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還有不到八十天就高考了,要注意調養身體。上回跟你們說不要進行劇烈運動,但是稍微活動活動筋骨,增強體魄也是必要的。否則高考的時候也像這次一樣,可就得不償失了。”因為第二次聯考的成績,孫老師特意把芮忱叫到了辦公室談話,“芮忱,有在聽嗎?”

芮忱望着窗外剛剛抽出新芽的樹,聞言讷讷回過神,看到孫老師明顯不滿地皺起眉頭,讪讪一笑。

班主任眉頭緊鎖,大約隐隐覺得這學生有時候的确是自恃優秀目無尊長,耐着性子,手指攏起來在芮忱數學試卷的分數上敲了敲,“你好好想想,高考考這個分數你怎麽上北大清華?”依舊沒有在芮忱臉上看到在意,她忍不住繼續說,“芮忱,有的時候,你稍微在意一下周圍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你以後要走什麽路,偏偏你自己摔了,到時候很難看的。”

辦公室裏其他老師都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吭聲,偶爾有老師好奇地朝芮忱看一眼,卻沒開口為他化解窘狀。

不知道她是不是到了每個月那幾天,脾氣才這麽大。芮忱心裏這麽想着,多多少少不太高興。但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因為這樣必定要再遭到一頓訓話,于是乖覺地點頭,“我知道了,老師。我會注意的。”

原以為不反抗、不反駁,就會被班主任放走,沒有想到班主任似乎卻還是有話要說。她朝旁邊遞了個眼神,“你拿張椅子過來坐。”

芮忱這麽一聽,就知道走不了了。

轉過身去搬椅子時,芮忱暗暗籲了口氣。他把椅子搬到了班主任旁邊,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要受教的模樣。

孫老師舔了舔嘴唇,因為早春裏沒有擦唇膏,唇色顯得灰白,唇紋很明顯。她沉吟片刻,問,“你和齊骧怎麽回事?”

“孫老師。”一聽到這個問題,芮忱完全是條件反射地先道出了稱呼,就像所有成年人在發言前,鄭重其事地點名,提醒對方要聽進去一樣。

班主任怔住,一轉眼功夫便滿臉通紅。

芮忱自己說完也是一愣,老師看着自己,滿是錯愕。他避開了她的目光,匆匆站起來,說,“我先回去自習了。”

不等班主任叫住自己,芮忱以最快地速度離開了辦公室。終于走出來時,他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好在老師沒有追上來,他心懸在那兒,不禁有些擔心她盛怒之下往自己家裏撥個電話,到時候就又得頭疼。

芮忱沒有回教室,擔心自己到時候沒控制住情緒,立即被齊骧發現。不說齊骧,就算被其他同學發現也不好。只要看到成績單的人,都知道芮忱這次聯考考砸了,偏偏他又被老師訓話,到時候肯定出于關心說幾句安慰的話。

他不知道周遭的人有沒有發現,自己是非常讨厭被安慰的。芮忱寧可被教訓,也不樂意被安慰——安慰意味着同情和憐憫,進而說明自己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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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學生社團活動室,芮忱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一只裝滿了細沙紙杯,又把從家裏拿來的醫用手套戴上,坐到了桌子前。

他摸摸有些發涼的鼻尖,小心翼翼地把沙子倒出了一半。先前存放在裏頭幹燥的櫻花露了出來,芮忱用鑷子鉗住花柄取出來輕輕抖了抖,鼻息很輕,湊得再近也看不見花蕊的顫動。這朵花帶回來的時候很小心,現在看起來也完好,他仔仔細細用毛刷清理了一番上面沾着的沙子。

固定好花朵,芮忱開始預熱環氧樹脂。

齊骧給自己發了微信,問他人在哪裏,班主任去教室講習題了。芮忱愣了,手指在屏幕上猶豫片刻,回複問老師問起他沒有。

但這條回複沒有得到回應,他吹開了額發,等樹脂溫度降下來以後,開始和交聯劑混合。

芮忱第一次做這個,生怕不成功,一門心思都在專注于澆注的過程。他專注的時候是想不起其他事情的,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事。春天空氣裏的水分子多了些,他一手拿着裝了樹脂的杯子澆注,一手則用滴管在暫停的時間裏往裏頭加乙醇,溶解樹脂表面凝結起來的薄膜。

好不容易全部澆注成功,芮忱依舊不敢懈怠,用塑料紙封口以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捶捶發酸的肩膀,聽到身後有開門聲,回頭見到齊骧推門進來。

“你還真在這裏。”齊骧無奈地看着他,卻不料芮忱竟然朝自己笑。他心上一堵,走進來沒說別的,捧着他的臉,彎下腰吻了下去。

突如其來,芮忱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齊骧以後,再次笑彎了眼睛。

齊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坐下來道,“孫老師一整節課都沒有好臉色。”

提到班主任芮忱心裏就不高興,他往門外悄悄瞄了一眼,古怪道,“她沒跟着你過來吧?”

“什麽東西?”齊骧皺眉。

芮忱撇撇嘴,滿不在乎道,“沒什麽。”

齊骧卻不相信,“她不是把你叫過去了嗎?說什麽了?”

“還能說什麽,問我為什麽考砸了呗。我說我那兩天發燒,燒壞腦子了。”芮忱随口說着,“讓我注意鍛煉身體,別到高考的時候又病倒了。好啰嗦。”

他輕微一嘆,“她說的沒有錯,也是關心你。你是她的得意門生嘛,等着你考個狀元給她漲名聲呢。”

芮忱還是回答得吊兒郎當,“做人呢,不能太貪心的。她原先就有黃重陽、莊亞寧,後來葉骞又轉學過來了,不如就放過我好啦!”

齊骧說得一本正經,芮忱卻這個模樣。他聽罷噗嗤笑了,伸手往芮忱腦門上推。他倒好,真就這麽往後倒,驚得齊骧又急忙伸手拉住他。

“她就是信不過我,所以才會那麽緊張。”芮忱說正經的,“像是我家人,就從來不會問的。一點風吹草動就緊張兮兮,真是沒有大将之風。”

正經話就是說不過兩句,齊骧斜睨着他,不說話。

芮忱把手機拿過來玩,忽然想起來,問,“你手機呢?”

“孫老師沒收了,讓我下課去辦公室拿。我想着來找你,就還沒去。”齊骧把注意力轉移到滿桌的工具還有芮忱的手套上,問,“你玩什麽呢?”

“給你的禮物。”芮忱往那個模具上指了指,拉住齊骧要去碰的手,叮囑道,“還沒幹,不要動。否則變型了。”

齊骧起身,彎下腰湊近看清裏面的東西,微微錯愕了一下,勾起嘴角道,“我說你那天非要拿回家是為了什麽呢。怎麽做的?”

“理論加實踐。我擔心不成功,買了很多樹脂。可惜不是撿了好幾朵?只有這朵是好的了。要是這個做失敗了……”他聳聳肩膀。

他托腮看着裏面晶瑩剔透的花朵,喃喃道,“春天要留住不容易。”說了一頓,轉頭看向他,說,“失敗了也沒關系,我也留着。”

芮忱眨眨眼睛,笑道,“不怕,我有兩手準備。”

齊骧一愣,“什麽?”

“其他壞掉的花,我也沒浪費啊。”芮忱心裏掙紮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齊骧。他拍拍齊骧的手背,“反正還沒幹,去生物實驗室,給你看個好玩的。”

說完他收拾好東西,自己先腳步輕快地往外走了。走到門口,回頭還看到齊骧一頭霧水坐着,招手道,“快走。”

這個時候生物實驗室早就關門了,好在窗戶沒有反鎖,芮忱他們爬窗跳進了實驗室,窗簾一拉就堂而皇之地把日光燈都打開了。

“顯微鏡。”芮忱把書包往講壇上一放,指了指旁邊的顯微鏡。

齊骧不明所以,打開黑板前面的燈,把顯微鏡上的防塵罩揭開,聚光器升上來。“你要做什麽?”他不忘問。

芮忱簡直把腦袋都埋進了書包裏翻找,聲音悶悶的,“其他的那幾朵,我用來做了裝片。外公的書房裏應有盡有,我搗鼓了一晚上就弄出來了。這個——”他可算找到了,亮出來給齊骧看,“櫻花花藥和子房的永久裝片。”

齊骧看到他手心裏那兩片切片,頓時呆住了。

“不看看嗎?”芮忱笑着把切片在他面前晃了晃,将其中一片放到了載物臺上,“春天。”

他還是看着芮忱。

芮忱奇怪地回望他,又用眼神提醒他看切片。

齊骧彎下腰來對光,過了一會兒,問,“孫老師把你叫去,還說了什麽?”

“沒什麽啊。”芮忱胳膊擱在講壇上,不想放在心上。

齊骧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如果聽到了,究竟是不想回答還是不知怎麽回答,也不清楚。他靜靜看着顯微鏡裏看到的花藥橫切片,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接着他沉默着,把另一片切片換上了載物臺,繼續觀察。

時間有些晚了,芮忱犯困,揉了揉眼睛。他擡起頭,發現齊骧正看着自己,便笑問,“喜歡嗎?”

齊骧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到他點頭,芮忱不禁很想笑。

其實做永久裝片是一開始的想法,起先并沒有樹脂标本的選項。

回想起來,那天晚上家裏其實是沒有固定液的,還需要翻書自己配,畢竟家裏條件有限,制作過程中失敗的例子很多,芮忱幾乎把所有的花都用完了也沒看到希望,末了想放棄,才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樹脂。

後來之所以沒有放棄,其實是因為他眼看天就要亮了,索性就通個宵。沒想到最後不但做好了,還做了三片成功的,芮忱把其中一片送給了外公,也謝謝他起初提供的指導。

“都送我嗎?”齊骧猶豫了一下,問。

芮忱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啊。就是為了送你才做的,你不要的話就丢掉好了。”

他忙道,“怎麽能丢掉?”

芮忱看他緊張的樣子,忍着笑,又點了點頭,“那就留着好了。”

永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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