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他說他不恨你

葉無知背靠着門,僵直着脊背,在等。

肩膀的血好像流得有點多,身子越來越冷。

李常安望着地上那把細劍,仿佛還能看見那人潇灑地把劍匣往桌子上一拍,推過來,眸子亮晶晶的,說……

小爺我看上你了,是來求親的。

他總是這麽無知無畏,直率坦蕩。

李常安狠狠地按壓着胸口,反複地反複地跟自己念: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是的,作為将軍我拒絕了戰力,作為男人我傷了人的心,但是我沒有錯。

誰說我不是為他好,我就宰了誰。

葉無知等了一會兒,自嘲地搖搖頭,剛想走,一個人攬住了他的肩膀,他轉頭看。

以為又是牆角小王子護衛隊長,卻是副隊靜靜地看着他。

葉無知在他那除了對着隊長,很少跟別人顯現什麽心緒的眼中,看到了同情。

同情也不是不值錢,只是這個錢不能花,沒有用。

葉無知跟他揮手再見,副隊卻跟着他走出府門。

副隊看着他肩頭亂糟糟的一團:“葉公子,傷口不能這樣包。”

葉無知停下腳步,揉了揉通紅的鼻尖:“是啊,和你們将軍剛才比試來着,”他頓了頓,“我很少受傷,不是很會包紮。”

可是遇見李常安之後,倒總是受傷。

副隊把他肩膀上的布解開,仔細認真地重新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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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知突然覺得很累,把身子稍稍靠着副隊,副隊現在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定,也想說說心裏話:“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一招就定了輸贏,一個人對你的感覺……無論真相是什麽,結果 都在那裏,不接受只是你不想承認罷了。”

“訣別的場面,大抵不過如此,大家都不想的,大家都做了,誰知道傷不傷心,誰管你傷不傷心。”

副隊猶豫了一下,輕輕拍拍他的後背:“你以前那樣大大咧咧就挺好,太文藝了活不長。”

葉無知的悲傷被噎住了:“你安慰人的方式真奇特。”

副隊面容一僵,舌頭糾結了一會兒,才道:“将軍他……是個好人。”

葉無知嘆了口氣:“這我怎會不知。”

副隊:“他也有他的難處。”

葉無知:“誰沒有難處,我不恨他。”

兩人相對無話,一個不懂得怎樣安慰,一個也實在不敢被他安慰,少頃,葉無知道:“那我先走了。……隊長是個好……玩的人,你要好好對他。”

副隊道:“我會的。”

葉無知羨慕地笑笑:“他真幸福。”

副隊卻遲疑了一下:“也不一定。”

葉無知只當副隊是真不會說話,就拱手拜別。黃昏來,黃昏走,話不多,句句不想聽第二遍,于是一切發生得很快,結束得很快。

重逢匆忙,訣別更匆忙,天色将晚未晚,身後殘影很長,看着很是糾纏不舍,可并不是這樣,他送的不是他,他拜別的不是他。

只是轉角之前,副隊還站在那裏。

葉無知很大力地揮着沒受傷的右臂,很大力地最後一次告別。

那人模模糊糊地,像是點了點頭。

入夜,丐幫買酒歸來,一打眼以為看到了兩個明教。路上他是偷喝了一點,也不至于暈成這樣。

“小葉?”

葉無知穿着明教的幹淨衣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老實又有些不安地坐在明教旁邊。

怯怯地叫了聲:“哥。”

丐幫瞥見明教有點憤怒有點同情有點心疼又松了一口氣的複雜神色,了然地笑着舉了舉手中的小酒壇:“澆澆愁?”

葉無知苦笑着摸了摸已經上好藥的左肩:“怕是不能了。”

丐幫這才嗅到空氣中淡淡的藥味,臉沉下來,冷冷道:“吃飯。”

席間,沒有喝酒的葉無知也跟喝醉了似的很羅嗦很煩人。

“我喜歡他,真的喜歡。”

“我知道他是好人,可好人不肯跟我談戀愛。”

“我知道他有難處,可我的喜歡,停不下來。”

“哥,我不傻,也不固執,我只是想要一個,好一點的結局。”

“為什麽老天就是不肯給呢。”

葉無知嗚嗚地哭了:“我的喜歡,停不下來。”

丐幫突然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扒開露出裏面因為他亂動而掙開的傷口:“是你的血停不下來。”

“不許亂動,不許搞出血來弄髒我媳婦的衣服,我答應不讓他的衣上再沾血的。”

葉無知頹然坐在位子上。

明教扔了筷子,擡腳就踹丐幫的肚子:“你幹什麽!”

丐幫扭着躲:“別打,我是為他好……”

明教追着踢他:“媳婦!……嗯?”

“媳你妹!”

葉少爺痛苦地抱着腦袋:原來你是為那個生氣啊!不是因為我被欺負啊!誰來安慰一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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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揪着副隊:“為何去的不是我?!”

副隊掙了一下沒掙開,淡淡道:“一個帶一半人跟将軍走,一個帶着另一半留在府裏,這是命令,安排好的。”

隊長急切道:“我知道!就是問你為什麽去的不是我!我才是隊長啊!之前明明被安排的是我!”

副隊不耐煩地抓着他的手腕:“我的武功比較好。”

隊長大吼:“是這個問題嗎?!你在乎過這個問題嗎!!!”

副隊像是不打算再多說,閉緊了嘴巴,任那發瘋的男人拽着他搖晃。

鬧了一陣,隊長将額頭輕輕抵在副隊的胸口,肩膀慢慢塌了下去,紅着眼角,聲音低低地說:“是因為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副隊愣了一下,道:“是。”

隊長:“我有口無心,你別記仇。”

副隊:“我不想再讓着你了。”

隊長的手攥得更緊了些,眼淚流出來:“再讓最後一次,以後什麽都聽你的。”

副隊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也不管他疼不疼。

“你每次都這麽說,從未履行過。不行。”

隊長看着他冷冽的面容,斜挑的鳳眼,還有兩片棱角分明的薄唇。都說這樣的人薄情。

“我去求将軍。”

“他不會答應。”

隊長奪門而出,真的去找李常安,說他要代替副隊去,李常安拒絕了。

“為什麽?因為我比較沒用?”

李常安看着他臉上的淚:“他武功比較好,你人緣比較好,有什麽突發事情能應付得來,你守在家裏,我也放心。”

隊長的眼淚擦也擦不完,手背濕漉漉的,每次往眼睛上一抹,就會帶下新的淚珠。

他睜着紅紅的眼,肩膀顫抖:“他求你的時候怎麽說的,你就這麽不答應我,我們兩個的命,在你眼裏不該是一樣的嗎,你就帶我去,又能怎麽樣,我死不死,跟你有什麽關系。”

李常安走過去,拍拍隊長的肩膀:“你死不死跟我沒有關系,我就是好奇,你一個小小的內衛隊長,什麽時候有資格,質疑我這個将軍的決定了。出去吧。”

隊長倔強地站在原地:“你不答應我,我就不出去。”

李常安道:“滾出去吧。”

隊長撲通跪在地上:“我不守家,我要跟你去打仗。”

李常安坐下來,自顧自地翻書:“我決定好的事不會變,你覺得那地兒舒服,盡管跪着好了。”

隊長抗争的結果不過是自己被副隊敲昏扛進卧房。

李常安看着去而複返的副隊,心情複雜。

那天,副隊找到李常安,對他說自己要代替隊長跟他去的時候,李常安不覺得意外。此行比任何一次都要兇險,每個人都可能有去無回,副隊寧願以身涉險,他想到了。

每一個将軍在活着的時候都是無可替代,死了以後,可能被任何人替代。士兵更是如此,活着的時候都不見得是無可替代。

“早就說了,他知道以後一定會來找我。”

“讓他死心就行了,那些傷人的話,你知道該怎麽說。”

李常安苦笑:“也許事關生死,你們一個個都不把我放在眼裏。”

副隊還是那副冷淡的神情:“你懂我的心情,不需要多解釋什麽。”

李常安:“他明白你的心意嗎?”

副隊:“他能明白。”

“那就好,”李常安嘆了口氣,摸着不離身的佩劍:“可我的他,卻不明白。”

許是要上戰場了,再堅強的人也難免多愁善感,副隊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也了解自己安慰人的功力,良久才憋出一句:“他說他不恨你。”

李常安摸着劍的手一滞,語氣更帶了點凄怆:“他這是想忘了我。”

“被他纏得久了,寧願他咬牙切齒地恨着,也好過不再想起我。”

副隊緊緊地閉着嘴巴。他以後再也不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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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很多次都沒有屈服的隊長,最終拗不過他們,老實了。

臨行前,隊長拽着副隊的缰繩,道:“我會等你的。”

副隊高高地昂着頭顱:“別等了。”

隊長:“要等的。你要保重自己,将軍武功好,你要跟在将軍的後面,那樣比較安全。”

李常安:“……”将軍就在你倆面前聽着呢!

副隊把缰繩從他手中拽回來,道:“你要保證府內事務一切正常。”

隊長:“我會的。什麽都聽你的。”

副隊點點頭,剛要拉缰繩,隊長又說:“等等!那個,你,你還有什麽是要叮囑我的嗎?”

副隊:“沒有。”

隊長抓着他的衣擺,咬咬牙:“那我說,我喜……”

副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不想聽。”

隊長撇撇嘴,眼角紅了。

副隊的馬邁開蹄子向前走,他回頭說了句:“江沅,我最讨厭你沒事就哭哭啼啼。就不能堅強一點嗎。”

那個男人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牙齒死死咬住嘴唇,咬出白印,咬出血。淚水卻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對着開始向前走的隊伍大喊:“我都聽你的!你要回來!”

啊,我聽你的,我會回來。

……結果沒過多久就又再見了,副隊把偷偷跟着的男人綁起來送回去,任他在後面撕心裂肺地叫喊:“關天!!!放開我,你這個王八蛋,王八蛋!!!!!!”

關天轉身笑了,是江沅熟悉的那種溫柔的笑,只會對自己露出的笑。

“別鬧了,我一定回來,你這麽蠢,才跟了這麽點被抓住了,沒我你可怎麽辦。”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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