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棠未息可以把葉菀當成很要好的朋友。
在棠未息搬來這兒之前,葉菀就已經在這住了幾個年頭了。她比他年長一歲,當他還對這座城市抱有陌生态度時,是她帶他熟悉了大街小巷,帶他感受白天的熙攘和夜晚的繁盛,在他灰暗的年少時光中添上一抹光。
棠未息性格內斂,在學校不太愛說話,只有回了家見着葉菀才肯露出點笑容。兩人相伴着長大,五年的時間,棠未息個子高了不少,五官的輪廓也越發清秀;葉菀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留着半長不短的頭發,穿着短裙和街巷裏的同齡孩子賽跑也能跑出個第一。
再後來葉菀上了個職中,某天回家突然來找棠未息要照片,也不說原因。棠未息當時沒想那麽多,葉菀說要他就給,端端正正站在瓦房後的空地上讓葉菀拿着手機拍了個全身照。
第二天葉菀怡然自得地來跟棠未息闡明原因:原來是她在學校裏被幾個女生罵長得土裏土氣,她不服氣,說就算自己長得不咋樣,礙不住她有個長得像明星似的男朋友。那些女生滿臉不信,非要她拿出證據,于是她便給她們看了棠未息的照片。
“未息,你明天放學後就在我們學校門口等我好吧?她們非得嚷嚷着要見真人。”葉菀眨着眼睛祈求道。
棠未息心裏其實不願意,覺得自己被葉菀利用了。但葉菀提起自己小時候如何如何對他好,他便軟下了心:“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然而,棠未息在葉菀當着一幫女生的面得意地牽住自己的手時就後悔了。他只把葉菀當朋友,從沒有過多餘的心思,對方這樣的舉動讓他感到不舒服。
那次過後,他發覺葉菀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得炙熱了。他不是不知道那種眼神是什麽意思,但對方不說,他也不好拒絕。他只能拿學習忙當借口,一次次躲開葉菀的來訪。
又過了一年,棠未息上了高中,葉菀卻在高二時辍學了,那段時間江嬸的心情非常不好,棠未息問起舒老太,她也不清楚葉菀辍學的原因。
某個午後,舒老太和江嬸出門了,棠未息收拾好東西鎖好門正要去做兼職,經過隔壁屋時突然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刻意壓低的叫聲。
葉菀房間的窗戶正好對着後面的空地,棠未息循着聲音悄悄走過去,卻透過半開的窗戶撞見了此生都不會忘記的一幕。那時候葉菀正閉着眼睛躺在床上沒注意到窗外的他,而他跌跌撞撞地跑走,下定決心再也不接近葉菀半步。
那個晚上棠未息在日記本裏寫道:“……她左手拿着手機,右手在……”他沒寫完就把紙給撕下來了,連同前面所有日記都被他一張張撕下來揉爛扔進了垃圾桶。
葉菀的手機裏是他的照片,而他曾放下所有戒備心那麽相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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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棠未息收起手機站了起來,轉過身要往屋裏走,被葉菀從後面扯住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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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未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甘心地松開手:“我給你做了點心的,你就不能禮尚往來嗎?”
過早地進入社會磨光了葉菀眼裏本該有的光彩,使她的臉看起來也沒了年少時的朝氣蓬勃。棠未息為她感到惋惜,但想到兩年前的那件事,他就一點都不可憐她了。他進屋裏把一直擺在桌上沒動過的點心端出來遞到葉菀手裏,說:“這禮我不要了。”
“未息,究竟是為什麽……”
“你自己心裏清楚。”棠未息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當天夜晚下了很大的雨,氣溫一下子降了七八度。棠未息半夜起床把晾在陽臺的衣服收進來,又從衣櫃頂層翻出棉被搬到舒老太房間裏給對方蓋上。
後半夜他輾轉反側睡不着,按開手機劃拉了幾下又關上。
穆常影還是沒回複他的短信。
他這兩天總是在反複想一個問題,穆常影心裏在乎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他之前猜測的是餘安穩,但前天給穆常影打來電話的那個人地位顯然比餘安穩更重要。既然心裏有人,為什麽穆常影要到處玩弄感情?這對其他喜歡他的人很不公平。棠未息內心把自己歸類到“其他喜歡穆常影的人”之外,卻忽略了自己頗有不滿的情緒。
越想越清醒,他幹脆翻身爬起來,從書包裏翻出練習冊刷起題目來,為周四周五的段考做準備。
睡眠不足的後果是第二天回學校時腳步都是漂浮的,棠未息來得早,早讀還沒開始,整個教室都還是同學說話的聲音。
棠未息把作業交給組長後就趴在桌上補眠,眼睛是閉上了,耳邊卻全是楊潼和張佳郁興奮的讨論聲。
“诶,覃兆軒和邵杭說這星期段考完帶咱倆去酒吧玩,他們和你說了嗎?”張佳郁說。
楊潼邊啃包子邊點頭:“說了說了,但沒說是哪個酒吧,還故作神秘說要給我們個驚喜。”
棠未息聽到“酒吧”這兩個字時就精神了,碰巧楊潼碰了碰他的胳膊,提議道:“未息,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張佳郁在一邊附和:“對對對,有個帥哥一塊玩兒也盡興得多,跟他倆說一聲就好啦。”
棠未息整顆心都被恐慌給包圍了,班裏就數覃兆軒和邵杭跟他最不對付,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兩位公子哥看他的眼神總是極其不友善。要是他們去的是SHADOW,又剛好在店裏碰見了他……
“未息?去嗎?”
棠未息反應過來,笑着擺擺手:“我不去了,你們玩得開心。”
早讀鈴聲響起,覃兆軒踩着鈴聲走進來,揣着口袋一臉的痞裏痞氣,隔着幾排座位挑釁似的瞥了棠未息一眼。棠未息不想惹事,低下頭避開了對方的目光。他轉念一想,S市的酒吧那麽多,總不會真的那麽巧吧?
一連幾天,棠未息都沒等到穆常影的回複,他前兩天還忐忑自己作為下屬對老板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太直白太過分,之後心就放平了,不回就不回吧,興許是工作太忙了,哪顧得上理他這個小人物。
SHADOW換了個樓面經理,新來的程經理話都不多說一句,辦起事來一板一眼,更不會在閑暇時候和下屬插科打诨。
有時候阿瀾會跟棠未息訴苦說這位程經理對員工太苛刻,被無聲無息站在後方的後者罰寫了一份兩千字的檢讨。自此員工們都領教了程經理的可怕,有他監工時便戰戰兢兢工作。
但程經理貌似對棠未息格外照顧,給他安排的都是些輕活兒,那些看上去比較刁鑽的客人也不會讓他去負責。
周五夜場的人流量不比周末少多少,被學習或工作積壓了幾天的人們一窩蜂地湧入這個能讓自己放松的場所,或飲酒或跳舞來麻醉自己的疲累。
程經理給棠未息指了一片區域:“你去負責那幾桌的,要是忙不過來跟我說一聲。”
那幾桌的大都是斯斯文文的白領,看着不像會鬧事的。棠未息應下了,捧着菜單走了過去。
“我說覃兆軒,你說的驚喜在哪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棠未息後背一涼,寫單的手僵了僵,故作鎮定地記下顧客要點的東西,然後低着頭裝作看不見不遠處的人。
“那邊,在那邊,”邵杭四處張望,眼尖地從人群中看見了穿着工作服的棠未息,他拿胳膊肘捅捅覃兆軒道,“我就說吧,平時不去上晚修肯定是有難言之隐,這不,來這種地方打工了吧,也不知道有沒有做那個。”
其他三人也注意到棠未息了,楊潼和張佳郁皆是滿臉的震驚,全然沒想到平時的年級模範學生竟然會翹掉每晚的晚修,就專門來這兒工作。
“這就是你們說的驚喜啊?”楊潼問。
“做……做哪個啊?”張佳郁倒是抓住了邵杭話裏的重點。
“鴨子呗。”邵杭說。
“想不到吧,你們女生平時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人是個誰都能碰的鴨子噢。”覃兆軒無恥地笑起來,立馬被楊潼捶了一下:“你別亂說,人家可能只是當服務生呢?未息家裏有困難,去兼職也是正常的事。”
“我可是有理有據的。”覃兆軒拿出手機給她們看照片,“我上周末拍的,進去一套衣服,出來又另一套衣服,你們說幹啥去了?”
“诶未息他……”張佳郁指着前方,驚詫地睜大了眼。
棠未息捧着托盤給客人端上酒,彎腰把酒擱到桌上的空當,離得近的那位看似斯文的客人突然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店裏光怪陸離,棠未息臉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你……”他抱着托盤退後一步,被人揪着袖子扯了回來。
“怎麽?長這張臉不是出來賣的?”客人臉上的笑很無賴,同一桌的也都托着下巴看好戲。
“對不起,我只是個普通的服務員。”棠未息手足無措地朝身後不遠處的那桌瞟了一眼,正對上同班四位同學齊刷刷看着這邊的視線。
他的心如墜冰窖,手軟得抱不住托盤。恰好程經理接完電話後注意到這邊怪異的狀況,徑直走過來喊他的工號:“283號,老板讓你上去六樓一趟。”
棠未息莫名地松了一口氣,同時又疑惑起來:穆常影沒空回他短信,卻有空來找他?
“趕緊,別讓老板久等。”程經理撞了撞他的肩膀,棠未息回過神來,道過謝後連忙跑走了。
藍鮮橙酒沿長匙順杯壁而下,最後一步是加白蘭地。穆常影調整好長匙的角度,拿穩裝白蘭地的量杯正準備倒入,包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量杯微微一偏,白蘭地避開長匙傾進酒杯。
“啧。”從來都百無一失的穆常影竟然失手了,他擡眸,看向不敲門就走進來的罪魁禍首。
“穆先生。”棠未息氣喘籲籲地停下,額前的頭發因為剛才的跑動而微微有些淩亂。
穆常影定睛看了他好久,直等到他喘勻了呼吸才開口:“膽兒大了啊,門都不敲。”
“我……對不起。”棠未息抓住門把,考慮着要不要退出去敲了門再進來。他在樓下大廳被打擊得亂了心神,只想見着穆常影能夠心安。他未細想過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只遵從着內心的驅動來尋求某種歸屬。
“行了,過來吧。”穆常影擦幹淨長匙,在剛調好的酒中插上吸管,等棠未息走過來後把酒杯推過去,“調得不算成功,将就着試試吧。”
柔和的燈光下,杯中的酒呈現出奇異的色彩。不同種類的液體分層均勻自然,這麽看上去就像一道彩虹被藏在了透明的杯中。
“謝謝穆先生。”說實話棠未息一點都看不出這杯酒哪裏調得不成功,只覺得漂亮得過分,“這個好像彩虹。”
“彩虹雞尾酒。”穆常影擰開水龍頭,将量杯放在底下沖洗。
棠未息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捏着吸管細細地啜了一口,驚喜地發現入口是甜甜的果漿味。他欲再啜飲一口來沖淡心尖的澀,卻被不時擡眼打量他的穆常影看穿了心思。
“有心事嗎?你臉色不太好。”
棠未息喉頭一滾,這一口液體比之上一口還多了咖啡和酒混合的味道,有甜澀也有些許辛辣,卻正好切合了他此刻的心情。
讓他不禁懷疑眼前的人在此時問出這句話會否是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