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六】

小師妹最近的進步大得令人驚奇。

近來交給她的任務，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自己完成的。悄悄跟在她後面的師兄們扮演的已經不再是臨陣補刀的角色；如今他們只需要遠遠地看着，默默地保駕護航，看着那劃破長空的追命箭電閃雷鳴般刺穿敵人的喉嚨。雖然在某些方面上——比如說，路癡——小師妹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擔憂，但就任務的執行率跟成功率而言，已經足以讓三位師兄非常欣慰了。更奇怪的是，這裏面很大的一部分功勞應該歸于大師兄逐觞的親傳弟子清潋姑娘。

清潋是逐觞的親傳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徒弟。她從進唐門開始便由逐觞親手帶出來的，如今已入逆斬堂數年，雖然還沒資格接受高級任務，但在同輩殺手中已算佼佼者。

雖然在名義上清潋跟逐觞、竹影等人差了一輩，但其實年齡差距卻不大；她跟小師叔竺霜更是同歲。這倆姑娘彼此間一直相處很融洽。竺霜自從不依不饒地纏着燭雨給她做了一套跟清潋一模一樣的成女南皇套之後，兩人便成天穿着一樣的衣服、梳着一樣的發型，一起在唐家堡內晃悠，帶上面具根本就分不出來誰是誰。

姑娘之間友誼增長的速度有時候确實不能用常理解釋：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兩人沒事的時候便天天黏在一起，吃飯談心喂熊貓，沒多久就把漢子們都徹底忘到了腦後，自己兩人結成了統一聯盟。雖然這多少讓師兄弟三人有些驚訝，但到底年齡都不大，對“輩分”二字都不甚看重，于是聽之任之——用燭雨的話說：我這輩子都不想去了解女人的腦袋裏究竟在想着什麽。【←作者按：所以你最後跟葉家少爺搞基了對嗎？】

普通閨蜜間的小話題，其實無外乎于談談心事聊聊感情，總不會有什麽江山社稷宏圖霸業的；但逐觞他們三人似乎都忘了，這兩位小姑奶奶，一個從小跟着一位變态師父、被長老們寵得上了天，在唐門就沒有她不敢做的事；另一個在逆斬堂新一輩的殺手中正異軍突起、不讓須眉，同階段的男弟子都沒少吃她的苦頭。這樣的兩個人天天在一起，話題繞來繞去，總歸會繞回“逆斬堂”這個老本行。突然某一天，竺霜發現自己會的東西似乎還沒有師侄多，清潋覺得小師叔你這個樣子去出任務到底能不能行？——于是乎，女殺手間的秘密訓練悄悄開展起來。等到逐觞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家寶貝徒弟已經幫自己把一身本領都傳給小師妹了。雖然替自己省了不少事，但卻由引起了不少擔憂。

長久以來，逐觞、竹影跟燭雨都想不通師父為什麽會将小霜兒收入逆斬堂。小師妹是從小被師父撿回來的，但師父桃李遍天下，衆徒弟也不都是逆斬堂的殺手。當個江湖徒弟收着放外堡養着玩也就算了，幹嘛非要收親傳、入逆斬堂呢？況且，竺霜并不真正具備一個殺手的特質——不管是天賦上還是心性上。便是年齡上也差了不少：師兄弟三人中年齡最小的燭雨也已過弱冠，跟年方笈笄的竺霜差了五歲。竺霜正式進入逆斬堂時，其他三人在堂內都已經是排得上名號的殺手了。思來想去，就是搞不懂師父為什麽非要再收一個小女娃子——好吧，您老收也就收了，可收過之後居然還撒手不管、直接扔給他們兄弟仨了！？師徒間說好的信任呢！

事實上，誰都不想竺霜成為殺手。殺手是一個太需要沉默的職業，而他們卻從來不希望小師妹成為一個沉默的人。于公也好，于私也罷，他們三人都不想看到竺霜在将來的某一天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冷血。天策的将士之間流傳着一句話，叫“天下除死無大事”；可是在唐門，即便是死亡，也是稀疏平常的。可這樣好嗎？誰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一個人的道路，總該是由自己選擇的。他們選擇了進入唐門、成為最頂尖的殺手；可竺霜沒得選——她生于斯長于斯，從小接觸的人，就只有殺手；她甚至不知道人還有其他的活法。

但也正因為如此，逐觞三人從來不對竺霜嚴格要求，對其散漫聽之任之的原因。他們寧願冒着被揭穿的風險默默跟在她後面去給她善後，也不想讓她的生命中只有潛伏與刺殺。

可這下倒好，不用他們教，小師妹自己就主動積極地把各項技能都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教她的人還不是外人，而是自家徒弟、逆斬堂下一輩的翹楚之一。逐觞頂着兩位師弟奇怪的眼神，內心哭笑不得：這事根本怨不得誰，只能說時亦命亦。再說了，現在也根本沒人能說的出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所以随它去吧。

這種放任自由任其發展的态度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竺霜變得悶悶不樂，而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老大，你徒弟到底什麽時候回來？”燭雨抱着滾滾在地上滾來滾去，第一百零一次問逐觞同樣的問題。

“你去執行任務的時候說得準什麽時候能回來嗎？”竺霜反問。

“不能……”燭雨垂頭喪氣地嘆了一聲，雙手捧着滾滾的臉各種揉搓。“老二最近有煩心事，天天對着木樁死磕，不跟我插旗了；現在小霜兒也心情不好，理都不理我……唉，日子好無趣——好無聊啊！！！”

“竹影怎麽了？”逐觞問道。“什麽煩心事？”

“呃……”燭雨想起前陣子剛知道自家師兄對一個天策軍娘動了感情的事，在心中掂量了幾把，還是覺得不要告訴大師兄的好——萬一這位認真起來，非要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那自己豈不是害了那還在單相思的傻哥哥？“他什麽時候心情好過？還不是天天對着木樁。”燭雨改口道。

“沒有就好，我剛叫他有空去問問小師妹最近怎麽了。那丫頭以前多數時間是他在帶，她的事竹影應該清楚。”

“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燭雨低聲嘀咕，“我怎麽覺得，那倆人根本就聊不到一塊去啊……”

事實證明，燭雨還是低估了自家師兄妹們。

當天傍晚，當竹影再次回到竹林中準備跟木樁們進行感情交流時，無意間發現了正一個人跟熊貓們一起發呆的小師妹。

“小師妹，你在做什麽？”竹影想起自家師兄派給自己的任務，決定先把自己的事放一放，關心一下郁郁寡歡的小師妹。

“恩？——二哥。”小霜兒回頭見是他，便也沒起身，繼續發呆。

“最近怎麽了？誰欺負你了？還是任務遇到麻煩了？”竹影走過去擠到一堆大熊貓跟熊貓崽子中間；熊貓們很不情願地給他騰了個位置。

“其實也不是任務出問題……”竺霜嘟着嘴說，突然想到了什麽，“二哥，你說殺手真的是完全冷酷無情的嗎？”

“嗯？”竹影對這個問題始料未及，“怎麽突然說這個？”

“師父一直說，殺手就必須無情無心；我也跟逗比一樣，覺得有了感情的殺手就不是合格的殺手……”竺霜抱着小熊貓，摸了摸它的腦袋，“我那天去出任務，殺了個人。本來覺得沒什麽的……但是我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他家的人發現了屍體，有人在尖叫，然後是那家的小孩兒在對着他哭……我當時心裏，就、就是‘咯噔’了一下——那種感覺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愧疚？還是憐憫？”竹影皺了皺眉，“沒關系，總有這個過程。其實我剛開始的時候也會的。”

“恩？”竺霜轉過頭，好奇地看着他，“二哥也會？那這算不算有感情呢？我還是不是合格的殺手呢？”

“恩……”竹影想了想，“其實，後來漸漸的，殺多了、聽多了、見多了，也就沒有什麽感覺了。”他擡頭看着層層竹林中微微露出的一方天，“所謂‘無情無心’，大概就是麻木了吧。”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麻木呢？”

“你想要變得麻木？”竹影詫異，“為什麽？”

“因為那樣就是合格的殺手了呀~”竺霜應得理所當然。

“你那麽想當殺手嗎？”

“恩……”竺霜低頭思考了一下，“我想跟清潋一樣變得厲害。”

“那你覺得，清潋是沒有感情的人嗎？”竹影問道。

“恩……那又好像不是……清潋對我可好了，教了我好多東西；我做不好的事情，她總是一遍一遍地教——以前逗比教我的時候老是說我笨、學不好，可是清潋教的時候總說沒關系，還安慰我說當時大哥也教了她很久之類——然後我就真的會了。”竺霜道，“還有，清潋對大哥也可好可好了！她每次出任務回來，什麽事兒都要跟大哥說，像這邊下了雪啊，那邊有什麽好玩的事兒的……我去找她時常常見到她跟大哥聊得好開心。我就從來沒有跟師父可以說那些事——師父都不理我了……”

“師父忙着拯救世界呢。”竹影無奈輕笑，“所以說，其實優秀的殺手也不是非要無情的。無情無心，只能說是唐門殺手畢生追求的一種境界；很多時候為的，只是讓自己在執行任務時不那麽難受而已。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七情六欲都能摒棄，那邊表示他對自己都不在乎；如此的話，他還會操心逆斬堂那點兒事嗎？你說是不是？”

“那二哥你呢？”

“我？”竹影笑笑，“我覺得，有情也不是一件壞事啊。就像清潋會把師兄作為她的依靠，就像燭雨每次出任務回來我們都會擔心他迷路，就像這陣子你不開心大家都很擔心你……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其實挺好的，恩。”竺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可是，那天我聽到那些哭聲，心裏就很難受。這樣就不好對吧？他們又不是自己人。”

“那是因為小霜兒內心深處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啊。”竹影拍了拍小師妹的腦袋，“知道為什麽師兄能把清潋教的那樣犀利能幹，而我們以前卻不怎麽強迫你去學那些東西嗎？”

“為什麽？”

“那是因為，大師兄門下只有清潋一個人，他們要共同去承擔、奮鬥的東西太多了；很多事情并不是師兄願意如此，而是只能如此。可是師父門下有我們四個，你又是最小的；很多事情有師兄們去操心就行了，你只要按着你自己的想法乖乖長大，趁着現在沒有那些煩心事。我們并不想你有朝一日變得跟我們一樣。”

竺霜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跟小熊貓玩着，也不答話。

“小師妹？在聽嗎？”竹影見她發呆，笑着問道，心中卻完全不期待她的回答。

“哦。”竺霜呆呆地應了一句，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師兄笑着搖搖頭，起身離去。

小熊貓在地上翻騰了兩圈，大概是厭倦了，又乖乖回到了熊貓媽媽的懷裏。竺霜看着互相擁着彼此偎依的大小熊貓，突然想通了什麽——

所以……其實我是可以有“情”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