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不過幾站公交車的距離,便又是另一個世界了。

冬日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得人皮膚發白,也卷來濃濃的倦意。芮忱坐在咖啡店靠窗戶的座位上,沙發柔軟而舒适,他眯着眼睛望向外頭人來人往的街道,打了個呵欠。

仿佛聽見了齊骧的笑聲,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扭過頭來,果然是看到齊骧笑了。

芮忱懵懂地望着他藏在光背後那雙明亮的眼睛,問,“笑什麽?”

“沒。”他向前傾了身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你好像一只貓。”

“這樣?”芮忱趴在沙發扶手上,還是看着窗外出神。過了一陣子,芮忱忽然想起來,直起腰來說,“要不要去書店?你不是跟你爸爸說,是要出來買書的嗎?”

聞言齊骧撇撇嘴,倒是怪起芮忱來,“要不是你不打招呼就來了,我才懶得說謊。”

芮忱不知道他這話究竟是要去買書還是不去,困惑地看看他,把提拉米蘇端起來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咖啡店二樓信號不好,特別是靠窗的位置,手機完全進入了無服務狀态。起先他們不知道,就這麽坐下來了,後來發現這個弊端,卻也是不願意再去別的地方了。

周末的午後,卻只有零星幾個人。有人只是喝着咖啡發呆;有人手邊放一杯咖啡,對着手提電腦工作;有人輕聲細語,不論談論的是什麽,聲音都是溫柔的。

陽光中飛揚着若有似無的微粒,輕輕旋轉飄落,泛着白光。

芮忱放下蛋糕,眼睛忽然被角落裏的一道光刺到,循着光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位年輕的女士正握着杯子和她對面的男士說話,一垂首便是帶笑的婉柔。

她中指上的鑽石戒指在陽光下閃爍着星星一樣的光芒,不知說到了什麽,下意識用手把頭發撩到耳後。在擡頭的瞬間,她發現芮忱在看着她,不禁訝然。

芮忱自覺失态,收回了目光,自顧自端起了咖啡喝。

就在這個時候,齊骧的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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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忱驚訝萬分地看着那支從剛才開始就無服務的手機,還有上面的來電顯示,齊骧也被震動聲吓了一跳,看到來電顯示,更是愣了一愣。

他對芮忱抱歉一笑,抓起手機就走了。

那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芮忱并未聽說過。只見齊骧神色倉皇地接起電話,一開口頭就低了下來。他推開玻璃門走到了外頭的商場裏,就站在一門之隔的外面說電話。

對此芮忱困惑極了。

有的時候,他覺得齊骧是個非常簡單和直白的人,自己完全可以從他一個眼神或者一次皺眉中,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但有些時候,芮忱又覺得,齊骧身後藏了整整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芮忱看着他們面前各自放着的吃到一半的提拉米蘇,又分出一小塊放進嘴巴裏,讓甜膩一下子就在嘴巴裏面溶化。

他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過了一陣子,齊骧走回來了,坐下的時候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芮忱好奇,問,“怎麽了?是不是要回去?”

“啊?”他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不是。”

他歪着腦袋打量了一會兒,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也就不追問了。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因為芮忱沒有說話,齊骧忽然說。

芮忱眨眨眼睛,看他很緊張,便笑道,“沒什麽啦。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

齊骧低頭舔了舔嘴唇,半晌,側起身從褲子口袋裏拿出錢包,“我看看我還剩多少錢,待會兒給你買禮物。”

“诶,不用不用。”芮忱忙擺擺手,“我從小就不過生日的,通常都是早上吃碗面就算過了。不用破費了。”

“這你十四歲生日吧?”齊骧一邊問,一邊點錢包裏的錢。

芮忱點頭,“嗯,對啊。”

“你終于又長大一歲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聽罷芮忱愣住,聽出他又在笑話自己年紀小,滿不在乎地撇撇嘴說,“也沒有很小啊。”

“還剩一百二十塊錢,能買什麽?”齊骧問他。

“真的不用了。”芮忱看這些都是他和他爸爸辛苦工作賺到的錢,還不如留着自己買好吃的,“你就當送過了。”

齊骧一怔,“送過了?”

“嗯。”芮忱理所應當地點頭。

他靜靜看了他幾秒鐘,把錢包收起來,說,“那好吧。”

芮忱擔心他還要繼續考慮生日禮物的事,便主動挑起了話題,“你周末如果回家,都是幫你爸爸一起挑貨?”看他點頭,芮忱又問,“一個周末能賺多少錢啊?要上交給你爸爸嗎?”

“不用啦。”齊骧忍不住笑,“其實是我非要幹活的,他沒有要求。所以賺到的錢就算是我的生活費的零花錢。賺錢……看情況,也賺不了多少,就是零花。畢竟其他人每天都在那裏挑貨,混的臉熟,老客很多啊。像我昨天下午到剛才,賺到的錢就是這些。”

說罷,他把桌上的東西擺了擺,表示這就是全部了。兩杯大杯香草拿鐵、兩塊提拉米蘇蛋糕,還有一塊紐約芝士蛋糕。

想起昨天自己那麽理所當然拿到手上的一千元,芮忱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尴尬地笑笑,又一次說,“破費了。”

“沒有的事。”齊骧笑說,“錢賺來就是要花掉的。況且也不是養家糊口用的錢,不必在意那麽多。”

如果要依靠這樣的工作養家糊口,住那樣的地方,起早貪黑、奔奔波波,那真的是說不出來的辛苦。

而在商場裏批發衣服的人又何嘗不辛苦呢?但芮忱記得齊骧之前說過,在那條街上忙忙碌碌的人,他們身為人父人母,孩子有的卻是在大城市裏上大學,受到非常好的教育、做着非常體面的工作的。

反觀,平日裏看到的那些過得光鮮亮麗的人,說不定背後也是有着過得非常辛苦的人在非常辛苦地支撐着的。

這說不定就是另一種公平,抑或是,不公平了。

“你好像很喜歡發呆啊?”齊骧說。

芮忱想事情想出了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什麽呢?”他好奇道。

“也沒什麽……”芮忱想了想,笑得腼腆,“就是覺得人生有時候就像下棋一樣,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了。”

齊骧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挑眼看他,“小孩子竟然想這麽深沉的東西?”

他扁了扁嘴巴,提起精神,問,“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以後要從事什麽工作?或者就是你說的,用來養家糊口的事業。”

“嗯……”齊骧沒有想到他會問起這個,愣了愣。“肯定不能跟我爸一樣啊。他初中文化,也就只能做這種體力勞動的工作了。”不知他是想到了什麽,若有所思道,“可能會當醫生吧。”

“醫生?!”芮忱完全想不到,齊骧會想到那樣一個職業。

齊骧奇怪道,“我看起來不像是能當醫生的人?”

“不是不是。”芮忱連忙解釋,“其實我外公退休前是陸軍總院的老醫生。昨天舅舅、舅媽上家裏來,還說起外公四個孩子沒一個是當醫生的,讓我接他呢。”

“這樣?我之前是聽說,你外公很厲害,是個教授。”齊骧進而問,“那你怎麽想的呢?想當醫生嗎?”

芮忱并沒有什麽想與不想,對于未來,現在的他仍然是一片模糊。他從未考慮過,似乎那些對他來說,都是十分遙遠的事。盡管只要稍微一想,也是會非常詫異地發現,時間已經不多了,但另一方面,還是覺得還剩下大把時間考慮,就又把顧慮放了下來。

“不知道啊,到時候再說吧。”芮忱說這話的時候,多多少少覺得自己挺差勁的。

齊骧看着他,說,“其他籠統的科目還好,但如果是醫生,肯定是大學就要報醫學院的吧?感覺上學醫出來,還可以去做別的事情沒錯。可反過來就不行了。”

“而且一學就是要學七年,甚至更長時間。”一旦想到,只要選擇了一條路,就只能走到黑、走到底,對芮忱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不說今後幾十年的歲月,就說他往後看的這十幾年,他就從來沒有一件事能夠堅持很長時間。說不定真的是因為許多知識和技能,他掌握得太快了,所以興趣來得快,走得也快,少的是一股子鑽進去的鑽研精神。

像是跆拳道,雖說是從小練到大,但拿到繡有自己名字的黑腰帶以後,他就很少去道館了。又比如說籃球,打他能夠扣籃和投進三分球以後,就一直都是旁人拉上他,他才會去球場。哪怕是現在喜歡的圍棋,說不定過不久就不會再研習了。

想象不到一件事情做幾十年,到底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性。

芮忱知道自己是沒有意志力可言的人,所以他說不了太長久的承諾,做不了太久遠的決定。

“你怎麽會想學醫?”芮忱對這個很好奇,“現在新聞老是報道醫患關系的事,感覺很麻煩。以前外公、外婆讓我娘學醫,她就是看到外公他們太辛苦,所以才不願意學。”

齊骧神情一斂,面上看起來有些猶豫。半晌,他低聲說,“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嗯。”芮忱看他這麽嚴肅,心裏沒來由也開始緊張了。

“我媽媽就是得了治不好的病,才死了。”齊骧說完,慘淡地笑了一笑。

聞言芮忱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他坐回沙發深處,考慮了一下,窘促地笑笑,說,“所以你想要當醫生,幫助那些像你媽媽那樣的人?”

不知為何,齊骧看了芮忱一眼,在猶豫過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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