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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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期限已到,寒訣自是知道玄天赦不可能按時出地牢的。
他當然知道玄天赦會撞上鬼佛,也知道他能認出鬼佛的身份,更知道鬼佛不會放過他。那麽這樣,他又怎會在三日之期出來呢?
鬼佛的性子這近百年來,他也幾乎全然了解了。他向來厭惡玄天赦霸占着自己徒弟,又覺得玄天赦性子太過奇怪,總不讓白凜與他多接觸。這日積月累起來的情緒,又豈是一朝一夕能消滅的。
寒訣在屠仙宗內的卧房,有一條直通地牢的密道。他便挑了燈,從內裏往地牢走去。密道狹長潮濕,燭火在裏面也總是搖搖晃晃,一副随時要熄滅的模樣。廊道盡頭是幾級臺階,走上去便分左右兩道,他直直的選擇了右邊。
也是有緣由的,左邊為幾間普通牢房,大多困着的是犯了錯的門人,送進去關幾天禁閉做做樣子。而右邊則是更為堅固,用來關押玄天赦這樣身份不明的靈修居多。
他徑直走到右側一面,打開了地上的小窗似的孔洞。小窗不大,卻十分之重,他挪動的時候伴着“吱呀”的響動,帶了許多灰塵落下。這間也是他經過猜測鬼佛性格并經過深思熟慮,方才想到的,只因着這間用作囚困的符禁最多,也是白夢先前為避煞所住過的。
果不其然,他從小窗向下望去,就只看到玄天赦努力地揚起了頭,眯着眼睛看向他的方向。見到是心中所料想之人,面容上浮現一瞬間平和的笑意,如一只蝴蝶一般,翩翩然地倒在了地上。
他急忙從小窗跳了下去,将玄天赦攬在懷裏。
“小主子、小主子?……”
寒訣輕輕搖着玄天赦的肩膀,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頸部松軟,堪堪的搭在肩膀的一側。玄天赦面容發青,嘴唇毫無血色,軟軟地癱在他的懷裏。
就像是死了一樣。
他趕忙伸手去探玄天赦的鼻息,微弱至極,只有一絲絲斷斷續續的熱氣撲在他的手指上。寒訣心下一涼,便知道鬼佛又忤逆他的意思,做多了事情。好在玄天赦也不傻,知道封了自己的功力來進行抗衡。
還沒等他來得及處理,便是地牢的鐵門又被推了開來,來人正是折而複返、前來查看玄天赦是否已經暴斃的鬼佛張仲琰。
張仲琰約是也未曾想到寒訣會出現在地牢之中,懷中還擁着癱軟的玄天赦,心裏一慌,正了正神色說,“宗主?屬下不知宗主前來,有失遠迎。”
寒訣冷笑,将懷中的玄天赦輕輕放在地上,站起了身來,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皺。只斜眼瞥着張仲琰,不做言語。他一雙見玄天赦時春水秋波的雙瞳,現下只冷冷地盯着張仲琰,寒氣撲面而來。
“宗主……”
寒訣不待他說完,手中便聚起一團黑色的魔氣。向張仲琰抽出的瞬間,那魔氣又像一條冷冽冽的鞭子,又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将張仲琰直抽到了一旁的牆上,狠狠吐出一口鮮血。
“你倒是還記得我是你的宗主,可真是了不得了。”他臉上挂着陰森森的冷笑,收了魔氣,拍了拍手像是鼓掌一般,說,“那你可還記得你宗主之前與你說過的話?”
寒訣蹲下身去,伸出右手掐住了張仲琰的下颌,逼迫他擡起頭眼神直視自己。他笑着問道,“你若是真回憶不起了,不如本座勉為其難的幫你想想?”
他松開了掐住張仲琰的手,将張仲琰的臉甩在一旁。張仲琰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血沫,勉勉強強的道,“宗主讓我留住玄天赦。”
“是嗎?”寒訣反問,“我是不是還說了,讓你毒死他?”
“未曾。”
寒訣朝玄天赦軟倒的方向努了努嘴,“瞧瞧,那邊中了毒的,是誰呢?”
“屬下知錯。”張仲琰跪在地上,垂着頭。
“我看你哪裏知錯了?你明明是明知故犯!”寒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輕蔑,“從前在四象門的時候,你便不喜玄天赦,借着自己師叔的身份處處刁難于他。而今倒好了,你叛出四象門來了屠仙宗,堕了魔的靈修,更有理由折磨他了,不是嗎?”
“請宗主開恩!”
“開恩?對你,我當然能網開一面了。只不過……”寒訣頓了一頓,帶着點嘲諷的笑意,說,“你那個寶貝徒弟白凜,你是還想救與不救?”
張仲琰連忙爬了幾步到寒訣的跟前,“砰砰”地磕了幾個頭,語調中帶着求饒與稍許的哽咽,“宗主,是屬下錯了。求您網開一面,不要對白凜動手。”
“瞧你們這一個個的,都為了白凜恨不得出生入死,我可真是羨慕得很呢。”寒訣甩開張仲琰攀扯着他衣袂的雙手,嫌棄地抖了抖。
張仲琰又是磕了幾個頭,金屬做的面具卡在地面與臉頰間,竟劃出了幾道血印,看着好不可憐。他忙說,“宗主自然不會與白凜一般見識。”
“我倒是不知了,從前你不過不喜玄天赦,而如今怎得非要取他性命不可?”寒訣擺擺手,示意他站起回話。
“他在四象門修習法術之時,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心思不純罷了。”張仲琰閉上了雙眼,往事有多痛心疾首,現在的他就有多恨玄天赦,“而後,他辭了師門,回了玄安城任城主,卻是不知道從哪裏招惹了些靈修。到處尋他尋不到,便找上了四象門,竟是喪心病狂地斬斷了一直護着他的凜兒的雙腿!”
他咬牙切齒地問,“若是宗主,是否能忍得下這口惡氣,不去恨他?”
“總歸是那些人做的,他也不知就裏。”寒訣語氣變得平和起來,卻也是因為知曉了張仲琰有多疼愛徒弟的心思。
“可事情總是由他而起,若非他在外招惹了旁人,凜兒又怎會白白受此之苦。”張仲琰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雙唇,發白的唇色中漸漸滲出些血絲,“在凜兒雙腿被斷之後,我為他用神甲功蔔了一挂,得到的結果卻是——”
“無命之局。”
寒訣點點頭,“若非為了白凜,你也不會以失蹤為借口,叛出四象門轉投屠仙宗。”
“屬下願為宗主效犬馬之勞。”他右手搭在左肩,微微垂頭。
寒訣見他卻是一時半刻消不掉對玄天赦的恨意,也只能無奈地忽略了他方才的所有作為。畢竟他有的是辦法救玄天赦,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能将他拉回來。
“多謝宗主開恩,多謝宗主!”
“慢着,我可還什麽都沒說呢。”寒訣擡手阻止了他的動作,又問道,“你這給玄天赦下的,是縛仙吧。”
“正是。”張仲琰點點頭,挺直了腰,想要伸手往懷裏掏出解藥。
“解藥便不用了,将我的霁月盂拿來。本座,要親自為他解毒。”
霁月盂是屠仙宗的一大寶物,常日裏都束之高閣,而今卻有了用武之地。它約一尺長半尺寬,扁平有耳,為仙界雙清幻境所産的赤琉璃所制。盂身通體清透渾紅,漂亮至極。而它的作用更甚,能解世間萬毒,便是縛仙這類連仙君都能毒殺之藥,也能治愈。
只不過縛仙毒性太過強猛,若非玄天赦自己封存七分靈力以備不時之需,他是真真撐不到寒訣拿出此等法器的。
而且使用者必有極強的能力,以操控霁月盂。若非如此,霁月盂便會有極大的可能性,将使用者反噬。輕則靈力折損,重則魂飛魄散。
于寒訣來說,雖然兩者都與他毫無幹系,但他仍想借着這反噬一說,再與玄天赦糾纏下去。雖是動機不純,但此生此世的玄天赦,卻是讓他感到了新奇。就算他曾經不斷地窺探玄天赦的消息與生活,也比不得這一兩日的相處讓他來得興趣多。
想到此,他原本冷峻的面容也被欣喜修飾得柔和了起來。
寒訣用左手将玄天赦攬在懷裏,右手成爪狀,覆于玄天赦面前三寸的地方。縛仙毒藥産生的黑氣源源不斷的從他的五官溢出,被寒訣控在手中。不大一會兒,便成了好大一個黑色圓球。他将圓球抛至霁月盂中,剎那間便被吸收了個一幹二淨。
他再次出手吸取黑氣時,玄天赦的身子抖了一抖,眉頭無意識地皺起,嘴裏發出了些哼哼唧唧的聲音。與之伴随的是,黑氣也正在慢慢減弱,顏色變淡。
寒訣看到此間場景,便已知曉玄天赦身上的毒素已經被清除得近乎一幹二淨了。
他漸漸收緩了法力,到最後一下的時候,他隐隐約約笑了一下,故意讓霁月盂剩下的一丁點反噬反饋到他自己的身上。
他先是嘴角殷出了血漬,而後便“噗”的一聲,一口濃郁的黑血濺到了玄天赦的衣衫領口。寒訣看着自己的傑作,勾起了嘴角,此般效果卻如他所料。只是不知道這反噬……
寒訣動了動自己的肢體,又盤坐下運功一小周天。卻是半點無礙,他有些納悶,便只當反噬并不夠重,想要出門再喊張仲琰前來收拾。可是,當他走出離玄天赦十步之遠時,他的身子竟完全動彈不得,再也不能往前行進一步。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寒訣回頭瞟了一眼臉色逐漸紅潤的玄天赦,驀地笑了起來。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