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數學聯賽一試和加試這天,和往年一樣都是周日。盡管是在市區的高校裏舉行,但學校并沒有為考生們準備校車。
周日一大早芮忱就被黃重陽給拉起來,睡眼惺忪地登上校門口的公交車,一輛車上幾乎全部都是要去考試的學生,等到他睡醒過來,才發現大部分人都是認識的人。
“早餐。”黃重陽把兩個面窩和一杯封口的糊米酒給還在打哈欠的芮忱。
芮忱驚喜地接過來,“謝謝。”
“沒事兒~”他湊近來,朝背後擠了擠眼睛,“曹江雪給你買的。”
“啥?”聞言芮忱仿佛捧着毒藥似的,連忙往黃重陽手裏塞。
“啧,學校食堂裏的,沒毒!”黃重陽瞪了他一眼,又塞還給他,“歐志明媳婦賴床,就讓曹江雪給他帶了早餐。她順便也給你帶了啊,否則她給室友男朋友送早餐,也說不過去不是?你吃啦,餓着肚子怎麽做題?”
芮忱肚子的确餓得很,可現在他有些怕了這類殷勤,洩氣地拿起面窩,咬了一口,味如嚼蠟。
這次數學聯賽所前往的高校,正是曹江雪父母工作的那一所,她的家也在校園裏。芮忱吃完早餐,總還是應該跟女生說句道謝的話,轉身謝過她時,發現她身邊放着一個碩大的雙肩包,裏面裝滿了東西。
“你回家啊?”芮忱喝着糊米酒,問。
她點了點頭,“把一些不穿的衣服拿回去。”
“诶,曹江雪,你爸媽都是大學教授哦?還是副教授?”後頭座位上一個隔壁班的男生問。
這男生問得起勁,也不知道是否知道曹江雪的秉性。曹江雪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并不吭聲。
芮忱看那男生笑容變得有些尴尬,猜想恐怕他是不知道的了。
這時黃重陽在一旁調侃道,“芮神爸媽不也是搞教育的嗎?诶,你們兩個可真的是門當戶對!”
聞言芮忱險些把米酒嗆出來,想要罵一句他究竟會聊天不會,但餘光看到女生漲紅了的臉,索性連這一句也不說了。
誰知歐志明還繼續逗着女生,“曹江雪,咱們班那麽多男生,全都比你大,你卻偏偏喜歡唯一一個比你小的。你怎麽想的啊?”
“好了,有完沒完啦?”芮忱看曹江雪下巴都低到了胸口,拖着聲音開口制止道。
黃重陽笑着附和,“歐巴又沒說錯,本來就是啊!——齊骧,你說是吧?”
聽到這名字,芮忱臉上的輕松一瞬間都消失了。他回頭看向坐在後排的齊骧,只見他淡淡看了自己一眼,對黃重陽也是略顯無語地笑了一笑,什麽都沒說。
坐滿了高中生的車廂裏,大家都聊得風生水起,比起前往參加數學競賽,反而更像是集體秋游。
黃重陽跟走道旁邊的女生聊得火熱,過了半天,忽然靠過來問芮忱,“你跟湘湘怎麽了?”
此間芮忱正和前排的朋友談今年諾獎的消息,聽到他問,不禁愣了一愣。他神情淡漠,“沒什麽啊。”
“什麽沒什麽啊?”黃重陽滿臉不相信,“別人一起去玩回來,都是變得如膠似漆的,你倆倒好,成陌路人了。難道是一趟分手的旅行?!”
芮忱不想再聽到這種玩笑話,拉着臉表示他很無聊,說,“沒有好不好?”
見狀黃重陽也知道出問題了,關心道,“真出事了?是吵架還是打架了?”
“沒有啦!”芮忱怎麽可能把實話說出來?但見到他憂心忡忡的模樣,便笑着摟住他的肩膀說,“真沒事啊!昨天下午我們不是還一起吃飯嗎?”
他看他的眼神還是充滿了質疑,畢竟,昨天的晚飯他們是幾個人一起吃的,當時芮忱和齊骧各自坐在最外邊的位置上,根本沒有過交談。
同學的關心情有可原,畢竟大家都住在同一間寝室裏,彼此之間和樂融融是最好的。
從西安回來以後,芮忱跟齊骧之間雖說并沒有到絕交的地步,但再像從前一樣親密是不可能的了。
這樣的情況先前也發生過,不過那一次,芮忱并不擔心他們是否會和好,就如同一段關系放置着,順其自然便好。
但這次,他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并不想和齊骧和好了。
他不想再跟齊骧有任何親近的舉動。
面對面地說話可以,勾肩搭背說話卻不可以。
一起打球沒問題,但打完球以後,喝同一瓶礦泉水就絕對不行。
芮忱就這麽把齊骧區別對待了。他不是可以像趙铨或者黃重陽一樣,做好朋友的人。在抗拒的過程中,芮忱甚至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在害怕齊骧。
盡管言語上說并不排斥同性戀,但所謂的不排斥,只不過是不排斥他們這類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可被喜歡,甚至有要求自己也喜歡對方的訴求,這卻是萬萬不可以的。
為什麽不可以?
這問題,芮忱在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也自問過。答案是一個反問句:為什麽可以?
現在連他也會失眠了。
在學校裏考完試,幾個朋友約着在校園裏走走,看看大學生美女,說不定也會有未來的學姐。芮忱意興闌珊,只想着回家,被歐志明他們勸了好幾遍,都沒有勸動。
“啧,他想回家就讓他回呗!”齊骧不耐煩地催促歐志明放棄,又調笑道,“人家都有曹江雪了,還看什麽學姐啊?”
歐志明眨眨眼睛,恍然大悟道,“也是哦!——啊,對了,是不是你要跟小雪回家看未來老丈人啊?對不住對不住,我給疏忽了!”
“神經病。”芮忱笑着推開他,稍微瞥了齊骧一眼,擡手道別,“我走了,你們玩好。”
黃重陽和齊骧幾個人揚長而去,還不忘回過頭招呼芮忱道,“把小雪安全送回家啊!滿校園都是她的學長呢!”
和曹江雪一起過來的女生都走了,她一個人要回家,所以落在後面。
芮忱看她背着看起來比她個頭還大的雙肩包從教學樓洗手間裏出來,兩個人打了個照面,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回家啊?”他撓了撓臉頰,問。
她點點頭,發現其他人都走了,“他們呢?”
“去看美女了。”芮忱聳肩道。
曹江雪錯愕,又問,“那你呢?”
也許是被提醒過,芮忱發現她真的長得像自己喜歡的女明星,于是笑說,“我也看美女啊。”
聞言她怔了一怔,臉頰上泛起了紅暈,低下了頭。
芮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撓了撓額頭,問,“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吧,我也是回家。”
“嗯?”她受寵若驚地看着他,一時間居然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遍,才朝着南邊說,“往那邊走,家屬區。”
本來這次高中數學聯賽,芮忱就是因為一衆好友都參加,自己湊着熱鬧才報名的。成績出來,得了個不痛不癢的省一,卻沒能參加冬令營,芮忱根本不以為意。
反而是從初賽開始就認真準備的黃重陽,成為了其他班級裏極少數能夠和競賽班的那些人一樣,參加冬令營的考生之一。
他會把精力集中在這一塊,讓芮忱和莊亞寧都挺驚訝,不過他要努力,好朋友當然沒有阻撓的道理。偶爾他提出讓他們兩個人一起陪他刷題,他們閑着沒事做,也是作陪的多。
有一回他們三個利用午休時間在教室裏刷題,用黑板做草稿,把上下兩塊黑板都寫得亂七八糟。
全部都是積分式和向量圖,還有一個個矩陣,芮忱因為把一個積分方向寫錯了,被黃重陽罵罵咧咧說了半天,也是被自己的粗心和愚蠢氣得蹲在地上直笑。
留在教室裏午休的同學看到他們三個連刷題都刷得笑成一團,都不禁感慨學霸的笑點的确與衆不同。
還有一次,午間巡視的班主任默默在教室後門看他們讨論題目談論了很久,一直到黃重陽把題目解出來以後才出聲提醒他們,不要太吵,打攪到其他同學休息學習。
她經過教室的走道走到前排,拉出一張椅子坐下來,讓他們繼續,不必在意她的存在。
縱然如此,他們三個的舉動還是收斂了許多。
“我剛才在後邊看,覺得黃重陽很像指點江山的樣子。”班主任這樣說,看到他笑得尴尬,微笑說,“下學期你們三個就不住一間寝了吧?分到別的寝室去,各自帶動一下同學們的學習熱情。”
“啊?”三個人異口同聲地駭然了。
黃重陽苦着臉乞求道,“別啦老師。我有時候問題想不出來,也只能問莊亞寧啊。至于這個,早不知道跟周公下了幾局了。”他指着芮忱,“成天除了吃就是睡。”
芮忱瞪直了眼睛。
班主任為難地看着他們,說,“是這樣的,有些同學反映,分科以後學習壓力很大,要申請在學校外面租房子走讀,到時候每個寝室都會空出一兩個床位,需要重新調整一下。”
“那更不能把芮忱放出去了,”坐在第一排課桌上的莊亞寧十分淡定地說,“誰跟他住誰壓力大,也就我們這種心理素質高的人,能跟他住一年半還沒瘋。”
芮忱嘴角抽了兩下,哭都哭不出來。
帶了他們一年半,班主任也知道對吸收知識這件事信手拈來的芮忱總是同學們挖苦諷刺的對象。班主任好笑地看着芮忱,搖了搖頭,說,“我盡量不把你們三個分開吧。想這次就這麽定下來,上了高三也不換了。高三會有給年級前五十的特別加課,你們三個肯定是要去上課的,作息上一致些也好。”
聞言他們三個都連連點頭。
她起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悄聲道,“動靜別太大。粉筆用得差不多的時候,去領一下。我先走了。”
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結束後,學校進行了文理分科。高一時候的一些班級被拆分作為文科班,有的則是文科生轉班,芮忱他們班上就有十幾個同學轉出去了,當然也轉進來了十幾個新同學。但總的來說,原來感情好的還是感情好。
芮忱他們寝室全是學理科的,原封不動,其他寝室則是零零星星走了一些人。
大概班主任是覺得現在學生寝室裏住着的人不太均衡,所以才想要作調整,說是有同學學習壓力大,恐怕也不乏打算把跟不上進度的同學轉出班外去的。
盡管名義上沒有快慢班之分,但事實就是這樣殘酷,優勝劣汰,赤裸裸地擺在所有平日看起來和睦相處的學生之間。
“小孫應該不會把人踢走吧?”班主任剛走,黃重陽就皺着臉說道,“好血腥!”
芮忱無奈籲了口氣,“沒辦法啊。不過其實沒必要,非在籍生的話,本來高考名額就不算在學校頭上,不會影響升學率和錄取率的。”
莊亞寧苦笑道,“但是在籍生就未必了。”
“太血腥了,簡直喪心病狂……”黃重陽打了個寒戰,說罷轉身繼續在黑板上寫矩陣變換。
到現在芮忱也沒有切身地體會到這種殘酷和壓力,有時候他被吐槽,自己回不了嘴的原因也全然在此。
對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幸運的,可以無憂無慮做許多其他事,玩得也開心。他理應是個不會有憂傷和煩惱的人,但或許也因此缺少了些什麽。
可無論如何,沒有壓力總算得上是好事吧?盡管這本身就是一件應該成為壓力的事。如果也能遇到一些像大家一樣值得苦惱的事,說不定也能明白其他人在煩惱些什麽了。
壓力是什麽?
或許是,在某個秋日的夜晚,一位高三的學長從東科技樓樓頂落下來,廣場上一地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