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霧谷(二)

被薛雲誠這麽一問起來,紀澤才發覺沈星文這個人實際上也不比被調包的鄭乾好到哪裏去,都是藏頭露尾,一副奇奇怪怪的模樣。

薛雲誠在那邊又說了些什麽,但是他卻一點都沒有能聽進去,腦子裏想的全部都是這次苗王墓裏面沈星文的表現,比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人是不是表現得過于熱忱了一些。

畢竟他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不是嗎?無利不起早,沈星文看上去實在不是那種樂于奉獻的人。紀澤自問自己也不是,這次的人如果不是薛雲誠,他也不可能會冒險去這種地方,而沈星文一路可謂是任勞任怨,若說他真是一點目的也沒有,打死紀澤也不會相信。

他這麽不辭辛勞的來送免費勞動力,究竟是為了什麽?

薛雲誠自說自話了許久,電話那頭的人卻沒有搭理他的意思,瞬間生出了一種被無視的感覺來,“喂,紀小澤你在做什麽?不要這麽重色輕友啊,雖然靈均那個家夥的确是要比我帥上那麽一點點,你也不能這麽無視我啊,我傷心了啊……”

紀澤腦子裏正愁腸百結,聞言沒好氣地送了他一個“滾”字,直接把電話挂了。這個只知道聒噪的貨恐怕是一點都沒有發覺,想來也是,他又沒有見過沈星文以前的樣子。

紀澤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這件事情越加複雜了起來,突然冒出來的假鄭乾,別有目的的沈星文,所有的事都從上次去靈均的墓裏開始,變得刻意起來。

一切都像是被別人精心設計過的,展現在他面前的就只是那個人想要他看見的,靈均又遮遮掩掩,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是籠上了一層紗,任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全貌。

靈均在書房裏和他老爸說了什麽,他已經沒有再去探究的*了,把手機随意扔到一邊,紀澤坐在沙發上,随意地把腳擱在茶幾上,陷入了沉思。

紀爸爸和靈均聊的十分投機,熱情的要留他下來吃飯,兩個人走到客廳的時候,紀澤正一點也沒有正形地攤在沙發上,腳還擱在茶幾上一晃一晃的,而靈均乖巧地站在他的身邊,笑意盈盈的,兩張對比之下,就顯得紀澤更為不順眼一些。這種看別人家孩子哪兒都好的習慣在紀爸爸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更何況他老爸本來就對他管教甚嚴,此時忍不住又想訓他一頓。

靈均見勢不對,急忙開始轉移話題,“叔叔,我看你剛才那副畫……”

紀爸爸對他擺了擺手,“你不要給這小子開脫了,他自從退伍回來之後就是這樣子,”他說着看了紀澤一眼,唇角刻板地往下拉着,顯出了以往的嚴厲來,“好好招呼人家,別總是這麽一副沒骨頭的樣子,看着像話嗎?”

紀澤擡了擡眼皮,往上蹭了一點,好歹算是坐了起來。

紀爸爸眼裏透出幾絲無奈來,轉身進了廚房,很快裏面就傳來了有條不紊的切菜聲。靈均本來想進去幫忙,但是他在這方面實在是五谷不勤,剛進去就又被紀爸爸給推了出來。

他只好放棄讨好泰山的想法,轉而坐到了紀澤的旁邊。紀澤垂着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心情不是很好是一定的,周身都透着不爽。

兩個人無言了半晌,自認臉皮厚得刀都戳不穿的靈均此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很想伸手去揉一揉紀澤的腦袋,但是看他現在不太爽的樣子,又害怕會惹他煩,手就這麽半伸不伸地懸在那裏,顯出了幾分尴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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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澤被老爸訓了,本來心裏不大舒服,看他這樣子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廚房裏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刺啦啦”一陣油響,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紀爸爸一個人的時候生活很是刻板,這個時間應該早就吃過晚飯了。

紀澤突然覺得剛才自己的那陣氣來得莫名其妙,就像是幼稚的跟家長賭氣的小孩兒一般,十分的不知所謂。

他老爸這個性格幾十年來一直如此,從小到大他也算是已經習慣了,其實他也知道父親對自己的重大期望,但是在某些時候,即便是知道父母真的是為了自己好,在被念叨了許多次之後,只要再被提到就會覺得很煩。從小就被要求不準做這樣,不準做那樣,直到現在還被這些條條款款束縛着,要做到所謂的像樣,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壓抑到底了的彈簧,心底裏滿是想要反抗的沖動。

廚房裏的聲音不絕于耳,紀澤看着面前手足無措的靈均,低低地笑了出來。

他從小就是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要他做飯他能炸了廚房,而自他有記憶開始他就沒有見過母親,一直都是這個刻板了幾十年的男人在照顧他。他還記得小時候男人做飯的時候手忙腳亂的樣子,給小時候的他穿衣服的樣子,或許還有自己很小的時候,手足無措抱自己的樣子。

他那一瞬在想,那時父親的樣子是不是和面前這個男人一樣,無措得像是面對着一件易碎品。

無端的覺得,這個一直板着臉的父親可愛了起來。

靈均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出來,毫無預兆的,明明前一秒的臉色還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現在卻又笑得不能自已,不知道自己哪裏又惹得他這麽開心了。

他也跟着勾了勾唇,管他呢,只要紀澤高興就好。

紀澤越想越開心,往旁邊一歪倒在他的身上,一頭微長的碎發被蹭得有幾分淩亂,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是某種同樣毛茸茸的生物。

靈均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紀澤躺在他的膝上,笑着仰頭看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眼瞳深黑,像是要将人的靈魂都吸進去一般。

忽然就和千年之前的那個人重合了。

只是那個紀澤從來沒對他笑得這樣好看過,他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将他滿心的熱情全都化作了深淵下的寒冰。

紀澤伸手扒拉開他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好好的,你發什麽瘋?”

靈均愣了一下,紀澤還抓着他的手,暖暖的溫度順着皮膚傳遞過來,仿佛是要将他這涼了千年的血肉重新溫暖回來,他心頭一熱,差點沒忍住就這麽吻下去。

他就像是在寒冬中忽然被人灌進了一口火辣的熱酒,從心口開始,沿着四肢百骸一陣熾熱,幾乎要将他的理智全都燒掉。幸好他在失控的前一刻想起來紀爸爸還在廚房裏,随時可能出來看到他們兩個人,不然他真想現在就将紀澤按在沙發上,吻遍他的全身,将這個人徹底變成自己的。

這個人不是他在記憶之中美化了無數遍,以至于根本就不存在的虛幻影子,他是一個活生生的紀澤,有血有肉,全身流淌着溫暖的血液,有足以着令他發瘋的眼神和笑容。

不過紀澤顯然沒他想的那麽多,他單手撐着靈均的大-腿直起身來,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個男人已經快要被他剛才不經意的動作逼瘋了,靈均一把扯住他的手,輕盈的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帶着未說出口的壓抑,“寶貝兒……”

紀澤被他吓得心裏一抖,急忙轉過頭往廚房的方向看,見紀爸爸還在廚房裏面忙才松了一口氣,“靠,你發瘋也要看一看時候好不好?”

靈均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仰頭看着他,眼底滿是壓抑不住的灼熱,“阿澤,我……”

還沒等他說完,紀澤一把甩開他的手,“爸,我來吧。”

紀爸爸正端着兩個盤子出來,聞言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把手上的盤子遞給走過來的紀澤,眼裏卻溢出一絲笑意來。

靈均在沙發上深吸了一口氣,将剛才洶湧的情緒全都壓下去,才笑盈盈地站起身,也往這邊走了過來,“叔叔,還是我來吧,這麽晚了還來叨擾,實在是不好意思……”

紀爸爸擺了擺手,紀澤極少帶朋友回來,何況還是這麽合他眼光的朋友,不像上次那個薛雲誠,跳脫得不行,雖然年輕人有朝氣一些也不錯,但是那個孩子實在是聒噪得太過了,吵得人腦仁都疼。

靈均又是一笑,唇角微微抿起來,看上去正經得不得了,紀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剛才差點就被他老爸看見了,這個家夥真是一點都不會看場合。而且……紀澤看着與靈均溫言細語的老爸,不由開始想究竟誰才是親生的啊?

這個家夥真是越來越讨厭了。

知道剛才的事情惹到紀澤了,靈均接下來安安分分地坐在桌子上吃飯,一言一行皆像是古代的世家公子一般,紀爸爸看着他的目光明顯又溫和了一層。不過紀澤看他捏着筷子的手指,覺得心頭有些暗爽,這個家夥不吃東西他是知道的,不過看來是連筷子都不大會使,剛才坐在桌子邊上半天都沒有動,直到紀爸爸催了他好幾回,他才試探着把筷子拿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看着紀澤。

紀澤梗着脖子坐那兒不動,直到紀爸爸發話,才動了筷子,靈均有樣學樣,不過……看上去實在有些好笑。

雖然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是和他熟悉了的紀澤卻能發現他藏在面皮下的愁眉苦臉,怕是眉頭上連褶子都要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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