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學生墜樓事件發生在十月的最後一晚,地點近得不能再近——在芮忱的面前,三米不到的距離。

事後芮忱想過,如果他不是在教室裏閑得無聊,沒事找事在校園裏晃悠夜游,根本不可能路過東科技樓,當然也就更不可能在走出來時,親眼見到一具肉體從高空墜下來,活生生撞在地面上。

但那一瞬間之後發生的事情,芮忱是不記得的。等到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在醫務室呆呆坐着,被幾個同學關心備至地看護着了。

他手裏被塞了一杯溫開水,低下頭,還能看到褲腳上被濺到的血。

“沒事了吧?好些了嗎?”秦嶼坐在他身邊,看他有了反應,便捧起他的臉拍了拍,又摸摸他的額頭,稍微松了一口氣,說,“有點溫度了。”

趙铨在一邊擦汗,又是心疼又是擔心,嘴上卻不饒人,“早說過你好好上晚自習了,動不動就出來晃悠。”

芮忱精神渙散地看着他們,發現班主任也在,便向唯一的長者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孫老師……”

班主任疼惜萬分,過來摸摸他的臉,蹲在他腿邊溫柔道,“別怕,喝杯熱水。現在好些了吧?先回家休息休息?你回宿舍換身衣服,我送你回家。”

連續被兩個人摸了臉,芮忱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活人的溫度,他揉揉因為出神太久而幹澀的眼睛,搖頭說,“沒關系,我不用回去。”

她看看其他幾位同學,輕聲一嘆,溫柔地說,“那麽我通知一下你家裏人?”

“不用。”芮忱并不想讓外公外婆知道這件事,這會讓老人家擔心,“我沒關系的,睡一覺就好了。”

聞言班主任眉頭緊蹙,很不放心地看着他。

芮忱實在不想讓家裏人知道,起碼暫時不讓。他看班主任還是頗有顧慮,便拉住旁邊秦嶼的手,看看他,對班主任說,“我聽秦嶼彈幾首曲子就好了。”

她怔了一怔,嘆了聲氣,起身叮囑趙铨他們幾個,“那麽你們幾個照顧一下芮忱,我回去看看班上其他同學。”

“知道了,老師。”趙铨應道。

其實并沒有要聽鋼琴的意思,支走了班主任,芮忱頹然坐在醫務室柔軟的沙發上。半晌,他振奮起精神,把已經涼了的白開水喝了個幹淨,空杯子遞給秦嶼,“我還要一杯。”

秦嶼憂心看着他,起身幫他倒了一杯新的溫水。

他接到手裏,又是一口氣喝完了。

除了趙铨和秦嶼,莊亞寧和淩同斌也在。也許是心理作用,芮忱總覺得自己的視野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血色,他把眼睛揉了揉,卻還是不見好轉。

“幾點了?”芮忱才問完,隔壁就傳來了女生失控嚎啕大哭的叫聲,他登時愣住,轉而不解地看向其他人。

秦嶼皺着眉解釋道,“是一對情侶裏的女孩子,當時也是在學校裏散步,看到了……屍體。是男生報警和通知學校的。”

他呆住,過了幾秒鐘,才默默點了點頭。他還是覺得冷,回過神連忙把紙杯又遞給秦嶼,秦嶼再次起身幫他接了一杯水。

這一杯比先前兩杯都熱,芮忱稍微吹了一會兒才入口,整個喉嚨和食道都是熱的,但不知怎的,落到胃裏卻還是涼。

因為發生了這件事,當晚在宿舍樓裏執勤的教師尤其多,就連校領導都悉數到位,在六棟宿舍樓裏來來回回、上上下下走動,唯恐再發生什麽意外。

也是有不少人出于好奇打算去現場看一看的,但整個廣場和東西兩座科技樓都被封鎖了。

芮忱回到宿舍時,班主任并不在,應該是去了女生宿舍那裏安撫女生們的情緒,副班長和各間寝室長負責安排班上的同學們早點休息。

也有關心芮忱的同學從別間宿舍過來問問情況的,但很快就被巡視的老師和宿管阿姨叫回宿舍裏去了。芮忱手機裏收到了好幾條消息,都是問候的話。

已經過了熄燈時間,但宿管阿姨似乎對這間寝室特別寬容,芮忱開着應急燈洗漱也沒有被提醒。

他把濺了血的褲子換下來,準備丢到盆裏洗,被黃重陽看到,輕聲說,“丢了吧。”

“啊?”芮忱腦子變得有些遲鈍,看到黃重陽的臉很紅,眯起眼睛确認才發現是自己眼睛的緣故。他想想也是,便把那條牛仔褲卷成團,裝進了一個紙袋裏。

趙铨接過袋子,“我幫你拿出去丢。”說罷便走了出去。他在門口遇到了執勤的老師,說明了兩句,也順順當當地下樓了。

芮忱刷完牙,用毛巾沾了水洗臉,擦了好幾遍眼睛。

視野裏的血色比先前淡了一些,他又往眼睛裏撲了好幾遍水,正擦着眼,外頭秦嶼走進來,關切問候,“好點了麽?我拿了ipod過來給你聽。”

“啊?”芮忱茫茫然回頭,把臉上的水擦幹,反而安慰道,“我沒事啦,別擔心。”

秦嶼眉頭緊皺,絮叨道,“我才回來你就出事。”

對此芮忱也很抱歉,苦澀地笑了一笑。

“上床睡覺吧。”秦嶼揉了一下他的腦袋。

或許是為了照顧芮忱的情緒,其他室友并沒有對今晚發生的事故進行讨論,早早都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不說話,偶爾敦促芮忱兩句讓他也睡覺。

芮忱渾身沒力氣,坐到床上才發現蚊帳早就不知被誰先下好了。他打開被子躺下來,轉頭看到秦嶼爬到了梯子上,将ipod打開,幫他戴上了耳機。

“這是我上個月剛在錄音室裏錄的幾首法國鄉謠,都很舒緩,你聽一聽,很快就會睡着了。”秦嶼幫他掖好被子,摸摸他的腦袋,“晚安。”

芮忱的意識是斷了層的,溫順地點了點頭,“晚安。”

鄉謠的确溫和而舒緩,可芮忱腦海裏卻嘈雜得一片混亂,他時而聽到車水馬龍的聲音,時而又什麽聲音都聽不到,眼睛閉上好幾遍,閃過的都是那一瞬間重物落地的片段。

芮忱無法合上眼睛,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蚊帳頂發呆。

他很希望室友們能夠稍微讨論一下這件事,因為他對此毫無消息。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跳下來,更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為什麽大家都不說呢?

芮忱憋得難受極了,胸口似乎被巨石壓住了一般,悶得喘不過氣來。

忽然,他聽到有人下床的動靜。

芮忱立即坐起來,拉開蚊帳往外看。

“齊骧,怎麽了?”竟然其他人也沒有睡着,紛紛都坐了起來,趙铨在床上發問。

齊骧回過頭,望見大家都起來了,又看向了芮忱。

“沒什麽。”齊骧輕描淡寫地說,“秦嶼才出去,我把門反鎖而已。”

緊接着的這個星期便是學生社會實踐活動,經過兩天的休整,高二年級在那個曾經發生過學生墜樓事件的廣場舉行了誓師大會,二十幾個班級便以班級為單位,浩浩蕩蕩地朝郊區的走去。

那件事除非是關系十分親密的人,否則也不過是作為一件談資被議論幾天而已。芮忱很快就了解到,墜樓的是一位高三的學長,在進入高三以後學習壓力非常大,似乎得了抑郁症,所以才選擇了自殺。

壓力要大到什麽地步才會如此,芮忱是不明白的。

而真相就是一個生命的消亡,不過一秒鐘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面前。

“聽說那個女生被吓得一直做噩夢,家人把她送到醫院裏去看心理醫生了。”拉練路上,莊亞寧悄悄告訴芮忱。

芮忱怔了怔,唏噓道,“這麽慘……”

莊亞寧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番,慶幸道,“還好你沒事。”

他苦笑揉了揉肚子,問,“你帶了水果嗎?我想吃個梨什麽的。”

“梨我沒帶,水果太重了……啊,好像看到秦嶼有帶,我去問他拿。”莊亞寧說着,加快腳步往前去追秦嶼。

盡管朋友們很快就又是嘻嘻哈哈,但芮忱知道自己是被他們當做定時炸彈一樣看待的。這不用刻意揣測,光是他們時不時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像看待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芮忱就知道了。

莊亞寧拿到兩個梨,用濕巾擦幹淨,分了他一個。

兩個人在隊伍裏邊走邊說,很快趙铨也走過來跟着聊天。

走了大概四五公裏,曹江雪身體不舒服,渾身冒着冷汗,整張臉灰白得像刷了雙飛粉似的。全班人在路邊一個偏僻的公交站臺旁停下來,或坐或站休息,等她恢複體力。

簡婕過來問芮忱他們有沒有熱水,但走了這麽久,保溫瓶裏的水多是都喝光了。芮忱望見曹江雪臉上沒有一點人色,起身說,“我去隔壁班問問看。”

跟在他們班後面的是十班,看到他們班休息,也是停下了腳步原地休整。

這是一個高二以後重組過的文科班,芮忱在其中找到了原先班上的同學,說要讨杯熱水喝。

那同學一聲吆喝,便有幾個女生應答說有,很快就看到女孩子提着裝在保溫袋裏的保溫杯走過來。男生想要接過來,卻被避開了。

“我給芮神的,可不是給你的。”女孩子調皮地對男生做了個鬼臉。

男生啞然得下巴都掉了下來,眼睜睜看着她笑着熱水雙手奉上,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我還真沒見過這麽可勁兒往外流的肥水。”

芮忱被他們逗樂了,笑着跟女生說,“謝謝。”

“不客氣。”女生雙手背在身後,甜甜一笑,便走回去和朋友們聊天去了。

“看來混得不錯啊?”芮忱看出來了,手裏提着保溫杯,笑着對昔日的同班同學說。

“一般一般,十班第三啦。”對方滿不在乎地掃掃手,一副痞樣。

芮忱笑道,“第三?那第一和第二是誰?”

“班長和學委啊。”男生說罷用手背拍了一下芮忱,朝不遠處擡擡下巴,示意道,“看到沒?那個,何瑞,文科班第一高富帥。”

芮忱看看他所指的那個男生,大概有些印象,但應該沒有過什麽交集,連名字都沒聽過。

那個何瑞正在跟另一個男生聊天,才芮忱的角度看,的确長得很帥,而且雖然是坐着,腿也顯得很長,“你說你第三,那你是小三咯?”

“怎麽說話的?”老同學拍了一下他後腦勺,“幾時能懂點事?”

芮忱也就為了逗他,聞言笑起來。

“我以前覺得你已經夠受歡迎了,認識他以後才發現,你那都是小巫見大巫。我是親眼看到他置物櫃一打開,拿出一疊情書的诶!”他無不誇張地說。

這麽偶像劇情懷的橋段都能發生,芮忱不禁稀奇了。

對方看引起了他的興趣,嘿嘿壞笑,攤手說,“沒辦法呀,人家是男女通吃的。”

芮忱一個趔趄,差點沒摔跤,“啥?”

“對啊!他跟我一個寝的,上星期還在卧談會上說了呢。”他勾過芮忱的頸子,竊聲道,“說他看上齊骧了。”

“什麽?”芮忱愕然轉過頭,恰巧那個叫做何瑞的男生望了過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