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街口離得不遠, 不用開車，四個人就邊聊邊走過去。

沈煙柔有些心神不寧，偷偷朝青時那邊看了幾次，對方仿佛一無所覺, 視線始終落在玉霖身上。

不多時到了一家名為“天天鮮”的海鮮酒家, 店門口的大型水族箱中各類海鮮應有盡有, 這要吃一頓下來可比仙臺私房菜貴得多。

海鮮貴就貴在一個鮮字，只要食材好, 哪怕白灼清蒸味道也不會差。韓文朗和沈煙柔點的又都是高檔品種, 什麽澳洲龍蝦、法國生蚝、阿拉斯加帝王蟹之類的, 玉霖平時自己根本不舍得買, 這回有人請客, 自然大快朵頤了一番, 雖然青時就坐在他旁邊，對他的胃口也沒造成多少影響。

青時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吃得更加盡興, 席間還幫玉霖舀了一碗放在自己手邊的瑤柱海參湯。

玉霖喝了一口後才意識到這湯是青時舀給他的, 本來想張嘴吐出來，轉念一想不能吐，這是韓文朗和沈煙柔請的客, 于是索性又喝了兩大口。

這家夥肯定是在其他人面前裝腔作勢，以顯得自己多有禮貌多有教養，當着的面他不好戳穿此人的真面目，以免掃了大家的興, 只能勉強自己配合一下了。

再說這湯要幾百塊，不喝太浪費了。

青時稍稍靠近了一些，低聲問他：“好喝嗎？”

這個玉霖當然不能否認：“那還用問, 也不看看用的什麽材料。”

青時：“材料的确重要，回去你再炖一次吧，你炖的湯味道應該會更好。”

玉霖聽他誇獎自己的手藝，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緊接着意識到不對，立即又拉了下來：“憑什麽要我給你炖湯？”

你以為你是小龍崽嗎，還想讓我伺候你，沒門！

青時理所當然道：“你剛才得的五千塊獎金至少也有我一半的功勞，炖個湯應該不過分吧，而且炖了你也能喝。”

玉霖哼了一聲：“那我分你兩千五吧，這湯我不喝也行。”

青時一臉慷慨道：“不必了，你拿着吧，該花就花，不用省着。”

玉霖撇嘴，還該花就花，不知道的以為有五百萬呢！

韓文朗見他倆頭碰頭地竊竊私語，只覺得他們的确是關系要好的朋友，沈煙柔卻疑慮重重，只能強行壓在心裏。

飯畢，趁着青時去衛生間洗手、韓文朗去結賬的功夫，沈煙柔終于忍不住問：“玉霖，那位龍先生就是青時神君，對不對？”

玉霖應道：“不錯，你也還記得他。”

沈煙柔眉心微蹙：“當然，他怎麽會突然來到凡間？有什麽特別的目的嗎？坦白說，我對這位上仙當年的所作所為仍然耿耿于懷，若不是被他攔下來，我也不會被天兵抓回去，韓郎也不會在人間病死。前天晚上我沒來得及跟你說，這段時間我想法設法接近你就是想通過你找到青時神君報仇，可是你現在和他關系似乎很好，所以我很矛盾，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玉霖不假思索道：“不，我跟他關系不好！他和我一樣是下凡來歷劫的，我不得不跟他合作，一起完成除妖任務積攢功德，這樣才有機會重返天庭。但是——”

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決定道出實情：“煙柔，有件事我也必須坦白告訴你，青時就是之前我養的那只綠鬣蜥，不，确切來說是一條小青龍，跟我一樣下凡來歷劫。憑心而論，千年前韓生的悲劇是多種因素造成的，并不能歸咎于具體某個人，青時當時的作為只能說不近人情，刻薄冷漠，但應該稱不上罪大惡極。

這回能夠除掉人面鷹救回韓文朗也主要是青時的功勞，是他帶着我找到人面鷹的老巢，并将其誅殺，為此消耗了不少靈力，憑我現在的本事是根本無法做到的。他或許是為了積攢功德才做到如此地步，但客觀上的确救了韓文朗，至少稱得上是功過相抵了。

現在韓文朗平安歸來，你和他也再次結為眷屬，算是上天彌補了你們曾經的缺憾，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糾結千年前的宿怨了，活在當下最重要。”

玉霖并不是要替青時說好話，只是他的良心不允許他隐瞞或者歪曲事實。何況沈煙柔根本不會有機會向青時報仇，此君的法力雖然打了折扣，也不是一介凡人能夠對付得了的。

與其讓沈煙柔繼續陷在徒勞無望的執念裏，不如解開她這個心結，了卻這段陳年舊事。

沈煙柔心神大震，猶如遭受了一記當頭棒喝，片刻後終于解開眉頭，放松了緊繃的肩膀：“我明白了，謝謝你玉霖，壓在我心裏這麽多年的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我會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徹底告別過去。不過青時神君城府極深，亦正亦邪，昔年在天庭都沒什麽人敢和他打交道，我總覺得他對你似乎別有所圖，并不只是合作除妖這麽簡單，你千萬要當心一點。”

“我也覺得。”玉霖心有戚戚，忍不住吐了一口槽，“唉，碰上他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黴……”

“你們在說什麽，碰上誰倒黴了？”

青時走到玉霖背後，随意把手臂搭在他的座椅靠背上。

玉霖一個激靈，矢口否認：“沒有誰，你聽錯了！”

“是嗎。”青時淡淡地瞥了沈煙柔一眼。

沈煙柔心裏也打了個突，起身朝他微微行了一禮：“神君，謝謝你救了文朗，以前我被仇恨蒙了心，對您有冒犯之處，還請神君多多包涵。”

青時渾不在意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再提。另外，我現在姓龍，只是凡人一個，不是什麽神君。”

沈煙柔暗松一口氣：“知道了，龍先生。”

韓文朗結完帳過來，因為學校下午還有事，沈煙柔也是請假出來的，兩人就手牽手向玉霖青時道別。

玉霖笑道：“祝你們幸福，哪天結婚了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

“謝謝。”韓文朗略為腼腆地點頭，沈煙柔臉上飛紅：“當然不會忘，祝你平安喜樂，早日重返故園。”

青時有意無意地咳了一聲。

沈煙柔立即識趣地補充了一句：“龍先生，也祝你諸事順利，早日得償所願。”

青時微一颔首：“借你吉言。”

賓主皆大歡喜，随後離開餐廳，兵分兩路，各回各家。

玉霖開着車，車窗降下一半，吹着金秋時分涼爽的微風，不由得哼起一支歌。

青時冷不丁道：“看樣子你現在心情挺不錯。”

玉霖拉下臉：“你不在我心情會更好。”

“是嗎，我對此表示懷疑。”

“你懷疑什麽，你又不是我！”

青時唇邊綻起一抹愉悅的笑意：“你剛才和沈煙柔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沒想到你會這般維護我，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玉霖惱道：“你怎麽偷聽別人說話！我也沒有維護你，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不想讓煙柔始終活在千年前的陰影裏，你不要自我意識太過剩了行不行。”

“我沒有偷聽，只是聽力太好，這可怪不得我。”青時啧了一聲，不滿道：“一口一個煙柔，你和她關系有這麽好嗎？”

玉霖沒好氣道：“我和她是朋友，不行嗎？話說回來，你之前為什麽要一直針對沈煙柔，本來就對她有偏見還是懷疑她是妖怪變成的？”

青時反駁道：“我眼力沒這麽差，連是人是妖都分不出來。我對那個女人也沒有偏見，她怎麽樣都不關我的事，但誰讓她對你不懷好意，總是來纏着你，要不是她上輩子的情郎出現了，說不定就要把你拐跑了。”

玉霖瞠目結舌，完全理解不了這家夥的腦回路：“你說的什麽鬼話，沈煙柔哪裏對我不懷好意了？她接近我的确是有別的目的，但跟你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現在也已經完全放下了，你以後別再陰陽怪氣地針對人家了。再說我既不是三歲無知小兒，沈煙柔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怎麽可能被她拐跑了！”

“她不來糾纏不清，我當然不會針對她。”青時的口吻輕松了不少，側身看着玉霖：“你不喜歡她那個類型，那喜歡什麽樣的？”

“你管我喜歡什麽，跟你無關，能不能別像個中年大媽一樣八卦。”

怎麽說半天又繞到自己身上來了，玉霖頓時心生警惕，真是不明白這家夥究竟打着什麽鬼主意。他喜歡什麽樣的連自己都不清楚，說再多不都是廢話麽。

他轉頭看向車窗外面目各異、但卻并無出奇之處的行人，強行轉移話題：“你說要降魔除妖積攢功德，那到哪裏去找妖魔鬼怪？”

在覺醒之前，玉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直到那晚天降龍蛋覺醒後，異世界的大門才重新在他面前打開。

但他現在仍然是□□凡胎，沒有識別妖魔的本事，除非像人面鷹那樣明晃晃地把“我是妖怪”挂在臉上，否則化成普通人的模樣他就分辨不出來了。

青時随口說：“多關注一下社會新聞，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離奇事件背後就是有妖怪作祟。”

行吧，那就關注呗，大不了以後少刷點小視頻。

青時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你體質特殊，你不找妖怪，妖怪可能也會主動來找你。”

玉霖頓時毛骨悚然：“你別吓唬人，我體質怎麽特殊了？”

青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了他一眼後老神在在道：“放心，有我在，不會讓它們把你怎麽樣的——只要叫我一聲好哥哥，替你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玉霖：“……”

說半天是想占我便宜，無恥，真是太無恥了，簡直比什麽妖魔鬼怪都可惡！

玉霖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手上一個哆嗦，差點把車開進路邊的溝裏去，片刻後不怒反笑：“崽崽，這樣是不對的，人貴有自知之明，不可以吹牛皮說大話喲。”

青時：“………………”

玉霖從倒視鏡裏看到青時難得吃癟無話可說的模樣，心裏不禁一陣暗爽，總算扳回一城，哦耶！

到家後玉霖迳自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頭拿着手機刷雲城最近的新聞，然而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離奇事件，到後來困意上湧就睡了一覺。

睡醒後起來，周嬸舉着手機大驚小怪地朝他揮舞：“老板，這個新聞裏說的人是你吧？我應該沒看錯吧！”

不會吧，新聞這麽快就出來了嗎？玉霖拿過周嬸的手機一瞧，正是“雲城百事通”那個記者寫的報道：“近日，市民小文夜間在公園散步的時候，發生了一樁離奇的遭遇，被一只長着人臉的怪鳥叼走了，不知所蹤。”

他心裏不由咯噔一下，楊警官不是百般強調不能再提人面鷹嗎，怎麽這個記者還敢堂而皇之地寫在新聞裏？回頭警察不會把責任算在他頭上，找自己麻煩吧？

趕緊接着往下看。

“……‘人面怪鳥’的疑雲籠罩在雲城上空，正當所有人都心驚膽戰一籌莫展時，恰好途經公園的熱心市民小林無意間撿到了怪鳥掉落的一根羽毛。小林是一名武術愛好者，曾經拿過省級比賽的獎牌，為人心細膽大，立即将羽毛上交警方。

轄區警局的楊警官果斷帶着警犬連夜出擊，和小林一起憑借這根羽毛找到了怪鳥築于深山裏的鳥巢，成功解救了被抓走的小文。經專家鑒定，怪鳥并不怪，只是面部與人類略為相似的一種夜鸮（俗稱貓頭鷹，如圖一）。

這是又一起警民聯手共同破案的成功案例，事後警局給小林頒發了‘見義勇為好市民’證書及獎金5000元，以嘉獎其在本案中的突出表現（如圖二）。最後警察叔叔溫馨提示，不信謠，不傳謠，和諧社會，美麗雲城，需要大家攜手共建！”

玉霖：“………………”

這記者真是太有才了，一篇報道寫得跌宕起伏，出人意表，既破除了“謠言”，又弘揚了正能量，他要不是當事人肯定就會信了。

再往下一瞧，圖一那張貓頭鷹別說和人面鷹的确很有幾分相似。圖二則是自己拿着獎勵證書喜氣洋洋和楊警官握手的場景，看得玉霖直想自戳雙目，自己那模樣真是傻得可以。

這篇報道發出來還不到三個小時，評論和轉發量卻相當可觀。玉霖掃了一眼，發現絕大部分都歪了重點，全在對他評頭論足。

“嗷嗷嗷嗷這個熱心市民小林好帥啊，我可以！[流口水.jpg]X3”

“五秒鐘之內，我要知道小林的所有信息！”

“小林哥哥你來救我吧，人家現在快要不能呼吸了！”

“啊啊啊啊怎麽可以這麽帥！真的不是專門找的模特擺拍的嗎？”

“咦，我怎麽覺得這個小林有點像某個小飯館的老板，不會是我眼花了吧？”

還好這句話被淹沒在烏泱烏泱的評論大軍裏，沒有引起幾個人的注意，盡管如此，玉霖還是尬得差點腳趾摳出一棟三進大宅。

他現在真是後悔昨天接受了那個記者的采訪，當時就應該拒絕拍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報道裏沒有透露他的真實個人信息，不然他恐怕要考慮隐名埋名換個城市生活了。

周嬸自誇道：“老板，我眼光不錯吧，一下子就看出來這個小林是你！不過你也太低調了，悶聲不響地幹了這麽件大事，居然都沒說一聲。”

玉霖哭笑不得：“有什麽好說的。”

趙海昌和兩個夥計聞聲從廚房出來，他們幾個顯然都看過了這篇報道，跟着你一言我一語的拍玉霖馬屁。

“老板，你好厲害，原來還是個功夫高手！”

“老板，大家都誇你帥呢，說你可以就地出道了！”

“老板，我表妹以前見過你，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想要你的一張簽名照片，可以嗎？”

“不可以。”不等玉霖開口，青時就踱上前來，駁回了小孫的請求，“你們老板對當名人沒興趣，不喜歡搞這一套。”

“是的，不可以！”玉霖難得和這家夥達成一致，斬釘截鐵地強調，“你們千萬別跟其他人說是我，不然別怪我扣工資。”

四名員工只能遺憾地答應了，随後接着去幹活。

玉霖見青時勾着唇角，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心裏十分不爽，正想說點什麽，手機忽然響了，是個陌生來電，他接通後問：“哪位？”

對方風風火火地說：“我是王家銘，有個事要找你。”

玉霖：“王家銘？不認識，你打錯電話了吧。”

他正要挂斷，對方就叫道：“等等，我是‘雲城百事通’的記者王家銘，剛剛才給你寫了篇報道的！”

玉霖：“哦，原來是王記者，找我有什麽事嗎？”

王家銘：“我有個朋友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聽說了你的事後就想跟你聊聊。”

玉霖一聽就想拒絕：“不好意思，我這陣子比較忙，恐怕沒時間。”

王家銘對他這疏離的态度異常不滿：“玉先生，你這就有點不夠意思了吧，不是我這篇報道你能這麽快就出名嗎？我采訪過的大人物多了去了，就算再大牌的明星也不能不給我點面子。”

玉霖嘴角抽了抽，差點口吐芬芳，不想手機被旁邊的青時奪了去，開了外放功能，接口道：“王記者，玉霖現在不大方便，你有什麽事跟我說吧，等下我轉告他。”

王家銘：“你誰啊？”

青時：“我姓龍，是玉霖的好朋友，早上我們見過的，我說的話玉霖一般都會聽。”

玉霖：“……”

喂，不要亂說話啊，誰聽你的話了，跟你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