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聞靜思有官無職,又非蕭佑安的重臣,自然進不了禦花園的大門,他在離千碧湖不遠的畫廊下,尋了背風處面湖而坐。寂靜之中,酒意湧湧,雜念往事紛沓至來,一忽兒是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的随心所欲的少年時,一忽兒是早蛩啼複歇,殘燈滅又明的苦讀,一忽兒是将來蕭韞曦離開京城之後,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的思念,只能将一腔情意付諸興國安民之處。聞靜思甚少如今日這般思緒極亂,越坐越靜不下心來,雙手握緊了又松,松了又握,八個彎彎的甲印清晰地留在掌中。他正惱怒自己的失态,遠處一團紅豔的燈籠,飄飄忽忽地漸漸走近,暗夜中竟像地府的鬼火,聞靜思猛地一見,吓了好大一跳。待那燈籠走到身前,才看清是太子跟前的小太監,連忙起身恭敬道:“陳公公。”

陳南上下打量聞靜思一番,嘿嘿笑了兩聲,慢慢地道:“聞公子,太子殿下有請,跟我來罷。”

聞靜思雖覺得蕭文晟無故尋自己必事出有因,卻又想不出究竟所為何事,只好答道:“有勞陳公公帶路。”

那陳南也不說話,提着燈籠回頭就走。他二人剛走過畫廊,進入內宮,千碧湖的會場上,木逢春就急急穿過朝臣家眷,來到蕭韞曦身後,附耳彙報此事。蕭韞曦聽罷,微微一笑,起身向衆人告辭。

淩雲見了怪道:“這麽晚了,王爺做什麽去?”

蕭韞曦朗笑道:“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自然是做英雄去。”也不理會淩雲“佳人有約”之言的調侃,緩緩出了會場。待走得遠了,才沉聲道:“太子在哪裏?”

木逢春道:“方才影衛來報,太子一刻前獨自進了漱芳殿。”

蕭韞曦知道有異,又琢磨不透蕭文晟的舉動是何意圖,便不再問話,腳下一刻不停地朝內宮行去。而此時,聞靜思已随陳南到了漱芳殿的門前。

這漱芳殿是先皇在世時,臣子深夜受招商讨急事後休息的地方,雖處內宮,卻與外宮僅隔一牆。蕭佑安登基之後,覺得臣子夜宿內宮有違規制,便在外宮另設一殿,漱芳殿便空置下來,成了個有人清掃,無人做主的地方。聞靜思站在殿外,正奇怪內室無燈無火,便聽陳南尖細的聲音恭敬地朝殿門道:“殿下,聞公子已帶到。”

室內的蕭文晟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道:“讓他進來。”

陳南掩口應諾,又暗笑着向聞靜思勸道:“公子,順着點,免得挨苦頭。”

聞靜思不知就裏,正伸手叩門,不料身後陳南猛得一推,将他推得沖進內室,跌跌撞撞地倒在一具溫暖的胸膛裏。

聞靜思心下大驚,忙要直起身謝罪。蕭文晟兩條臂膀上下一收,竟将他緊緊鎖在懷中。

聞靜思急道:“太子殿下,臣失禮,臣有罪。”

蕭文晟不管他的掙紮,張口調笑道:“既然聞舍人認罪,就以身陪本宮來謝罪罷。”借着透窗而過的月光,低頭就要親下去。

聞靜思剛入暗室,雙眼尚未适應,聞見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猛一偏頭,臉頰被他親了個正着。聞靜思自小到大,從未遇見這等遭人輕薄非禮之事,原有的五分醉意霎時退了個幹幹淨淨。他駭極生怒,怒極生膽,一手推開蕭文晟的臉,厲聲斥道:“太子殿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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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晟興致正高,也不以為忤,一邊抓了他的手,一邊抱着他拖向床上。“本宮今晚不自重,你還能怎樣?”

聞靜思全身繃緊,奮力推拒。酒後乏力的四肢對上蕭文晟的全力施暴,毫無半分勝算。兩人糾纏着到了床邊,蕭文晟嘿嘿一笑,腰背用力,将他壓在床上。聞靜思掙脫不得,又急又怒,看着蕭文晟縮唇又要親下來,不禁斥道:“殿下如此待我,視禮教為何物!視倫常為何物!視大燕律法為何物!”

蕭文晟神色一凝,頓時冷下臉來,揚手一個巴掌扇了過去,恨聲道:“禮教?倫常?大燕律法?聞靜思,別不知好歹!本宮今晚奸了你,你有那個臉告給寧王聽?你說不說得出口,聞家的臉面你還要不要?”他狠狠甩了四五個耳光才停下,手掌又痛又麻,見聞靜思一聲不吭地閉眼躺在床上,發髻散亂,身體僵硬,卻不再有所反抗,心裏得意至極,換了笑臉來哄道:“你乖一些,讓本宮爽快了,說不定還會賞你出精。”說罷,下身重重地蹭起他的大腿來,一手解了他的腰帶,一手就要去揭他衣襟。哪知道聞靜思順從是假,蓄力是真,趁他放松警惕的這一瞬間,雙手猛地一掀,竟将他掀倒在床下。聞靜思醉後反應稍緩,蕭文晟卻絕不遲鈍,半邊身體尚未觸地即一躍而起,三步并兩步地追上,伸手掐住聞靜思的後頸,借着沖力按向窗下的妝臺。聞靜思猝不及防,上半身撲在臺面,額角撞中一只細長的觀音瓶。那瓶子倒在桌角滾了兩圈,掉落在地摔個粉碎。

蕭文晟怒極,腰臀雙腿緊緊頂着聞靜思的大腿,俯下上身,恨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一手伸到他的前襟,用力扯開,露出半個雪白圓潤的肩膀來,張口就咬。

聞靜思趴伏在桌面,後頸雙腿被制,極難施力,肩頭忽然被咬,疼得一聲悶哼。這一聲雖壓抑了十分,聽在蕭文晟耳中卻是十二分的攝魂,下體沖動愈甚,不禁隔着衣物模仿交歡的動作重重撞擊聞靜思的股間。聞靜思被他這般猥亵,心中極為難堪,又無計可施無力自保,羞恥與憤恨逼得他滿臉通紅,幾欲滴血。蕭文晟松了牙齒,直起上身,開口要罵他自讨苦吃,便見月光下這樣一幅情貌。與酒宴上一身素潔,溫文俊雅,言笑晏晏,星眸半醉,意态朦胧的樣子全然不同,心裏越發得意。一手仍掐着他的後頸,一手抓緊他的臂膀,用力将他從妝臺推倒在地,下身擠進雙腿之間。聞靜思趴在地上,衣衫已被剝至腰際,胸膛背脊裸露在黑夜之中,不覺寒冷,只餘恐懼驚怒,掙紮抵抗的燥熱。他正思量對策,眼角瞥見臉邊一塊碎瓷,伸手抓入掌中,暗忖道:“聞家尊嚴之前,我死有何懼!”感到蕭文晟一只手已竄入了褲中,心下一橫,閉眼将瓷片壓在頸上,剛要割下,不料蕭文晟動作一頓,掐着聞靜思後頸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口鼻,整個人趴在他背上僵直不動了。聞靜思心覺有異,不敢亂動,凝神細聽之下,竟是蕭韞曦的說話聲遠遠傳來。

聞靜思心覺有異,不敢亂動,凝神細聽之下,竟是蕭韞曦的說話聲遠遠傳來。兩人心中俱是一驚。

蕭文晟酒後性起,穢亂宮掖,知道世家最重顏面,聞靜思受辱後必會不敢張揚,才能有恃無恐行兇作亂,今夜要是被寧王撞破,且不說兩人暗地針鋒相對,被他拿住把柄,若寧王狠心棄車保帥,将事情告到父皇面前,奸辱臣民也絕不是小事一樁。而聞靜思乍然聽到蕭韞曦的聲音,心跳如狂,幾乎脫腔而出,一面寄望他能尋到這裏,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一面又怕他見到自己這難堪的樣子,往後必無地自容,真真是兩難局面,焦慮如煎。

兩人思緒萬千,腳步聲卻越來越近。蕭韞曦似乎醉地厲害,一邊搖搖晃晃,一幅随時跌倒的樣子,一邊高聲大叫道:“聞靜思,你給本王出來!借口如廁一去不回,淩将軍還要找你拼酒呢,如此不守誠信,讓本王好沒面子!聞靜思,出來!”

木逢春張開雙臂護着他,苦勸道:“王爺,這裏是內宮,聞公子再怎麽醉也不會糊塗到走進內宮來。王爺,我們還是去外宮尋吧。”

蕭韞曦一把推開他,退了三步,又向前走了四步,擺手道:“什麽內宮外宮,聞靜思讓本王丢了臉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木逢春又道:“王爺,這裏一片漆黑,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蕭韞曦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雙眼道:“本王火眼金睛,就算他變作微塵,本王也能把他找出來。你,去把這裏的房門都打開!”看了看眼前的漱芳殿,又道:“這裏房門多,你去把值夜的侍衛都叫來,本王要一間一間地搜!”說完,“嘔”了一聲,捂住嘴跑向一旁的小花園。

木逢春在他後面連連呼叫,兩人雖離開了漱芳殿的正門,可聽話意,一時半會兒絕不會罷休。蕭文晟暗道“晦氣”,驚吓一場,欲火也退得七七八八,手中本來溫軟的臀肉也變得毫無趣味。他低頭看向聞靜思,借着微弱的月光與廊燈發現身下之人正欲自裁,微微一怔,倒吸了口冷氣,這才真正後怕起來。意圖奸辱,逼死臣子,就算宗維能保下自己這太子之位,史書也絕對會狠狠地記上一筆來讓後世人恥笑。他放開聞靜思,站起身将門推開一條縫,聽見蕭韞曦還在嘔吐,木逢春已經應聲去招侍衛來,他連衣衫都等不及整理,閃身出了門,蹑手蹑腳地奔向外宮。他這一走,腳步雖輕,也逃不過木逢春藏在牆邊偷看的利眼。這兩人一唱一和,戲演得十足,見事情如料想般順利,也就放下心,随意地依牆而立。

木逢春朝門口張望了片刻,看着蕭韞曦一臉掩飾不住的擔憂之色,輕聲道:“王爺憂心聞公子,何不進去看看?”

蕭韞曦搖了搖頭,雙拳依舊緊握,收回盯着大門的雙眼,靠在牆上無聲地嘆了口氣才道:“我現在冒然闖入,看似安慰,實是給他難堪,傷他尊嚴,他絕不原意此時見到任何人。我便在這兒等他自己走出來。”

木逢春心底暗道“作孽”,過了片刻又問:“那個陳南,如何處置?”

蕭韞曦雙目忽沉,森然道:“挑個錯,送到掖庭宮,行舟自有辦法對付。能拷問出些東西自然是好事,拷問不出,晾在一旁也無妨,總有秋後算賬的時候。”

他二人在外默默靜候,聞靜思在室內慢慢爬了起來,将手中的瓷片放在桌上,一層一層裹好衣衫。他表面看似平靜無波,可雙手卻細細顫抖,連腰帶都束得不是太緊就是太松。待他從頭到腳打理整齊,瞧不出一絲破綻,才輕手推開門,走到門外。聞靜思一露面,蕭韞曦又換上一臉醉醺醺的樣子,邁着不丁不八的腳步,一邊叫着:“逢春,拿酒來。”一邊搖搖晃晃走過去,近到身前故意絆了一跤,正好跌進聞靜思的懷中。聞靜思一把托住他,來不及詢問身後追來的木逢春,就被懷裏人一手摟過脖頸,即刻酒氣撲鼻,只聽那人在耳邊慢吟道:“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心悅君兮君不知,我好苦呀!”心中猛地一緊,就在這晃神的一瞬間,被蕭韞曦用力一帶,便又退入內室。木逢春跟了進來,關門點燈,十分麻利。

聞靜思将蕭韞曦扶坐在妝臺的椅子上,回頭問道:“王爺怎會醉成這樣?為何不服解酒藥?明日一早要跟随陛下至天壇祭祀,如何起得來!”

木逢春淡淡一笑,還未張口,便聽蕭韞曦滿含笑意地道:“我醉了麽?誰說我醉了?”

聞靜思怔怔地盯着他,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滿是溫情,見不着一絲醉意,忽然之間,剛才那一聲聲的氣怒與張揚,都有了緣故。聞靜思心中大恸,極是感激,心緒激蕩加上酒後薄醉,雙膝一軟,便要跪倒在地。蕭韞曦連忙将他攬入懷中,柔聲安撫道:“淩雲見你今日酒量甚好,不甘落後,要我将你找去拼酒,看你這樣子是不行了。往後你要在朝中做事,少不了酒前飯後的應酬,有空便來陪我喝兩杯練練酒量,不枉我一路找到這裏。”

聞靜思被他抱在懷中,耳邊是他醇厚穩沉的聲音,方才的驚怒與恐懼都慢慢消散而去,只餘一腔感動,化成一個顫抖的“好”字。

蕭韞曦無聲地裂開嘴,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室內整潔如初,腳邊的地上是一只粉碎的瓷瓶,妝臺上靜靜地放着半個巴掌大的瓷片,邊緣的一抹腥紅在月下泛着妖嬈的色澤,彷如傳說中奈何橋旁的彼岸之花,形色夭夭,灼灼其華。聞靜思此時已經端坐回身旁,蕭韞曦不動聲色地細細打量起來,剛才情況緊急,來不及細看,如今見他雙頰紅腫,頸間有一條兩指寬的血痕。他素來了解聞靜思的性情,如何不知這道瓷片血痕之下的含義。聞靜思手掌握緊不得知,但看衣襟與腰帶,斑斑點點都是血跡,心中不由得恨意湧湧,渾身怒氣高漲,面由心生,連五官表情都猙獰起來。

聞靜思見他驟然變色,不知就裏,正要發問,蕭韞曦卻忽然收起怒意,平靜地道:“你身姿敏捷,騎射俱佳,怎的連這飛瓷也躲不過?逢春,走一趟太醫院,取傷藥來。”

聞靜思一怔,伸手去摸脖子,這才覺得陣陣刺痛,不僅頸上有傷,連掌心都有數條細淺的傷痕,微微滲着血絲。木逢春來去極快,半刻不到便将傷藥裹帯一應取來。蕭韞曦移來燈燭親自動手,聞靜思閉上雙眼歪着脖子任由他上藥包紮,溫熱的鼻息含着酒香與衣香拂面而來,越湊越近,幾乎貼面,只覺得此刻之美好,無可比拟。想起之前與太子也是這般距離時,心中厭惡至極,不禁暗思:“若是寧王……”只想了開頭,便再也不敢想下去。

蕭韞曦雙手不停,雙眼卻一直注視着面前之人,見他雙睫顫動不休,鼻息壓抑,以為他仍有懼怕,只好速速裹了傷處,坐回原位,平靜地道:“今夜除夕,全城百姓都在守歲,你家中弟妹有何消遣?”

聞靜思道:“阿林說晚上會帶着他們去東市看煙火,現在剛至醜時,應該回家圍爐守歲了。”

蕭韞曦落寞道:“你若不來飲宴,現在也應該和弟妹門坐在一處閑話家常,或與三五好友煮酒論詩詞,共商國事。”他話意未完,聞靜思卻聽得出話中的抱怨,不禁笑道:“王爺何必設話套我,今年我陪王爺守歲。”

蕭韞曦撇了撇嘴,道:“這還差不離。”

漱芳殿雖棄置許久,臉盆恭桶棉被茶具一應俱全,木逢春趁着二人說話,點燃了炭盆與手爐來取暖,在偏殿燒了熱水供洗漱飲用,鋪床時暗自欣喜:“一枕一被,王爺心想事成。”蕭韞曦率先脫了靴子靠牆而坐,見洗漱完的聞靜思來到床邊,急急催促道:“快上來暖暖。”待他坐定,木逢春去了偏房守夜,又問道:“聽雁遲說靜林習武是塊好料,你習文從政,靜雲從商,你們三兄弟竟是個分道揚镳的境地。”

聞靜思聽他提起自己家事,語帶遺憾,不由笑道:“阿雲從商,父親是允許的。阿林性情直爽,豪放不羁,雖然聰慧過人,但是對從政毫無興趣,父親也不強迫他。”

蕭韞曦點點頭道:“靜林只小你一歲,又無功名,将來如何養家?”

聞靜思道:“我曾問過父親此事,父親說過了上元節,讓他跟着族叔管理蓮溪祖宅的田地。”

蕭韞曦又道:“他雖然不及你,好歹也是姿容俊朗,書院裏頗有才名的人。聞大人就沒有給他說門親事麽?”

聞靜思笑道:“他不願意,就為了這事,和父親吵了好大一架。”

蕭韞曦詫異道:“聞大人眼光一向毒辣,他挑的人沒有不好的,這是為什麽?”

聞靜思嘆道:“阿林不願和不愛之人共度一生,還說……”他微微一頓,那日弟弟的話猶言在耳,記憶深刻——“要我将不愛的女子娶為妻,若以後心裏有了別人,我對得起誰?大哥,你願意折騰自己,我不願意。”

蕭韞曦對他吞了一半的話無意深究,追問道:“那你的婚事呢?聽說聞大人已選好了長媳,卻一直不見下聘。”

聞靜思搖頭道:“我跟父親提出先立業後成家,父親答應了。”

蕭韞曦就是為了他這一句話,心中的懸石終于落了地。他嘴邊露笑,雙眼晶亮,一幅掩飾不住的愉悅神色,直把聞靜思看得莫名其妙。蕭韞曦心情一好,便想逗弄他,語氣不由自主的帶了幾分調笑的意味:“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你口中的立業,是要立多大的業?是如管仲那樣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還是如房玄齡這樣輔相文皇功居第一?”

這話問的刁鑽,前一個輔佐諸侯,王侯稱父,後一個輔佐帝君,位列臣首。他既有稱帝的野心,聞靜思自然不能答第一個,而第二個,以聞靜思的謙遜,也不會承認。這話要是問別人,便是十分刻薄,但二人相知多年,對方話中是惡意譏諷還是善意笑鬧,一聽便知。

于是,聞靜思平靜地道:“史大哥自幼立志要揚名天下,如今金榜高中,一展拳腳,于他便是立業。阿遲醉心武學,處處以師父為楷模,終是青出于藍,于他也是立業。而我,若有朝一日能為百姓做幾件實事,才是立業的開始。”

蕭韞曦緩緩道:“靜思如何看現今的天下?”

聞靜思沉聲道:“上不及貞觀之治,下不過隋炀亂世。”

蕭韞曦又道:“如今的朝野又是如何?”

聞靜思道:“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陛下修身治國,每思前朝嗜欲以成亡國,不敢縱逸。而宗黨耽嗜滋味,玩悅聲色,遮蔽四方門路,蒙昧君主耳目,肆意修改政令,使君王的禮法仁義不能惠及天下百姓。今日之過,不在君王,而在官員的不忠不義。”

蕭韞曦嘆道:“過了上元節,我便要去往殷州封地,你希望我如何做?”

聞靜思微微一怔,胸口一陣悶痛,和聲道:“仁義為治,國祚延長,酷法禦民,雖救弊于一時,敗亡亦促。王爺心懷仁慈大愛,殷州百姓何愁不安定富足。”

蕭韞曦輕聲一笑,搖了搖頭,過得片刻,開口問道:“史逸君施政多為清名,郭岩安民策論多為黨派利益。我從認識你到現在,你淡泊名利,身處安逸卻一直以仁義愛民,時常提醒我百姓之苦,要居安思危,戒奢以儉,避免肆意縱欲,時刻以前朝亡國之禍自省,究竟為了什麽?”

聞靜思聽他這樣問起,并不意外。目光落在桌臺上的燈燭,呆呆地看了許久,腦中盡是紛亂的片段,難以串聯。蕭韞曦見他陷入沉思,也不打擾。直到燭火燒着了飛撲而來的翅蟲,“噼啪”一聲爆起燭花,聞靜思才回過神,面色不改,雙眸被火光映照,泛出一絲歷經久遠,深藏于心的哀戚。“我五歲喪母,由族叔陪同,扶棺歸故裏。那年是正始十二年,禹州弁州大旱,蓮溪雖處雲州,但出了京城三百裏,一路上見到的都是逃難而來的百姓。族叔給我和阿林換了破舊衣衫,不準我們将食物外露,日夜快馬加鞭趕往故居。一路上,我從窗戶看見流離失所的百姓挖野菜,吃樹皮,這些沒有了,便吃觀音土,吃綿絮。我在安平地藏廟救了雁遲和慶伯,把他們帶到長順。夜晚我們投入一戶農家,家中只有一個搜骨如柴的八歲孩子和他面黃肌瘦的父親。族叔借了後院安置我們,那孩子躲在他父親身後咬緊衣衫盯着我。到了第二天早上,主人端來碗肉湯給我喝,族叔極力推辭了。就在我們要啓程時,發現阿林不見了。”聞靜思頓了頓,似是反問,又似是自言自語地道:“王爺,你猜得出阿林在哪兒麽?當族叔正要四處尋找,慶伯直奔鄰家後院,阿林就躺在燒沸了水的鐵鍋旁,他身邊正是昨日盯着我看的那個孩子,早已被人開膛破肚,吃淨了內髒。”

蕭韞曦聽他語帶哽咽,已有不妙的預感,聽到此處,才真正是大吃一驚。連忙去抓聞靜思的手,觸及卻是冰冷濕滑,幾無生氣,不由心中既痛又悔,一手摟住他的肩膀,硬是将他緊緊擁抱在懷中。聞靜思閉上雙眼,十幾年前陳舊的震驚仍然深深刺痛今日的自己,恐懼與哀傷雖能化做淚水淌落下來,留下的記憶卻要跟随他一生一世。“我險些失去弟弟,已是肝膽欲裂之痛,那些易子而食的父母又要面對怎樣的神魂驟散之苦,慘絕人寰之禍。我在世一日,便一日忘不了此景,百姓若無一日安樂富足,我便一日不休為百姓上奏天聽。”

蕭韞曦重重地點頭,連連道好,一邊緊擁着聞靜思痛聲道:“靜思,莫要再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我答應你,我寧王蕭韞曦給你立下軍令狀,在我封地,必仁義愛民,教化百姓,讓他們豐衣足食,絕不受人倫之苦。若我日後為帝,定在有生之年,為你做到海晏河清,文景貞觀,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人倫慘劇。”

聞靜思意外得他這一番承諾,忽起的傷痛漸漸平複下來。兩人依偎相擁,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只覺得天下之大,芸芸衆生之中再也沒有他人如此人懂自己,立業之途,再也沒有他人重要過此人。

聞靜思的哀傷緩緩退去,疲累迅速襲來。蕭韞曦見他困頓得睜不開眼,便将他輕手放在床內側,正要為他脫去外袍,聞靜思吓了一跳,連忙坐起身道:“我自己來。”解下腰帶,脫去棉衣褲挂在椅背上,面朝床外躺下。他今夜的情緒大起大伏,極其疲勞,閉上雙眼感覺蕭韞曦吹熄了燈燭,溫暖的身子緊緊依靠過來,不由渾身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黑暗中只聽清晰的一聲嘆氣,蕭韞曦緩緩道:“你要是不慣與我同被而眠,我們便去長明宮,偏殿也有床可睡。”說着就要起身,聞靜思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伸手扯緊了他的袖子。蕭韞曦莞爾,重新躺好,柔聲安慰道:“莫胡思亂想,快睡!”

聞靜思漸漸放松下來,睡意籠罩,神智混沌,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見寧王溫柔地喚着自己的名字,下意識順着掌中的袖子去抓他的手。蕭韞曦等他呼吸平穩,沉沉睡去,才撐起半邊身子小心覆了上去,一手竄進他的衣內。五指掌心從腰間細滑溫軟的肌膚一路輕撫至後背,雙唇更是在額角面頰點點親吻。聞靜思似乎不堪其擾,躺平了身體。蕭韞曦也不怕他忽然驚醒,輕輕喚了兩聲“靜思”,竟吻上他的嘴唇,拇指将下颚微微分開,溫熱的舌頭便竄了進去,翻江倒海,胡作非為,大有不怕你知道,就怕你不知的意味。蕭韞曦情動的厲害,欲念憋了這些年,一夕爆發,難以克制,整個人都壓在聞靜思身上。好不容易放過雙唇,又要去折騰頸項,一口吻在裹着傷處的布巾上,這才如夢初醒,急急退開身,見他依然熟睡,長長吐出口氣,苦笑道:“靜思,你倒是好夢無眠,我可怎麽辦?大業未成,我若此時占了你,豈非讓你受盡擔憂委屈。”

欲火未平,心緒難靜,蕭韞曦忍了又忍,終是不甘連半分便宜也占不到。從衣衫內翻出條汗巾,半脫了亵褲,将汗巾墊在聞靜思的掌中,握着他的手攏上硬挺的陽物,擺動腰臀自渎起來。

這一夜,兩人睡得分外香甜,直至卯時三刻木逢春來喚醒蕭韞曦起身梳洗,準備跟随皇帝祭祀天地。蕭韞曦一動,聞靜思也醒了,迷糊中感覺背脊靠在他人懷裏,一條臂膀橫穿腰間,驟然一驚,就要去掰開緊抱腰腹的手,便聽寧王深沉又嚴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忍一忍,別亂動。”

聞靜思甚少聽到他用這般嚴肅的語氣同自己說話,雖不知何故,也只好放松全身。他一鎮定,便覺出不對來,股間被個炙熱堅硬的物件隔衣頂着,看不見卻能猜得出究竟是何物。聞靜思霎時紅了臉,這下別說亂動,就連呼吸都斷斷續續,生怕蕭韞曦壓不下,自己對他又是情根深重,兩人意亂情迷之下鑄成大錯。

幸而蕭韞曦深深吸了幾口氣,慢慢挪動腿股,讓那物不再貼着聞靜思,沒了最直接有效的刺激,下腹的情潮只消片刻便平複下來。再撐起身子去看聞靜思,只見他滿臉羞紅,雙目緊閉,眼珠在眼簾底下微微顫動,臂彎中的胸腹淺淺起伏,緊握自己的雙手僵硬如木,竟是難得一見的慌亂景象,不由趴在他耳邊輕聲取笑道:“你晨起從未有過這樣的事麽?怎麽好似全無經驗?”

聞靜思從認識他至今,一直都被以禮相待,雖然時常受他幾句戲言,但這樣的诨話卻不曾入過耳,心裏又惱又羞,脫口斥道:“胡鬧!”一把扯了被子蒙在頭上,再也不理他了。

蕭韞曦看他這幅情态,笑不可仰,等他笑夠了,才伸手揭開被子道:“你多睡一會兒,等宮門開了再走,逢春留下來伺候你。”說罷便翻身下床。

聞靜思反應極快,一下就坐了起來,撩開床帳道:“不可!今日陛下帶領皇家子弟祭祀天地,事情繁多,木公公最是熟悉。我現在就起來,宮門那裏,等上一等即可。”

木逢春見他中衣整齊,神态自若,心裏雖有疑惑,也還是盡責道:“王爺,聞公子,奴婢知道人手不夠,今早遣人喚了行舟來,正候在門外。”

蕭韞曦笑道:“還是你細心!讓行舟進來罷。”

木逢春抖開一件又一件的祭祀禮服為蕭韞曦穿着整齊,又為他們束發戴冠,陸行舟調好了茶鹽熱水恭候洗漱。面盆只有一個,自然是蕭韞曦當先。聞靜思坐在妝臺前,看着銅鏡中自己脖子上裹着的傷處,想起一晚一晨,被這一兄一弟,先是猥亵羞辱,後是調笑胡鬧,仔細一想,倒察覺出些異常來。昨夜情急,一心想着逃脫,今日冷靜之後細細回想起來,當時被太子強壓在桌上,後臀被他私處磨蹭撞擊,那地竟不似蕭韞曦這般的炙熱堅硬高高翹起,而是甚為平坦,不像是情欲勃發之态,但蕭文晟當時的言辭行為又不似恐吓,究竟是刻意羞辱做為警告,還是真要行不軌之事,聞靜思也說不出個一二來。他想得入神,蕭韞曦喚了兩次才匆匆去洗漱。

出門之前,陸行舟為聞靜思披了件白狐皮裘,長長的狐毛遮住了傷處,潔白的毛色襯着他的臉頰如桃如李。他摸了摸脖子,笑道:“多謝陸公公好意。”

陸行舟欠身回道:“公子客氣了。”

蕭韞曦盯着聞靜思瞧了片刻,道:“行舟真是越來越會挑衣裳了,這件我穿起來臃腫不堪,靜思穿上身,憑添一分隐士之風,可比我強多了。”

聞靜思笑了笑,連連催促他快快出門。兩人在回廊盡頭分道揚镳,陸行舟引着聞靜思出宮回家,蕭韞曦則帶着木逢春趕往永寧宮給皇帝請安。

東方微白,無雨無雪也無風,是個适宜祭祀的好天氣。一路上,除了穿梭巡邏的侍衛整齊的腳步聲,便是枝頭清脆的鳥叫聲,一呼一吸間,梅香沁滿胸肺,分外冷清。

木逢春提着燈籠走在蕭韞曦身前,見四周空曠無人,低聲道:“王爺,今早有個東宮的小奴趴在窗上偷看了幾眼,奴婢不敢随意現身驅趕。事後如何處置,請王爺示下。”

蕭韞曦面無表情地道:“無妨,落了床帳,想他也猜不出。”

木逢春低聲應是,又賀道:“奴婢恭喜王爺心想事成。”

蕭韞曦略挑了挑眉,看了他的背脊一眼,笑道:“逢春,你看着我長大,卻還是不了解我啊。”心中只道:“靜思的洞房夜,定要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龍床上。”

蕭韞曦既然定了上元節奔赴封地,便要将手上的事一一收尾安排好。

馬慶平一案,除了宗氏,還牽出朝中三品官員一人,從四品官員一人,五品官員四人,七品官員六人。蕭韞曦借禦史臺之力以其他罪狀彈劾了貪污最多的三品官與五品官三人。這四人中,一個是宗維的學生,被判西市斬首,家眷流放邊疆,一個是宗琪的姻親,被判十五年牢獄,罰沒家産,子孫三代不得考科舉,另外二人,皆是罰沒家産,流放禹州。這一系列之事,蕭韞曦從殷州回京之後就讓禦史臺暗中查訪,早做準備,彈劾的奏章更是字字如刀,句句死罪,人證物證齊備,讓宗家想保全也出不了半分力。他這事做得雷厲風行,從早朝發難到用自己的人頂了四人的空缺,前後只用了不到半年。

馬慶平的案子,主犯之中僅剩宗家未動,蕭韞曦也不得不暫時收了手,轉入另一件事中。他曾答應徐謙要為韓正賢昭雪平冤,便和大理寺卿魏玉英重啓當年卷宗,仔細梳理每個細節,終是讓他們找出破綻。

蕭佑安捏着魏玉英的奏折,雖然不明白為何單單對這一個案子撥亂反正,但證據确鑿,當年涉案之人都願意出來重新作供,便同意大理寺在時隔十五年後重新審查。魏玉英審得極快,升堂也只是過個場,各路人證重新畫了押,第三日便出了榜文,張貼在全城各處。當時徐謙正與蕭韞曦坐在詩琴坊中,看着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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