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穆常影洗完了所有量杯也沒等到棠未息的回答,他略一擡眼,将對方臉上變了又變的神色看在眼裏。
他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困擾?還是其實根本沒什麽心事,只是他猜錯了,而對方顧忌着他的面子沒有說出來?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讓他感到莫名的不爽。論前者,他的每一任床伴都極易讓他猜中心思,要麽金錢要麽名譽,他們想要的東西不過大同小異。但他猜不中棠未息,對方好像什麽都不奢求,給錢不要,給其他的也見不得有多高興。他好像把對方給看懂了,又好像什麽都沒看懂。或者說,看得穿的是悲喜,看不透的是心思。明明不是什麽多大的事,棠未息卻總是不想麻煩他太多。論後者,他覺得棠未息未免太畏懼他,怕自己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會惹怒他,即使很多時候對方可以解釋的事,偏偏卻把話埋進心裏而将事實一笑帶過。
這二者綜合起來,讓穆常影認為棠未息根本沒有在兩人的關系上擺正态度,這人太被動,什麽都往心裏藏,跟前面每個人都不像。
棠未息把七層彩虹都喝進肚子了還沒決定要不要回答穆常影的問題。除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他什麽都沒回應。
對于被同班同學看到自己在酒吧上班,并且被他們撞見了這樣的場面,他是恐慌的。他幾乎能想象到下周回到班上後所要面臨的事——他的秘密被他們添油加醋地宣揚,繼而班主任也會知道這件事,至于後果如何,他已不敢去猜。
可是這些都不适合對穆常影說,他們兩個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這些困擾在對方看來或許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對方只是能恰到好處給得他心安的感覺,讓他在難過的時候不至于因為一個人承受而顯得難堪。
穆常影在吧臺上鋪了條幹淨的抹布,将七個量杯依次倒扣在上面。棠未息跳下吧臺椅繞進來,将酒杯放到水龍頭下沖洗,這次穆常影沒有把杯子搶過來,而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默不作聲的棠未息,整個包間只餘嘩啦啦的水聲。
洗完杯子,棠未息學着穆常影的樣子把杯子倒扣到抹布上,正想回頭,卻被身後的人落到他頭上的手掌止住了所有動作。
穆常影張開五指穿插進棠未息的頭發裏,動作慢得像是要撫過每一根柔軟的頭發。
棠未息挺直腰背目視前方,所有感官都放到了那手掌與他的腦袋觸碰的那片區域上。就在一個星期前,那裏磕出了個腫塊,疼得他幾天睡覺都不敢亂動。
“傷好了嗎?”穆常影問,并沒摸到那個腫塊。
“嗯,腫塊消下去了,不疼了。”棠未息下意識扭頭看向穆常影,結果對方來不及收回的手便順着他的動作從後腦勺撫向了臉龐。
棠未息忘了避開,還愣頭愣腦地添了一句:“謝謝穆先生關心。”
穆常影少有地被棠未息傻乎乎的表情逗笑了,他收回手,指尖堪堪滑過棠未息的臉龐:“你只會說謝謝嗎?”
從第一次見面,這家夥就不知對他說了多少句謝謝,句句真心實意,比那些盯着他的錢和地位的男孩兒誠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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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未息腳步向後一邁,後背就撞上了吧臺。他目光慌張地四處逡巡,最後還是回到了穆常影臉上。在他的印象裏,穆常影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人,但那種親和力并不體現在表情上,而是體現在動作和語言上。穆常影眉目溫潤,臉龐整體看起來卻又幾絲狂妄,不笑的時候會讓人有種不敢接近的感覺。棠未息鮮少看見穆常影露出笑容,現在穆常影這麽一笑,倒讓他不知所措起來。
“我還會其他的。”棠未息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豹子膽,嘴裏竟然冒出了這句話。
穆常影揚了揚眉,示意他說下去。
棠未息雙手向後撐着吧臺,上身後仰盡量拉開兩人之間暧昧的距離。他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問了個困惑了一整個星期的問題:“穆先生,我給您發短信,您為什麽不回複?”
“能把敬稱改掉嗎?”頂着這麽張拒人千裏的臉用着這麽彬彬有禮的語氣,想逗弄都難。
棠未息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改了口:“穆先生,我給你發短信,你為什麽不回複?”
穆常影暗嘆一聲,“您”改成“你”了,“穆先生”卻還是“穆先生”。
對方向後仰着身子,他便向前欺壓過去:“你想讓我怎麽回複?”
“……”棠未息的腰窩頂在堅硬的吧臺上,好不舒服。
“現在的程經理不好嗎?”穆常影向下掃了一眼,伸手拂過棠未息的後背,對方緊張地一瑟縮,他順勢把手掌擋在了吧臺和對方的腰窩之間。這樣一來,便成了棠未息倚靠在了他的手掌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暧昧。
“好,程經理好。”棠未息怕吧臺的邊弄疼了穆常影的手,只能稍稍擡起了身子,拉遠了和吧臺的距離。相應地,他和穆常影的距離又再次拉近了。
真是進退為難。
“既然程經理好,那不就得了。”穆常影理所當然道。
“可是這樣對以前的經理不公平,他并沒做錯什麽。”棠未息振振有詞。
“不聽我話,就是做錯事了。做錯事了,就得接受懲罰。”穆常影貼在棠未息腰窩上的手掌一緊,将棠未息推向自己懷裏,“懂了嗎?”
這句話像給他解釋,又像在警告他。盡管聽起來惡聲惡氣,但是穆常影以這樣的姿勢禁锢着身着工作服的棠未息,倒更像是仗着老板的身份欺負不敢反抗的員工。
棠未息趴在穆常影胸膛上點點頭,在心裏默默地對以前的經理說了聲對不起。
話答完了,穆常影又把話題繞了回去:“你剛剛說你除了道謝還會其他的,會什麽?”
躲也躲不過,總不能在這種時候說會做那種事吧?何況他也沒有任何經驗。棠未息咬咬牙,幹脆道:“我會做點心。”
既然對方總是給他調酒喝,那他就給對方做點心當回禮好了。
穆常影又開始笑,胸腔的震動讓緊貼在他身上的棠未息跟着加快了心跳。
“穆先生,你笑什麽?”
“沒什麽,你回去吧。”穆常影松開他,徑自繞出吧臺坐到外面的沙發上,“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給我帶你做的點心。”
吧臺所處位置較暗,棠未息擡頭看向坐在不遠處吊燈下的穆常影,光暈落在對方臉上,把眉梢間不易察覺的愉快也照得一清二楚。
棠未息還是不明白阿瀾他們為什麽說穆常影不好惹。
他覺得對方特別好。
正欲離開,穆常影在身後叫住了他:“稍等。”
棠未息轉過身。
隔着兩三米的距離,穆常影向他抛去一個東西,棠未息未看清是什麽,只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躺在手心裏的是一把鑰匙,棠未息滿頭霧水,問:“這是幹什麽用的?”
穆常影不透露答案:“你收着就行,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待棠未息離開後,穆常影收起嘴邊的笑,拿出手機給下面的人打電話:“給我整理一下今晚七點半到八點這個時間段大廳七號區的監控,十分鐘之內發過來。”
電話剛結束,又有個號碼撥了進來,穆常影瞄了眼來電者,等手機響了近十下,他才慢悠悠地接了:“什麽事?”
“穆先生,您在SHADOW嗎?”
“回來了?”
“嗯,今天出了點意外,劇組讓我休息一天,我明天下午再過去。穆先生,我可以上來嗎?”
“從側門上來吧,別讓人瞧見了臉。”
他沒問對方發生了什麽意外,既然能有那興致過來找他,想必不會是什麽大事,頂多開口求個幫忙,再順理成章地打上一炮。
手下的人辦事很快,沒到十分鐘,整理好的監控錄像就合成文件發到了他的手機裏。
穆常影逐個打開看,還沒看完第一個便聽到了敲門聲。他過去開門放餘安穩進來,随後又坐回沙發上看錄像。
“穆先生,您在看什麽?”餘安穩一關上門就把全副武裝卸下,墨鏡摘掉,棒球帽拿掉,圍巾扯了下來,連衣服也一件件脫下,“穆先生,我來之前清洗過了。”
“嗯。”穆常影無暇看他,只向自己的下身努了努嘴,又把目光放回錄像上。
錄像共有四個,他看到第二個時就看出了端倪。他瞳孔收縮,把錄像再倒回去,先是看到了棠未息的身影,看樣子像是在給客人寫單,再後面一點,給客人端上酒的時候,那位客人對棠未息做出了一個下/流的動作。
盡管知道棠未息是做哪一行的,但真正看在眼裏,穆常影才知曉自己有多憤怒。
穆常影把這一段前前後後看了好幾回,這次又從畫面的其他地方發現了不對勁。就在離這桌客人的不遠處,有四個學生模樣的人,身上穿的校服和某次棠未息來見他時穿的校服差不多。那幾個學生全程都對着棠未息的方向指指點點,中途棠未息似乎還回頭跟他們對視了一眼,後來就被程經理叫走了,沒有上前跟他們打招呼。
“穆先生,我可以坐上來嗎?”跪在他兩腿間的餘安穩含得嘴都累了也不見穆常影給個命令,迫不得已紅着眼角擡起頭問。
穆常影按滅手機甩到一邊,把餘安穩提起來扔到沙發上,對對方的呼痛聲置若罔聞,壓着人給弄了個天昏地暗。
事後,餘安穩縮在他身邊向他撒嬌:“穆先生,我今天在劇組裏被赫景用道具砸了,肩頭都被砸淤青了。”
赫景和餘安穩算是同時間簽約長影娛樂,但在劇裏,赫景只能飾演一個小配角,戲份自然也比餘安穩少很多。
穆常影看着餘安穩右肩後的那片淤青,剛剛用的面對面的姿勢沒看到,現在才覺餘安穩被砸得不輕,怪不得剛剛做的時候一直呼痛。
但穆常影滿腦子都是初識棠未息時的畫面,對方明明被撞到了肩膀,卻一邊揉着一邊說沒傷到,也不知道被撞得有多重。
“笨啊。”他情不自禁說了一句,餘安穩以為是在說自己,愈加往穆常影懷裏靠:“穆先生,赫景罵我靠潛規則上位。”
“可不是麽。”穆常影聳聳肩。
“可是他罵我搶盡了主角的風頭,我氣不過反駁了兩句,他就拿東西砸我了。當時是休息時間,劇組裏沒人看到這一幕,他平時裝着一副善良友好的面孔,我說出去估計也沒人信我。”餘安穩眼巴巴地看着穆常影,那意思很明顯,是要他幫自己做主。
“行了,以後除了拍戲,在組裏見着他繞着走,別起沖突,別給我惹麻煩。”穆常影拍拍餘安穩的屁股,“回去抹點藥油,過幾天就沒事了,等我抽空去探班。”
餘安穩雙眼都亮了,高高興興地在穆常影臉上吧唧一口。
穆常影抽出被對方抱住的胳膊,心道,瞧人家都是怎麽道謝的,棠未息那家夥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竟說要給他做點心。
他連那家夥都沒嘗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