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吐槽的那人毫不知情,回到樓下後盡心盡責忙活到了十一點,程經理催着換班才去更衣室換掉衣服準備回家。

SHADOW外面的一條街都是安靜的,周邊店鋪該打烊的打烊,只剩兩家隔得極遠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亮着光。門內沸反連天,門外鴉雀無聲,着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初冬寒風拂面而來,棠未息攏緊外套,邊掏車鎖鑰匙邊走進小巷。

鑰匙剛掏出來就掉到了地上,棠未息瞧了瞧四周又瞧了瞧眼前的自行車:鎖車的位置沒變,就是車從舊車變成新車了!

他的自行車是很普通的灰白色,從上初中開始騎的,無論品牌還是款式都已過時,更別提性能退化得厲害。而眼前的這輛山地自行車一看就知道高上不少檔次,車架上印着英文logo,車身是锃亮的寶藍色,和穆常影的那輛轎車是一個色系。

想到穆常影就想到了對方抛給自己的鑰匙,棠未息一個激靈,忙把那鑰匙從背包裏翻出來,哆嗦着雙手去開鎖,鑰匙在鎖孔裏一插一旋,鎖咔噠一聲開了。

棠未息在車頭前蹲了會兒,片刻後站起身給穆常影發短信:穆先生,我的車呢?

他不知道穆常影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那麽慷慨,可他才不要三番兩次地接受那人的好,要得越多,欠得也越多,兩人之間牽扯得就越深。他欠對方的,總會一點一點還清,但他不想還回去的同時又得到那麽多。

手機的震動在寂靜的環境裏顯得尤為突兀,棠未息揣着口袋呼出一口氣,靠在牆上接聽了電話。

“車子喜歡嗎?”那邊穆常影的聲音無半點倦意,顯然并未歇下。

棠未息低下頭走出巷子,一時想不到如何委婉地回絕這份禮:“穆先生,我的車呢?”

沒得到滿意的答案,穆常影挺氣:“沒了。”

“怎麽沒了?”棠未息很急,他每天三點一線就靠這破車,沒了他騎什麽去?

“我今天心情不好,經過巷子時把你的車給踹壞了。”

“你……”

“踹完才記起這車是你的,所以賠你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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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未息氣急敗壞道:“穆先生,你撒謊都沒點技術含量。”

穆常影第一次見識這人向自己撒氣,樂了:“就算踹的不是你的車,我也照賠不誤,你不要就扔那兒,誰想要誰拿去。”

話雖是這麽講,但鑰匙在他這,他能給誰啊。棠未息攥着鑰匙踱回小巷,伸手摸摸車座又摸摸車把,光是這麽一摸都能想象得到這車得讓他陪別人喝多少酒才能賺回來。

“那穆先生為什麽心情不好?”棠未息單手把鎖扣到車架上,長腿一伸跨上車子,一手抓着手機一手握着車把晃悠悠地滑出小巷。

穆常影在家正自斟自飲着,聽筒裏傳來的疑問讓他不小心斟偏了酒,幾滴酒沿着杯壁滑到桌布上。

他沒想到對方把他的無心之言聽進了耳裏,更沒想到對方願意當個聽衆。驚異之餘,某點小心思像灑落到桌布上的酒,一開始只是小圓點,後來慢慢地滲成了一大片。

他無比熟悉這種感覺,和當年是一模一樣。但是再如何縱容當年的自己,“喜歡”或“愛”,如今的他都只會對此表示厭惡,又怎麽會放任自己再深陷。

“工作上出了點事而已,沒什麽。”穆常影随便找了個借口。

“SHADOW出什麽事了?”

晃杯子的手一頓,穆常影這才記起棠未息并不知道他有個娛樂公司,難怪談起工作時只聯系到了SHADOW。

“棠未息,你是不是以為我只管着一個酒吧這麽閑?”他雙腿交疊架在茶幾上,仰頭輕抿着杯中的酒。電話那端的人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被呼呼的風聲帶走了些許言語中的情緒:“我沒有覺得你閑……”

“明天有沒有空?”

棠未息車頭一歪,差點撞路邊的樹上。他捏着剎車把手停下,正想回答時聽到穆常影接着說:“沒空也得給我空出來,跟我去個地方。”

“陪老板算是工作嗎?”棠未息問。

“算。”

“穆先生要去哪?”

“明天就知道了。”

“好。”棠未息揉揉額角,今晚喝了杯烈酒,之後又暈頭轉向忙活那麽久,頭有點疼,只想趕緊回到家倒頭就睡。他擺正車頭,繼續向前騎去:“那明天我在SHADOW門口等你嗎?”

“我去你家接你吧,等下給我發個地址。”穆常影飲盡杯底的酒,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睡了,明天八點見。”

“穆……”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那邊就已經挂了電話。棠未息把手機揣回口袋,甩甩凍得僵硬的手,握緊車把在寂夜的大街上飛馳而去。

這車他可不敢拴在石梯旁,只能擡着上去放在屋子後面,再用新的鎖拴上。

屋子裏一片漆黑,舒老太早已歇下,不大的鼾聲從房間沒關緊的木門裏傳出來。每晚下班回來,只有這個鼾聲能讓棠未息安心,起碼他清楚,他每天這麽辛苦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想讓屋裏的那人過得更好。

洗完澡躺到床上,臨睡前棠未息先給穆常影發了地址。他沒發住址,只發了家附近一個超市的地址,擔心巷子太隐秘,對方找不着位置。

明明困得很,但一閉上眼睛,腦海裏想的卻全是在酒吧裏碰見同班同學的場景。他不怕被全班同學笑話,也不怕讓班主任知道自己每晚去這樣的地方打工,只怕覃兆軒和邵杭看到他被客人這樣對待後到處污蔑他。

他沒什麽奢求,只求安安穩穩讀完高中,然後用這幾年裏賺回來的錢租個好點的屋子,帶着舒老太離開這個不蔽風雨的破瓦房。

累了一整晚的身子逐漸松懈下來,棠未息沉入夢鄉,第二天連鬧鐘都沒吵醒他,還是舒老太叨叨絮絮地進他房間掀他被子,他才迷迷糊糊地睜了眼。

“未息,屋子後頭那車是你新買的?舊車報廢了?”舒老太搡他起床,讓他趕緊去把車子推進屋,“這新車不同舊車,別放外面,快擡進來。”

“奶奶,這車推進來沒地方放。”棠未息拿起手機看時間,才六點剛過。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間,舒老太跟在他後面沒停過嘴:“一輛自行車能占多少位置嘛?這車漂亮,哪買的?貴不貴?貴點沒關系,你覺着好用就成……”

棠未息把車擡進屋,說:“這車不用錢,餐廳裏搞活動抽獎送的,我抽中了特等獎。”他洗漱完便紮進廚房,挂上圍裙開始動手做吃的:“奶奶,我今天不在家吃飯,我先給你備好早晚飯,你餓的話熱一熱就能吃。”

“不用不用,冰箱裏有食材,我自己做。”舒老太進來想把他轟出去,棠未息霸占着廚房不願走:“那讓我做個早餐總可以了吧。”

他睡眼惺忪地給舒老太煮了個面,看時間離八點鐘還早得很,于是打算履行給穆常影做點心的承諾。

說起做點心,其實最初還是葉菀教會他的。葉菀手巧,外面賣的點心她都會做,而且比人家做得還精致可口。棠未息以前跟她學過一陣,後來看着網上的視頻也能摸索出一二,有時候做得好看還會拿去讓附近的點心屋幫他賣,借這個機會賺一筆小錢。

食材整齊地備好在小木桌上,棠未息洗淨手,在心中預算好了時間,估計穆常影來接他之前應該能做完。他不清楚穆常影的口味,是喜甜還是喜鹹,思忖良久決定給對方做南瓜紙杯蛋糕,不甜不膩,口感還好。

他窩在廚房裏,外面鐘上的時針不知不覺已走完一圈。舒老太聞到香甜的南瓜味,循進來問:“又給點心屋做吃的啊?”

“不是呢奶奶,我給我們老板做的,他幫我好多忙,我得報答報答。”棠未息戴上隔熱手套将烤盤取出來,挑了八個好看的放進點心盒裏,其餘的拿個盤子裝出去放在桌上,“這些留着給你吃,你別一口氣吃太多啊,不好消化。”

他擡頭一看牆上的鐘,連忙把圍裙摘下,進房間換好衣服出來,拎上點心盒出門去:“奶奶,我出去了啊。”

“慢點走,別急!”舒老太在後面喊。

冬日的早晨混着南方特有的濕冷,一出門便叫人直發抖。棠未息抱着點心盒走到超市門前,離八點還有十多分鐘,他卻見那輛藍色的Maserati已經停在那裏,車主不怕冷似的,正倚在車門上抽着煙。

“穆先生早,”棠未息在他身後打了個招呼,“等很久了嗎?”

穆常影聞聲回頭,只見站在車子另一邊的棠未息穿着帶帽衛衣,外面還披着牛仔外套,面容幹幹淨淨,這模樣一點都不比他公司裏的小明星差。

“剛到沒多久。”穆常影掐滅了煙開門上車,“上來吧。”

除去自己那次暈倒被穆常影送回家,這是棠未息第二次坐上穆常影的車。他這次沒那麽不自在了,系好安全帶後把放在膝上的點心盒遞給穆常影:“穆先生吃早餐了嗎?我給你做了小蛋糕,你試試。”

穆常影從上車時就盯了那盒東西幾次了,奈何棠未息只顧着系安全帶,他也就憋着不問,裝作要發動車子時,對方适時地把盒子遞到了他眼底下。

他裝模作樣地把手從檔杆上移開去接那盒子,盒底暖暖的,他手冷,捧着就舍不得挪開。

“謝了啊。”他不習慣跟別人道謝,說完自己都覺得別扭。棠未息倒是比他自然,還伸過手來幫他打開紙盒:“穆先生你不用跟我說謝謝,應該是我謝謝你,你幫過我太多了。”他拈起其中一個蛋糕,“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穆常影其實吃過早餐了,但這會兒香甜的南瓜味繞在鼻間,讓他無半點拒絕的念頭。他接過,當着棠未息的面一口咬下,愣過後又接二連三地吃了好幾個,直至唇齒間的煙味都被蛋糕的味道覆蓋。

“好吃嗎?”棠未息一直盯着他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期待。

穆常影想起秦遷聲曾經彈琴給他聽,那人十指在琴鍵上跳躍,間或擡眸期待地看他一眼:“好聽嗎?”

因着這蹿進腦海裏的一幕,他方才吃蛋糕的好心情此刻蕩然無存。

“一般。”他蓋上盒子,側過身随意地擱到後座,随後冷着臉發動車子離開。

他越發厭惡這樣的自己,這段時間總是會無端端回憶起曾經和秦遷聲在一起時的場景,糟糕的是,他想念的不是秦遷聲這個人,而是那段無憂無慮輕松愉快的日子。分手後的兩年間,他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除開工作,他念酒,念欲,唯獨不念情。

但棠未息的眼神,或純淨的,或引誘的,或沉默的,無一不拉扯着他那顆早就埋入酒色泥潭中的心,讓它在麻木的生活中有了久違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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