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給你的永遠
李常安栓好馬,看着葉無知哼着歌熟門熟路地往裏走,不知為何,明明那人腳步輕快,背影卻讓李常安想起那天晚上,他靠着馬房門欄,守着自己入睡時,眼中流露的空寂。
那人有着孩子氣的任性,強烈的獨占欲,仗着家世,仗着風姿,為所欲為,專橫暴力,但是,卻讓人讨厭不起來。
如果嫌他煩,總有辦法能不見。
不聽,不看,不想,不理睬,總有一天,他會知趣離開。
可是自己卻……沒有那麽做。
每一次發火,每一點無奈的默許,都算作是回應,給了葉無知希望,若要分對錯,自己也有錯。
葉無知走的這幾天,有些東西變了。
李常安明白,葉無知不在的時候,自己會想;他回來的時候,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揚。
相識也沒有很久,自己連他的長相都沒仔細看過,只知道他好看,他有錢,他霸道,就算沒人對他的長相和錢感興趣,他也能把所有人硬生生拖着,拖進他的步調。
隊長偷偷放他進來,副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李常安知道。
廚娘教過他做飯,奉茶灑掃的小姑娘幫他把做好的菜換到桌子上,李常安知道。
連馬房的看守甚至裏飛沙都不讨厭他,否則也不可能讓他在門欄邊坐了那些天,李常安都知道。
他幫廚娘教訓過她亂打人的相公。
他會卷起袖子和做清潔的大叔一起,樂呵呵地在大家操練之前把院子掃幹淨。
同護衛隊的人玩骰子,贏了就一個銅板一個銅板跟人家計較,輸了就沒臉沒皮地賴賬,但到最後,總是他拎着豬頭肉,請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酒。
他他他,都是他。李常安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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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和誰說過,看到他們在一起玩樂的時候,自己也很想加入進去。
那張沒有賠着半分小心、沒有絲毫殷勤和算計的笑臉,自己也很想細細地看一看。
如果葉無知此番沒走,李常安怕是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裏,一件一件地梳理。
原以為是不會失去的。
葉無知所有的任性,都是李常安理所應當的負擔和麻煩。
葉無知可怕的執念,換來的是李常安更可怕的習慣。
也許應該同他好好談一談。
葉無知沒想到,李常安會率先對他開口:“那個……葉公子,你……”你這幾天去了哪裏?
“你……回來幹什麽?”诶?怎麽……
葉無知本來見到李常安時時高高興興的,聽他見到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神色頓時黯淡了下去。
還是勉強地笑笑:“你就這麽讨厭見到我?”
李常安無法想象自己要是說出“不讨厭”,會産生怎樣的後果,不行,還沒有這個心理準備,他決定避過這個話題。
“葉公子,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确實,這确實是他關心的。
葉無知出乎意料地也沒有正面回答李常安的問題,而是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李常安,我這陣子總在你身邊,嗯……有時也會聽到你們說的話,不是要特意探聽什麽機密……”
“啊?”
“嗯,我的意思是說,你是不是近期……皇上……呃,你要去的戰場……我知道一點情況,是,你要去……”
李常安面色漸漸沉下來:“你想說什麽?你在府裏同我的部下玩玩鬧鬧無所謂,對我……開些玩笑也是無所謂,可有些事情,不是你該探聽的。”
葉無知急道:“我不是要探聽,我想跟你一起去。”
“什麽?”
葉無知把劍和劍匣子放下,認真道:“還記得嗎,我來這裏的時候對你說的話,那時我本就是要投軍的,你把我也帶去吧,我什麽也不要,只要跟着你就行。”
李常安沉默了半晌,道:“不行。”
葉無知急了:“為何?!我沒在說笑,是真的,我這次就是回山莊交代一下事情,打算同你一起去的……”
李常安望着他臉上脖頸上的擦傷,走過去抓過他的手臂,撩起袖子,果不其然,小臂和手腕上有繩子的勒痕。
李常安放開葉無知,淡淡道:“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葉無知垂着眼不做聲。
李常安又道:“方才的那兩個人,也是勸你回去的。”
葉無知擡起頭,分辯道:“哥哥們是理解我的,你看,他們不是也讓我來了嗎?”
李常安抄起葉無知的重劍丢還給他:“你回去,不要再來了。”
葉無知瞪大眼睛:“為什麽?我武功挺好的,會是很好的戰力,你是将軍,能幫你打仗不就好了嗎,有什麽理由不收我?”
李常安:“若你并不認識我,會來投軍嗎?”
葉無知:“我想來就來,你管我為了什麽呢?!你要是覺得有負擔,行,我就跟着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能奈我何?”
李常安:“向平民洩露機要,天策府內所有衛兵連同将軍一起,軍法處置。”
葉無知:“行動之時,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李常安:“我說什麽時候行動,什麽時候行動,我說什麽叫做秘密,什麽就是秘密。”
葉無知氣得漲紅了臉:“你,你憑什麽!”
李常安:“憑我是将軍,你是百姓。”
葉無知牙咬得咯咯響:“我不管,你越這樣說,我越是要跟着去!”
李常安嗤笑一聲:“帶你一個只會胡鬧闖禍的廢物,只是拖我的後腿。”
葉無知緊緊地握着劍柄,漂亮的眸子怒火滔天,襯得一張玉面更加豔麗:“我是不是廢物,你手下的護衛兵最知道!”
李常安深深地望着眼前容貌絕世的男子,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耀目華彩印刻在骨頭裏。
由生到死,才不會忘記。
李常安粗暴地掀開木質的劍匣,抽出葉無知為他打的那把劍,把匣子丢在地上踢到一邊。
劍刃閃着寒光,直指葉無知的頸項。
李常安冷冷道:“殺了我,将軍的位子給你坐,要去就去,誰也攔不住你,否則,就從我眼前永遠消失。”
葉無知看着李常安冷若冰霜的面容,頭一次察覺眼前的男人強大的威壓,可惜,那份令人心折的威嚴,卻是對着自己。
葉無知的眼裏,露出乞求。
喉結鼓動了兩下,聲音幹澀沙啞:“求你……別用我為你打的劍,對着我。”
“你可以不收的,把它還給我,你別那樣看我,別用它對着我。”
他的聲音裏帶了哭腔。
李常安卻仍是不為所動似的,語氣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你不是對自己的武功很自信麽,來吧。不然,就給我滾。”
那個滾字,深深地刺激到了葉無知,別人都說他癡,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蠢,這麽卑微,這麽賤。
“啊——————————”葉無知舉着重劍砍向李常安。
劍身相交的剎那,激烈地震動傳到李常安的手掌,穿過掌紋,穿過厚繭,變成命運,變成決心。
剖開肉體,流進靈魂。
寬大的劍迸着火星在李常安額前停下了,細長的劍深深刺進葉無知的左肩。
兩人近得呼吸相聞,頭一次,這麽近,這麽遠。
葉無知看着刺穿自己肩膀的劍迅速抽回,帶出飛濺的鮮血。
身子猛地晃了一下,李常安丢下劍,要來扶他。
葉無知退步避開了。
李常安臉色蒼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好像他才是那個被刺傷的人:“為什麽不躲開,為什麽不躲,你能躲開的。”
葉無知嘆了口氣,血從喉間湧出來,随着說話噴出觸目驚心的紅:“我原抱着一絲希望,以為你不讓我去是怕我受傷,原來是真的讨厭我。這麽讨厭我。”
李常安到處看着,喃喃地念叨:“止血……你要止血……”
他向前一步,葉無知就退後一步。
葉無知用手背擦擦臉上的血,平靜道:“不用了,皮肉傷。我以為做将軍常常要打仗是個高危職業,你需要我來疼,我來保護。”
“我以為和你相處免不了血雨腥風,或許會比別人慘烈一些。”
“我以為的多了,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傷在你手上。”
李常安胸膛劇烈地起伏,喉嚨緊緊地繃着,費了很大力氣才艱難地出聲:“……別說了。你要……你受傷了……”
葉無知慢條斯理地割開衣服上的布,胡亂地往傷口上塞着:“我若盡全力,你根本傷不了我,可我從來沒法對你盡全力,你卻可以,一直都可以。”
“咱們認識這麽長時間,我沒有一次尊重過你的意見,是我太蠻橫,這最後一次,便遂了你的願,我走,再也不會打擾你。葉無知是蠢,是不講理,本以為是因為喜歡人家才甘心把自己當塊不值錢白給的膏藥緊巴巴地貼上去,哪曉得人家被我擾得心煩,哈,倒是給了人家委屈受。”
葉無知深深地對着李常安拜了一揖:“小民葉無知唐突,冒犯了李将軍,給您賠禮道歉了。”
李常安愣愣地站在原地,葉無知的話明明就像一刀,一刀,一刀紮在他的心上,卻不能痛快地流出血來。
他看着葉無知提劍,轉身,開門,關門。他想說什麽,開不了口。
就是眼裏空空的,心裏空空的。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葉無知靠着門欄坐在月光底下,那樣的眼神是因為什麽。
所愛的人就在面前,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沒有辦法伸手過去,沒有辦法将他抱在懷裏,沒有辦法告訴他。
我愛你,請和我永遠在一起。
李常安慢慢地蹲下身,緊緊地捂着左邊胸口,嗚咽出聲。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最近心境的關系,我覺得,每當寫到開虐的部分,就會漸入佳境,根本停不下來。
軍師: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給我痰盂,給我痰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