唐棘咬着的牙本就還沒松開,現在更是咬得死緊,裴溪遲道:“太危險。”
他與唐棘說話本來已經不是那般生疏,眼下唐棘聽了這三個字,心裏一陣一陣發苦,沖口便道:“這天下所有人都會畏懼危險,唯有我不會!”
裴溪遲長他數歲,向來将他當做個大孩子看,微微苦笑起來想說你曉得什麽是危險?又忽然想起唐棘乃是個殺手,刀口舐血枕戈而眠是家常便飯,便住口不說,只搖了搖頭。
唐棘更是氣苦,幹脆棄了什麽風度從容耍賴皮道:“你弄壞了我的千機匣,把我苦心收集多年的毒藥毀了個幹淨,這又怎麽算?”
裴溪遲眨了眨眼,他少時還在萬花時輩分小,親近的幾個師弟妹都是少年老成之輩,從沒遇見過這幾如孩童撒嬌一般的情景,一時躊躇起來。
溫韻雖然心急如焚,卻還是出言道:“師兄,你又何必事事都往自己肩上扛?”
“一切因我一人而起罷了。”裴溪遲轉向唐棘,“你……要我如何賠?”
“我是債主,要看着你不能躲債,既然眼下你有事要做,我便勉為其難的跟着你,直到你事情了結,能跟着我去把那些毒藥都收集起來才行。”
裴溪遲頭大如鬥,轉着手中碧玉簫無可奈何,唐棘已經從被拒絕的低落中完全恢複過來,有幾分得意洋洋道:“你應是不應噻?”
他故意用了與剛才一樣的話,裴溪遲頓覺若是不答應便難免情理上說不過去,若是答應,又覺十分怪異,只能呆在原地轉着笛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是。
溫韻也管不了他們這些事了,匆匆帶着阿靖告別而去,裴溪遲揉了揉額角,沒奈何只能點了頭。
唐棘這才收了那副不管不顧的模樣,掃了一眼在旁邊看的驚呆的葉白二人,勾唇笑了笑道:“那麽接下來去哪裏?”
“你不回唐門交任務?”裴溪遲躲閃道。
“方才我聽到空中鳥鳴,那就是唐門聯絡暗號,任務取消的意思。”唐棘顯然早有準備,抱着胳膊,收成長條的鳳尾天機在背後晃來晃去,裴溪遲看了只覺腦仁疼,只得又道:“你可以擅離唐家堡?”
“成年弟子來去自由。”唐棘答道,并沒露出因為裴溪遲的躲閃而傷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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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成年了?”裴溪遲疑惑道,唐棘身條修長,卻像少年人的單薄多過成年人的結實,唐棘愉悅的笑起來:“我上個月剛剛及冠。”
裴溪遲最後掙紮道:“我比你年長太多……”
“我覺得正好。”唐棘立刻答道,随即又頓了頓,問道:“不過……你今年多大?”
“……”裴溪遲已經快把蠱師的事忘了,滿腦袋都是死纏爛打的青年,咬了咬牙道:“總之年長許多。”
“我想想,裴溪遲離開萬花時剛剛及冠,到現在不過五年出頭。”唐棘自言自語道,裴溪遲嘆了口氣:“我離開萬花時二十一了。”
“我覺得正好。”唐棘重複了一遍,裴溪遲看了一眼葉白二人,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道:“我們片刻即回。”說着扯了唐棘走入一邊密林,開門見山道:
“唐門殺手殺人再多,也未必嘗過受天下人追殺的感覺,你年華正好,為何如此執迷?”
唐棘聽了并沒馬上回答,而是慢慢露出一個有些鋒利的笑,他薄削的唇抿起道:“天下人追殺,我是不知道什麽感覺,可我十五歲自逆斬堂出身,殺過朝廷正三品大員,殺過江湖門派掌門,殺過關中豪富塞外名商,死裏逃生不止三四次。”
“不過是,多幾個人想殺我而已。”
裴溪遲輸了。
唐棘笑眯眯的跟着裴溪遲回來,葉白二人都被狠狠閃了一下,幾人不再停留,往更深處的密林中走去。
四人艱難行走在密密麻麻的灌木和藤蔓之間,葉栖雲也沒了保持君子風範的餘裕,他的武器最适合開辟道路,千葉長生劍鋒所到之處,腰一般粗的樹枝應聲而斷,裴溪遲和唐棘幫不上忙,也只得在後面埋頭行走。
這種情況下,四個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高達十數丈的樹冠頂端挂着個苗疆打扮的男人,随着他們的行進方向在樹冠之間跳躍,倒是比時不時需要應付毒蛇毒蟲的四人輕松得多。
那人跟了幾十裏路後,露出了一個放心的笑,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聽力最敏的唐棘隐約聽到有銀飾撞擊的聲音,可惜轉瞬即逝,他便也沒有在意。
幾人這一走便是半個月,林子越來越密,絲毫不像是有人煙的模樣,裴溪遲也不得不開始懷疑究竟有沒有蠱師的老巢隐藏在這重重大山之間了。在一個天氣極端惡劣的晚上,幾人躲在樹下仍然被淋了個透濕,裴溪遲難受地看着擰都擰不幹的外衣,終于下定了決心回程。
葉栖雲表面上看不出來,心裏卻是有些失望的,他受蠱毒影響二十餘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絲跟當年之事有關系的蹤跡,卻只是殺了幾個小卒子,除了知道這蠱确實是在南疆種下的之外幾乎毫無進展,可看着連腳都插不下去的密林,他也着實覺得沒人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于是也點了頭。
唐棘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看到裴溪遲再跟什麽莫名其妙的蠱師動手,雖說依裴溪遲的武功來看,誰碰上他誰倒了幾輩子血黴,但唐棘便是心中隐隐不安,不是為了裴溪遲可能會受傷,而是,殺手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些蠱師絕不是那些未開化的苗民村落裏出來的,這些人有嚴密的組織,圖謀甚大,而他們甚至還沒能觸及這個組織稱得上核心的那部分。
回程要順利的多,先是路已經被開辟了出來,其次,一想到能夠回到有幹衣服穿的地方,幾個人的腳步都不由得輕快了些許。
回到裴溪遲暫時落腳的地方時,白肅玖便告辭了,他要回浩氣盟将這次調查蠱師的結果彙報上去,葉栖雲卻是沉吟半晌之後,跟白肅玖低低說了幾句話,年輕的天策将軍鎖緊了眉不贊同的搖了搖頭,葉栖雲露出了一個有些疲憊但卻意外令人安心的笑,說了句:
“阿玖,別擔心我,你不放心的話,我們約三個月後巴陵見好不好?”
白肅玖臉卻有點莫名其妙的紅了,眼神躲閃起來,葉栖雲拍劍而笑,回頭看了一眼裴溪遲和唐棘正在屋裏對坐着不知說什麽,兩人都沒朝這邊看,便一把扯下剛翻身上馬的将軍的肩,貼着他耳朵低低道:“就在那裏等我。”
白肅玖臉紅透,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也不做小兒女離別之态,白馬輕快出了院子,漸漸加快了速度不見了。
葉栖雲進了屋中,也沒開口說話,倒了杯水正聽到裴溪遲道:“我也有些覺得不對。”
唐棘點點頭,問道:“那麽接下來去哪?”
裴溪遲已将碧玉簫重新裝回了筆杆之中,撫着那杆普通的判官筆搖了搖頭。
葉栖雲也不管他們的事,開口道:“深入南疆不易,我要去個地方,就此告辭了。”
唐棘随口問了句:“葉少俠也與南疆有淵源?”
葉栖雲聽了此問,神色并不變,唯有眼中散漫光芒瞬間凝聚如刀,他本就長得不太像中原江南地帶人,這一瞬面容竟帶上了一分妖異,千葉長生本來好好待在鞘中,也忽然不安的震動起來,發出铮然的劍鳴。
裴溪遲眉峰微蹙,手指不自覺按在了判官筆上。唐棘轉眼看見竟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咔噠一聲,鳳尾天機中黝黑弩箭吐出一半。
不過轉眼之間葉栖雲那身淩厲氣場便卸了下去,又變回了溫潤如玉的西湖君子,他伸手按住千葉長生的劍柄,安撫住了長劍不安的鳴聲,低聲道:“家父家母皆葬身南疆,這個淵源,不知夠不夠深?”
裴溪遲和唐棘都悚然一驚,兩人對視了一眼,唐棘試探道:“難道……也是與蠱師有關?”
葉栖雲一只手不自覺撫上了胸口,笑聲中有幾分狠戾:“不止家父家母之死,連我這致人瘋魔的蠱毒,也是獲贈于此!”
裴溪遲沉默許久道:“葉少俠,想必是要去拜祭令尊令堂罷。不知……我可否同行?”
唐棘不滿的掃了他一眼:“不知我們是否可以同行?”
葉栖雲眸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轉,也不知想了些什麽,最後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