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芮忱第二次來到這幾條亂糟糟的街道。已經是寒冬臘月,該嘈雜的地方仍是嘈雜。正巧遇到有貨物從外頭運送過來,一大群扁擔工就沖了上去,芮忱在路上走,還被撞到過幾次。

他們有的說了道歉的話,有的則沒有。芮忱只覺得眼前的場景陌生得很,似乎跟上一回見到的不太一樣,還要往十字路口的深處走,才能找到那個商場。

“讓一讓,讓一讓!”身後傳來粗犷的方言,芮忱被聲音吓了一跳,連忙避開,看到接二連三經過自己身邊的那幾個扁擔工,頓時啞然了。

“诶,齊骧……”芮忱擡手叫住跟在那幾個中年大漢後面的人。

只見齊骧的扁擔兩頭都挑着好幾大捆的批發衣服,看起來有近百斤重,轉個身都唯恐撞倒路人。他看到芮忱,整個人都呆住了。

芮忱也沒想到會這麽在街上遇到他,一時間也不知要怎麽打招呼。

這時不遠處的幾位叔伯大聲喊着齊骧的名字,他回頭看了一眼,對芮忱抱歉地笑笑,又埋頭快步挑着東西往前走了。

芮忱剛才為了避讓,上了一級臺階,望着齊骧遠走,他忙錯開來來往往的路人,跟上去。

他們并沒有把東西運到齊骧姑姑擺攤的那個大商場,但這個商場同樣也是因為空氣不流通而烏煙瘴氣。芮忱一走進去,就被渾濁的空氣弄得有些反胃。

他伸長了頸子尋找齊骧的身影,看到他們幾個人把扁擔上的東西都放下,正在跟後來跟上來的顧客收錢。

芮忱看地方擁擠得很,還是決定不進去。

過了一會兒,收到工錢的齊骧跟着叔叔伯伯走出來。

果不其然他跟他的爸爸在一起,在走到芮忱面前時,齊骧停下了腳步。走在前邊的齊叔叔不耐煩地催促了他一聲,回頭看到芮忱,微微愣了一下。

“同學?”他明顯已經不記得芮忱了。

“嗯,同學。”齊骧扯過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汗,眼皮上也是汗,他撐起眼皮介紹,“芮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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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忱問候道,“叔叔好。”

不知道為什麽,齊叔叔看芮忱的眼光有些古怪。他擡眼打量了芮忱兩秒鐘,漠然點點頭,聽到同伴叫喚自己,用髒話回罵了一句,轉而問芮忱,“你自己來的?”

他心裏納悶齊叔叔的态度怎麽跟上回大不相同,但還是禮貌地回答,“嗯,是。”

“爸,他是我們年級成績最好的。昨天我跟他約了今天去買書,我給忘記了。”齊骧忙說。

沒想到齊骧竟然信口開河,芮忱心裏有說不出的吃驚。

饒是如此,齊叔叔目光裏還是充滿了懷疑。芮忱不知道自己哪裏做得不對,讓他好像覺得自己是個不良少年一樣。他誠懇地點頭,“嗯,我看齊骧沒去書店,就過來找他了。”

“小子約了同學也不早說。”齊叔叔把扁擔立在門邊,從口袋裏抓出一大把錢,把裏面僅有的兩張百元幣給他,“買書是吧?”

齊骧把錢推回去,摸着自己口袋說,“我今天收到錢了,我拿那些錢買就是。”

他皺眉,質疑地看着他,末了點點頭,“那你走吧。”說着,把齊骧的扁擔和毛巾拿到手上,連道別都沒說就跟着同伴走了。

留下齊骧滿頭是汗站在芮忱面前。

沒有了其他人,反而更顯尴尬。

“你怎麽來了?”齊骧的笑容中仍然看得出來沒有接受他就這麽來到了面前。

芮忱也說不好,他想了想,說,“在家裏沒事做,就過來了。”也許是為了挑貨,齊骧穿的都是舊衣服,衛衣上都是毛球,芮忱見慣了他穿校服的模樣,洗得幹幹淨淨白襯衫偶爾還會打領帶,分毫看不出是會出現在這條街上的人。

他雙手往老舊卻實在的休閑褲上擦了擦,說,“我先回去換個衣服?”

“嗯,好。”其實芮忱并不知道找到他之後,下一步要做什麽。

之前知道齊骧的爸爸是這兒的扁擔工以後,芮忱在無聊時候倒是有在網上查這究竟是一份怎樣的工作。盡管大多數都是道聽途說,但照片卻是觸目驚心。

當芮忱見到真正的他們,只看到照片上的一切都變成了活動的,點滴細節還未來得及靜止,就又變成了下一則故事。

跟着齊骧回他住的地方,芮忱很擔心會看到照片上那種幾十個人蝸居在危房裏的畫面。好在他是住在一棟看起來比較幹淨的樓裏,走進以後光線很暗,但還算不上陳舊。

屋子裏也是十幾張分為上下鋪的鐵架床,有些挂了蚊帳,有些沒有,但蚊帳也都是發黃發黑的多。因為是冬天,窗戶沒打開,房間裏悶得很,充滿了被褥和衣物發潮的黴味。窗戶上貼着的舊報紙已經發黃了,牆上海報上的明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留下來的,連臉上都寫滿了字。

時過午後,大家都出去幹活了,倒是有三五個人坐在一張床上打牌,芮忱光顧着看裏邊的情況,不小心踢到了旁邊一個痰盂。

聲音吓了自己一跳,就連那幾個打牌的人也看了出來。

他們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芮忱,面面相觑以後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齊骧,卻沒開口問他。

好在痰盂裏邊沒有東西,芮忱彎腰要扶起來,卻聞到一股子尿騷味。他始料未及,不由得愣了一愣。

只見齊骧走回來把痰盂用腳挪到了旁邊一張床底下,說,“外頭有水龍頭,你洗洗手吧。我換個衣服,很快就好,待會兒出去找你。”

言語之間分明是讓他不要再往裏頭走。

芮忱對這個環境充滿了好奇,也不知道齊骧睡的是哪張床,還是多看了幾眼才讷讷點頭。

不管是屋裏頭還是屋外頭,都很冷。芮忱沒有午睡,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在樓梯口隐隐約約聽到了女性呻吟的聲音,驚得一下子沒了呼吸。

“走吧。”齊骧換上了幹淨衣服,是他平時在學校的模樣,就連外套也是冬季校服的棉外套。

除了他臉上因為流過汗而泛起的光,芮忱想象不出來剛才他在大馬路上挑貨的模樣。芮忱努力把這兩個樣子的齊骧在腦海裏重合起來,齊骧下樓的腳步卻停了——他也聽到了那個聲音。

“呃,我洗個臉……”齊骧說完連看都沒看芮忱一眼,低着頭走到旁邊的公共衛生間裏。

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水冷得刺骨,剛才芮忱洗手時就注意到了。但齊骧還是直接把水往臉上潑,芮忱在門邊看他用力搓臉的模樣,倒是有些想不起那個在學校裏用洗面奶的人了。

齊骧洗白的臉很快就泛紅了,他用袖子把臉擦幹,走出來小聲對芮忱說,“有時候會有家裏的女人過來,或者其他什麽人。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外面。”

芮忱跟着他輕手輕腳地下了樓,走到樓下才能大聲說話,“你平時也是住這裏?我以為你會住在你姑姑家。”

“她家裏也擠,而且小孩很吵。我每周就只住一個晚上,往她家裏跑我還不情願了。”齊骧滿不在乎地說。

經他這麽一說,芮忱才意識到這件事,原以為一直住在那間房子裏會很辛苦,但如果每周只是一個晚上,倒也沒什麽。他想了想,問,“那假期呢?暑假的時候,是住姑姑家?”

齊骧扁着嘴巴,不屑地聳肩,下巴往身後的樓擡了擡,“也是住裏面。當時有個大叔不幹了,一個鋪位空出來,我和我爸就租下來讓我睡。我幹活也方便。”

夏天住在這種空氣不流通的屋子裏,芮忱不禁說,“很辛苦啊。”

“你是天使嗎?”聞言齊骧笑道。

“啊?”芮忱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

齊骧抓起他的手,滑進外套,放進自己的肩膀上,“你捏捏?”

芮忱不明所以,還是稍微用力掐了一下,堅實的觸感讓他訝然睜大了眼睛,把手收回來以後說,“沒想到人那麽瘦,竟然這麽結實。”

“你以為我老這麽挑貨,是白挑的啊?”齊骧嗤笑了一聲。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就快要走到公交車站了,齊骧忽然停步下來,回頭問,“你到底為什麽來的?”

芮忱走在他身後,跟着他停下腳步,說,“在家裏沒事做,就出門了。”

“啊?”齊骧一臉的不相信,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沒忍住笑起來,那模樣就像是大人識破小孩子的謊言一樣,“今天你生日吧?”

“嗯?”芮忱眨了眨眼睛。

見狀齊骧也愣了,哭笑不得,“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沒想起來吧?不可能,肯定一大群人争先恐後祝你生日快樂了。”

芮忱低頭赧顏笑了一笑。

“本來是想去那家新開的蛋糕店給你慶生的,結果……”齊骧說得心不在焉,眼風瞥見芮忱正看着自己,他垂下眼簾,半晌擡起頭環顧了周圍一番,說,“喂,我想做一件事。你就當做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芮忱不明所以,“可以啊。你要做什麽?”

話音剛落,齊骧便一步走向了他,手扶住了他的後頸。

他微微一愣。

吻在這個時候,落在了他幹巴巴的嘴唇上。

只有一秒鐘的時間,齊骧的嘴唇也許是才碰過水,相較而來柔軟許多。

芮忱在齊骧那一步退開以前,還以為自己幹裂的嘴唇會觸痛他。

“嗯……”芮忱低頭撓了撓額頭,問,“這件事?”

齊骧注視着他,反問,“什麽事?”

他微微鼓了鼓臉頰,若有似無地點頭。

“去買蛋糕吃?”齊骧從口袋裏拿出一疊錢,幾十元面值的不等,“我剛賺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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