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認識秦遷聲之前,穆常影還沒像現在這樣貪玩成性。
那年他二十歲,正值齒少氣銳的年紀。
大學期間他不習慣住宿,自己在學校隔壁租了個房子,對門就是秦遷聲。他們在機緣巧合下認識,巧的是兩人都在同一個大學。
穆常影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向,到遇見秦遷聲的時候才摸清了自己喜歡的類型——臉好看不用說,還得要有個性,身上要有某個特點,不刻意隐藏也不特地顯露,而是在某些時候突然被人發現,然後順着這個特點去摸索這人其他的好。
秦遷聲恰恰就符合了這些特征。
某次穆常影去秦遷聲家蹭飯,飯後閑來無事還從自己那兒提了一打啤酒過來跟對方邊打牌邊喝。秦遷聲不太能喝,兩罐下去就紅了臉和脖子,搖搖晃晃站起來卻差點倒在地上。
穆常影伸手扶住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驟快的心跳是為哪般,秦遷聲就擡起臉,半睜着迷離的雙眼說:“我……彈琴給你聽……嗝。”
客廳角落裏有架鋼琴,穆常影從第一次來秦遷聲家時就注意到了,不過對方從來沒彈過給他聽。
這會兒秦遷聲踉跄着撲到鋼琴旁掀起琴蓋,坐下後先試了幾個音,然後低垂着頭彈奏起曲子來。
穆常影手中的空罐子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滾到了鋼琴邊。他過去彎腰拾起,再站起來時視線就沒再秦遷聲身上離開過。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秦遷聲彈起琴來沒有太連貫,中間還彈錯了幾個音。但他伴着節奏一點一點的腦袋,以及因動作而垂落的劉海,竟意外給他加足了分。
垂下的劉海遮了他的眼睛,使得穆常影只能看到他的唇。
再然後琴聲戛然而止,是穆常影驀地把秦遷聲扯了起來,順着對方暈乎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姿勢低下頭吻了他。
那之後秦遷聲有一個多月沒理穆常影,碰見了也故意移開了視線。穆常影追了他近一年,最後還是花了大價錢買了架貝希斯坦鋼琴送到他家,他才轉變态度接受了。
這場戀愛一談就談了三年,畢業後穆常影在外面買了套房,兩人正式開啓了同居生活。相處中偶有争吵,但也沒鬧到分手的地步,穆常影工作忙,經常要出差,故而住在家裏的時間實則不算多;秦遷聲好不容易升了職,時常在外面應酬到很晚才回家。
兩人的感情出現裂痕是在一個夏天的傍晚,穆常影出差提早回來,回到家已經接近淩晨。未免吵醒了秦遷聲,穆常影連燈都沒開,放輕了腳步摸黑走向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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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床上糾纏在一起的二人着實給了他不小的驚喜。
穆常影終于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來秦遷聲都不願意和他發生關系,原來對方喜歡的一直都是女人,只有面對女人,秦遷聲才會有生理上的反應。
好比眼下,秦遷聲在主卧的雙人床上壓着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人賣力運動,那股投入的勁兒使他全然沒留意到身後的腳步聲。
事情的結果,是穆常影毫不猶豫提了分手,他再喜歡他也不可能和背叛自己的人過一輩子。
秦遷聲說什麽也不願意分,還說當初是穆常影先招惹他的,現在來說分手根本就沒考慮過他的感受。穆常影二話不說收拾行李搬了家,把屋子留給了秦遷聲,反正一套房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重要的東西。
分手之後,穆常影在商品樓隔着馬路的對面開了個酒吧,閑暇時就帶着不同的人進出,身邊換了很多人,卻再也不會談感情,為的是避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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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SHADOW側門進去,走廊中的聲控燈随着低沉的腳步聲一盞盞相繼亮起。
穆常影不知道自己安的哪門子心思,非要再回來看看棠未息有沒有留下來過夜。想到棠未息坐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親他下巴的模樣,以及自己給對方擴張時對方那像小動物一樣的嗚咽,穆常影的火又上來了。
他給自己找借口,要是棠未息還在,那就剛好拿人消一下火,反正那人前前後後來過他的地方三次,他一次都沒真正嘗過對方的滋味。
想是這般想,然而上了六樓發現棠未息根本就不在,穆常影的欲/火瞬間轉成了怒火。
這種情況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以往哪位不是巴不得住在這裏的?這位倒好,前一秒還坐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叫,後一秒就消失得影兒都不剩一個。
卧室裏熄了燈,床鋪倒是整理得幹幹淨淨,連床邊的拖鞋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穆常影記得走之前沒叫保潔工人過來收拾,那做這些事的人只能是棠未息。他的怒火消了一些,坐到床上拿出手機撥了棠未息的號碼,響到第二聲的時候對方就接了起來。
“穆先生。”
“在哪?”
“剛回到家。”
穆常影突然瞥見枕頭底下露出一個紅色的小角,他心生疑惑,一揚手把枕頭掀到一邊,結果看見一沓整齊的百元大鈔正躺在那裏。
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的怒火又蹭的冒出來。
“你又把錢放下了?!”叫他別再放回抽屜還真的沒放抽屜,轉而塞枕頭底下來了!
“穆先生您別誤會——”
“我說了別玩欲擒故縱這一套。”
“不是,”棠未息躲進自己的房間,将聲音壓到最低,“穆先生,這錢我真的不能要,你幫……”
他話還沒說完,穆常影就打斷了:“你給別人也是白嫖?”
棠未息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喘上來。
他想說,要不那些人情就用其他方式償還吧,打掃衛生也好跑腿打雜也罷,被人誤認為MB的感覺真是不好受。但想到穆常影在他遇到危險時把他護到身後的模樣,想到穆常影調制給他的那杯漂亮的雞尾酒,想到穆常影遞給他的溫水和幹淨衣褲,棠未息最後說出口的話與心裏所想完全不一致:“穆先生,我們沒做,您不用給我錢。”
“明晚準時過來,記得把自己洗幹淨。”
“诶!”棠未息還想說什麽,對方就挂了電話。
他氣惱地把自己扔到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發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人家對他那麽好,還幫過他兩回,他理應感謝對方才是。但對方有時候對他說話的語氣又讓他不舒服,活像是把他當成了不幹不淨有着不純目的的人。
棠未息自認感情史完全空白,從小到大為生活奔波已經不易,又哪有時間去顧其他。今天主動坐在穆常影身上去親吻對方已讓他緊張得要命,更遑論帶着什麽目的去接近對方。
他計劃好了,要是明晚還做不成,就跟對方說清楚用其他方式償還,大不了當牛做馬,反正他這輩子都是這樣的命。
打定主意後棠未息放下了心頭大石,卻沒曾想第二天會出那樣的意外。
周末晚上的SHADOW比平日多了三倍人不止,棠未息進去時差點被擠到地上。
經理站在吧臺邊監督工作,棠未息經過吧臺時經理叫住了他:“诶我說你,今晚又不打算幹活了是吧?”
經理嗓門大,周圍再嘈雜也抵擋不住他的聲音傳到棠未息耳裏。
棠未息挪步到經理身邊,解釋道:“經理,穆先生讓我……”
“嘿叫你別纏着老板你還非得上趕着給人家暖床是吧?”經理扯着棠未息的胳膊不讓他走,臉上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未息啊,你聽我勸,老板不是你惹得起的,趁早把心收回來認認真真工作吧,等下我幫你給老板說一聲,你就別上去了,好吧?”
“這……”
“去吧去吧趕緊工作去,不見這客多着呢,你走了我找誰來當替補去?”
棠未息被經理在背後推了推,只能木讷地點點頭,進更衣室換上工作服回到大廳繼續原來的工作。
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誰都始料未及。
一位喝醉了酒的啤酒肚男人在大廳內發酒瘋,随便拽了個離得近的姑娘就要摟着親。
姑娘被吓得不輕,拼命掙脫着鉗制自己的陌生男人,姑娘的倆朋友見狀也趕緊走上前幫忙。
這推推搡搡間把後面走過的棠未息撞了個正着,棠未息捧着放了幾杯雞尾酒的盤子躲閃不及,盤子從手中滑落,上面的酒也随之傾瀉向他的身子。
他向後一步,不知踩了誰的腳,那人用力将他一推,棠未息重心不穩向另一個方向倒去,後腦勺剛好磕到了一張方桌的角上,疼得他當場就暈了過去。
周圍的人都吓壞了,短暫的靜默後有人突然嚷了一聲“出人命啦”,須臾間,蓋過音樂聲的尖叫如浪潮般席卷了整個大廳。
“……是的老板,未息正在大廳忙着呢,您看要不……”經理正跟穆常影通着電話,聽到那邊聲響趕緊捂着話筒過去看一眼,這一眼可不得了,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經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老……老板,大廳出……出事了,棠未息他他他……”
那邊的人在聽到“棠未息”這三個字的同時便挂了電話,不多時,有人撥開人群快步走到躺在地上的棠未息身邊,先是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鼻息,确定沒事後将人攔腰抱起,面色鐵青地走出人群。
在場的人絕大部分都沒見過穆常影,并不知道這人正是SHADOW的老板,只覺這人身材挺拔,抱起人的動作剛勁有力,踏出的每個步伐都沉着穩定。
阿瀾湊到經理身邊,問:“經理,你說老板是不是生氣了?”
“何止,簡直想殺人了。”經理退後幾步,将自己掩入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怕穆常影看見他後會追究責任,畢竟今晚是他執意要把棠未息留在大廳工作的。
經理擔心不到三秒,穆常影就抱着棠未息經過他身邊,扔下一句“明天遞上辭職信”,而後便離開了這個嘈雜的地方。
今天剛提的新車就停在門外,除車主外沒其他人乘坐過。
穆常影小心翼翼地将懷裏的人抱入後座,然後脫下自己的大衣,疊好了墊到棠未息的腦袋下。
他回到前座,先給家庭醫生打了個電話,随後等不及似的發動車子踩下油門向家的方向駛去。
他本無義務一而再地解救這人,SHADOW夜場魚龍混雜,出事的員工也不是一雙手就能數得過來。
但第一次與這少年見面,僅是匆匆一瞥對方的雙眼,便仿佛憶起數年前悸動的某個瞬間。
而他最是縱容的,便是那時候沖動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