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葉栖雲持劍的手很穩,千葉長生妖異光芒漸漸散去,他眨了眨眼,劍鋒在白肅玖的咽喉上輕輕劃過,傷口很淺,一粒殷紅的血珠滾出,他蹲下身來伸出修長的食指将那滴血抹在指尖上,舉到眼前看了看。
血珠停留在他指尖,保持不住形狀後慢慢洇開來,順着指紋流淌,白皙的皮膚上那一滴赤血豔的醒目,葉栖雲勾起了一個笑,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白肅玖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只覺得喉嚨一涼然後一痛,他本已做好了被割開咽喉的準備,然而溫暖的手指接着按上來,蹭過他的皮膚,溫柔地像是情人的撫摸,他覺得意識恍惚卻又不敢睜開眼睛來看,生怕再看見葉栖雲那雙同以前一摸一樣,卻含着可怕的天真與冰冷的溫柔的眼睛。
“原來真的會流血诶!是甜的!”
白肅玖倉促回頭,正好看到葉栖雲站起身來,千葉長生劍尖曳地,他拖着長劍向萬花弟子跑去。
雲觀瀾卻愣住了。
他編了個謊将那幾個浩氣弟子打發回去便順着兩人打鬥的痕跡尋進來,正好看到葉栖雲的劍劃過白肅玖的喉嚨,那一瞬間心跳先是停止然後猛地炸裂,腦中嗡鳴聲轟然根本無法思考,葉栖雲朝他奔過去時他本能的向後倒退一步,藏劍弟子唇上還帶着殷紅的血跡,神色天真又歡快,然而他卻有如看到了地獄修羅一般。
白肅玖猛烈地咳嗽起來,雲觀瀾這才忽然驚醒,他想過去看白肅玖的傷,卻又不敢在這樣陌生的葉栖雲面前做出什麽異動,葉栖雲的食指已經伸到了他唇邊,忽的歪頭一笑:
“阿玖,你嘗嘗,甜的,不騙你。”
白肅玖的咳嗽戛然而止,他捂着喉嚨從葉栖雲身後兩三步的地方駭然擡頭,像是忽然呼吸不上來一樣用盡了全部力氣才擠出一句破碎的呼喚:
“栖,栖雲?”
葉栖雲轉頭去看他,卻又沒什麽興趣一樣轉了回來,只興高采烈地拉着雲觀瀾道:“你嘗啊,真的甜的,不信我再去割兩下。”他提起千葉長生又要往回走,雲觀瀾一把打落他的劍,厲聲喝道:
“你做什麽?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他說着說着近乎哽咽起來,“那是誰?你去看看,那是誰?”
葉栖雲極為疑惑地仔細盯着白肅玖的臉看了一會兒,三個人盡皆屏息,片刻後他笑道:“我不知道。”
笑容扭曲為波光裏的幻影,面容随鏡上斑駁的裂紋變得猙獰,精心勾勒出的眉眼在火焰的舔吻下焦化,因他這一句話,所有可能的虛幻的美好均在瞬間破裂。雲觀瀾覺得實在荒唐,像是誤入了一個完全沒有道理的扭曲世界,所有人都身在漩渦之中,被一股任性而強大的力量撕扯着,誰也無法掙脫,誰也無法抽身,然而他知道自己是局外人,白肅玖和葉栖雲的局中,他永遠是外人。
白肅玖卻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荒謬的情景了,他知道不能怪葉栖雲,從頭到尾他身不由己,也不能怪雲觀瀾,他已經為自己和葉栖雲做了太多,若是錯,或許只能說是自己錯了,若當時他能不那麽瞻前顧後,幹脆卸下一切與葉栖雲遠走天涯,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但……葉栖雲定然無法原諒他自己,七十餘條無辜人命,他的後半生都會過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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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無數條路,可每一條對他們來說,都是絕路。
是為死局。
兩人俱是滿懷心思,唯有葉栖雲茫然。
林中空地上積着極厚的落葉,木葉蕭疏,風聲凄惶,那慘黃的太陽投下稀薄的光,将支離的樹枝陰影投射在他們身上,如一道道疤。落葉腐爛的味道和這深秋裏特有的薄涼氣味混合在一起,甜而冰冷,白肅玖再次低低的咳嗽起來。他的喉嚨終究是被傷了,呼吸之間有尖銳的痛,但咳嗽卻止不住,越是痛,越是咳,越是咳得厲害,便越是痛的徹骨。
鳥鳴聲自雲間而來,幾人都沒有察覺,直到一只信鷹盤旋下落,将一封信落在雲觀瀾肩頭。
盟主有令,請你立即返回落雁峰,有要事相商。
墨跡未幹,寫完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何況信鷹并不認識他,顯然寫信的人就在左近,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沒有親身出現。
雲觀瀾心裏狠狠一沉,他們的事已經暴露,謝淵要問責于他,若此時再抗命不尊,等同叛徒。白肅玖也已經清醒過來,低聲道:“回去吧,阿瀾,你再拖延,恐怕連你也要受牽連。”
“那你怎麽辦?”
“我能……怎麽辦?”白肅玖閉眼之後緩緩睜開,眼中一派清明堅定,“我也收到了盟主傳書,你先行一步,至多三日,我與你在……”他說着頓了頓,“在巴陵縣彙合,一同回去。”
葉栖雲有點不滿,他拉着雲觀瀾的手臂不肯放,雲觀瀾心知此時若不快刀斬亂麻恐怕以後就麻煩大了,只能狠心扯落他手臂,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別亂傷人,聽到沒有?”
葉栖雲委屈道:“是他們先打的我。”
雲觀瀾只覺心亂如麻,浩氣盟追兵不斷,葉栖雲若獨身行動很快就會出亂子,依白肅玖的意思是他要跟着葉栖雲,可現在他根本不認識白肅玖,只得又囑咐道:“我有事要離開幾天,你好好跟着……跟着白将軍,不能跟他動手,知道麽?”
葉栖雲極不高興,皺着眉道:“他打我,我為什麽不能打他?他是誰?為什麽讓我跟着他?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他說着說着好像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極為驚恐地擡頭去看雲觀瀾的神色,他已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白肅玖的模樣,但卻牢牢記得被放棄的感覺,以至于只要提到離開就會失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