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年的聖誕剛好是農歷十五,月亮挂在夜空中,又大又圓。
月明星稀,穆常影靠在陽臺的護欄上抽煙,煙頭的火光比皎皎月光暗一點,比渺渺星光亮一點。火光在黑夜裏時明時滅,最後全化作灰燼落下來。
穆常影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唇邊呼出一口袅袅煙霧,堪堪模糊了對面的商品樓。一陣夜風吹來,那煙霧散了,燈火通明的商品樓複又顯現出來。
那棟樓房的其中一戶燈火是秦遷聲的家,當初裝修卧室時穆常影特意讓陽臺對着這邊,不是為了懷念什麽,而是在看到對面樓的同時告誡自己別再次淪陷于盲目的感情中。
深冬的夜晚刺骨冰寒,穆常影吹了會兒冷風,直到指尖一點點冰涼,他才關上陽臺門回到卧室裏。
手機電量餘百分之八,穆常影見時間不算晚,思量一二翻出聯系人撥了一個號。
“老程,最近不是新來了一個姓曲的嗎,你把他帶上來。”
“我說穆大少您沒事吧,你讓我纡尊降貴給你當個樓面經理我認了,你讓我幫你盯着棠未息我也認了,但你現在連床伴都讓我兼管,你腦子是不是有坑?”平日裏鐵面無私的程經理這會兒在電話裏像變了個人,噼裏啪啦先把兄弟數落一發。
穆常影句句是理:“我給你五倍工資還不厚道?不比你整天無所事事只會花天酒地的要好?店裏的酒你随便喝,娛樂設施你随便玩,你上哪找那麽好的資源去?”
“行吧。”程經理甘拜下風,“等我五分鐘。”
挂了電話,手機電量成了紅格。穆常影給手機連上充電線,等待的過程中換了身睡袍,順便出去把剛用過的酒杯洗了。
就在半小時前,他和棠未息起了場争執,起因是他問的那個問題:不要再去陪酒了,好嗎?
棠未息想了很久,久到穆常影開始沒了耐心,那人終于輕飄飄一句:“不行,我要賺錢。”
哪壺不開提哪壺,穆常影将酒杯朝桌面重重一擱,企圖把怒火壓下去:“你賺誰的錢不是賺?怎麽別人給的你就要得那麽爽快,我的錢你就非得塞回來?”
“穆先生,你不一樣,”棠未息繞到吧臺外,“我不能要你的錢。”
“你就喜歡服侍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是不是?”穆常影沒忍住來了句重話,剛說完就後悔了,果然那人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穆先生,我沒你說的那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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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未息再退後幾步,鞠了個躬,道:“我下去忙了,穆先生早點休息。”
去他的早點休息!
穆常影使勁捶了下沙發,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氣。
煩人的是連敲門聲都來打斷他的思緒,他過去開門,程經理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後面跟着個秀氣的男孩。
男孩撞上他的目光立馬低下了頭,腳步微移躲到了程經理身後。後者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提醒道:“叫穆先生好。”
“穆先生好。”男孩唯唯諾諾地叫道。
“行了,程簌你一纨绔公子在下屬面前裝什麽正人君子。”穆常影嘴角吊着笑,不留情面地吐槽了一句,繼而把兩人迎進去。
程簌不惱,反而問:“你不是看上了棠未息嗎?還搞其他人幹什麽?”
“什麽看上不看上的,”穆常影蹙起眉頭,“我那是看他可愛,逗着玩的。”
程簌撇撇嘴,自己雖然愛玩但也不像穆常影那般沒個定性,四年了一直過着這樣的生活,身邊的人換了又換,偏偏每一個都只是玩玩。他裝回經理的樣子,退出門外:“那您玩得開心。”
門關上,穆常影轉身盯着男孩的臉好一番端詳,直看得人心裏發毛才問了一句:“小曲是吧?”
“是的,穆先生。”小曲怯生生地回答。他第一次接活,主顧還是SHADOW的老板,難免心裏惴惴,生怕自己哪裏做不好。
穆常影像審問人似的:“成年了嗎?是不是雛?洗幹淨沒有?”
“十九歲了,是第一次,已經洗幹淨了。”小曲想起上來的時候程經理跟自己說的,只要和穆先生獨處一室,什麽都不用說,脫就是了。他四處望了望,指着卧室的方向小聲問:“穆先生,是不是要到卧室裏?”
“不用,你脫光趴在吧臺上就行。”穆常影說這句話時毫不害臊,表情正經得像在發布任務。害臊的是小曲,他扭扭捏捏地把自己扒光,背對着穆常影壓下腰肢翹起屁股趴在吧臺上。
小曲細皮嫩肉的,穆常影卻沒有半點疼惜,不加前戲一杆進洞,直弄得小鴨子哀叫得變了調。
穆常影一邊弄一邊想棠未息在吧臺內調酒的模樣,卷翹的眼睫毛阖下來,看不清眼中神情,但必定謹慎又專注。領口沒了領結的束縛而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鎖骨一半遮掩在衣領下,讓人想扯開衣服一探究竟。那人的雙手好看,使得每一個動作都特別養眼——斟酒的,拿着攪拌棒輕攪的,握酒杯的……
這看似乖巧安分的少年,偏巧骨子裏刻了三分清冷,要是踩了他的底線,嗬,準躲得遠遠的,一句話都不願傾訴。
完事後,穆常影給小曲賞了張支票,小曲第一次收到這麽多錢,忙疊聲道謝。穆常影想象棠未息服侍完別人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想着想着臉色更臭,揮了揮手将小曲趕走了。
他就不明白了,別人都依照規則辦事,怎麽這姓棠的就是不順從他的心意?換車子、調酒喝、送領結、照顧人,甚至把人載到自己公司來親自帶着參觀,他破例太多,只有個小小的要求,讓那姓棠的別再陪酒了,潛臺詞是別再服侍別人了,那人偏不,果斷地來了句“不行,我要賺錢”。
聽着真讓人不舒服。
姓棠的不知自己已然成為被責怪的對象,此刻正躺在床上捏着穆常影送的領結發呆。
跟穆常影學調酒的前提條件是不能再去陪酒,這個交易多劃算啊。他接觸調酒的時間并不長,要是從那杯水母雞尾酒開始算起的話,統共才過了兩個多月。那之後他有空就會上網看調酒的教學視頻,越看越感興趣。他覺得雞尾酒的世界很奇特,只要把不同種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就能産生不同的味道和顏色,五味皆有,各自缤紛。有人說調制雞尾酒就像在演奏樂曲,各種材料如同曲中音符,組合在一起就能産生共鳴。可他覺得調制過程更像是設計人生,他能把人生調成五光十色,嘗盡人生的各種滋味。
棠未息想學調酒,但是學習成本太高,不是時間成本就是金錢成本,他根本承受不起。穆常影的提議很誘人,不過代價卻讓他望而卻步。
陪酒對他來說是來錢最快的方法,SHADOW是高消費酒吧,客人給的小費不會很低,小費上繳的部分才占六成。他從第一次陪酒的經驗不足,到後面的駕輕就熟,那麽努力賺錢只是為了能早日帶奶奶離開那個簡陋破舊的屋子,擁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所以讓他放棄陪酒,他根本不願意。
眼睛在黑暗中盯某個點盯久了開始有了酸澀的感覺,棠未息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任由倦意将他包圍。
周六晚上SHADOW的生意依舊火爆,仿佛前一晚的氣氛還未散去。
開場前那個當MB的服務生小賀把棠未息拉到角落,小聲道:“未息,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你說。”
“我……我昨晚被雙了,今晚接不了活了,待會要是有人逼迫我,你能不能把我帶出去?”
“你是笨蛋嗎?”棠未息不可思議地搖了搖對方的肩膀,“這你也願意?”
小賀一副快急哭了的表情:“我沒有辦法,我從走上這條路開始就知道自己回不了頭了……未息你幫幫我,我求你了,我今晚真的接不了活……”
棠未息從口袋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有兩分鐘就開場了。
“要怎麽幫?”他問。
小賀遞給他一支老式手機:“你把號碼給我吧,我等下要是真的推托不了就給你打電話,你別接,直接過來在門外喊我就行了,麻煩你了。”
夜場的音樂震耳欲聾,猶如把店內的鼓噪與店外的靜夜割裂開來。棠未息把手機的震動模式調到最大,以便有電話來的時候能第一時間感應到。
小賀負責一側走廊靠內的幾個包間,店裏的人都心知肚明每條走廊倒數的那幾個包間都是安排給一些有某種需要的客人的,越靠裏受到的幹擾越小。也正因為如此,假如有MB受到逼迫,若非有能力逃脫,否則只能忍氣吞聲地接受。
“Waiter!兩杯瑪格麗特謝謝!”一位染着銀白色頭發的女士隔桌喊道。
“好,請稍等。”怕對方聽不到,棠未息比了個OK的手勢,收拾完這邊桌上的狼藉後到那桌寫單收款。
去下單的時候,阿瀾湊到棠未息耳邊問:“你和老板到底成了沒?”
“什麽成沒成的,我和他沒什麽。”棠未息掏出手機看,沒來電,希望那邊沒什麽事。
“昨晚我都看見了,他都這麽護着你了,還說沒什麽,你嘴真密。”阿瀾低頭搗鼓酒,不知程簌走了過來,“你要是真和老板成了還當什麽服——”
“工作時間講閑話,兩千字檢讨。”程簌說。
“诶!程經理對不起啊,我錯了還不行嘛。”阿瀾頭也不敢擡,天知道自從這位經理上任後他寫了多少個兩千字,簡直比上學那會寫的作文加起來還要多。他一聲不吭調好兩杯瑪格麗特擱到托盤上,和棠未息對視時還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笑意。
“見鬼了真是……”阿瀾拿抹布擦擦手,轉另一邊躲程簌去了。
棠未息捧住托盤離開吧臺,沒注意到程簌的目光在身後追随着他。
端完酒後口袋裏的手機剛好震動起來,棠未息的心狠狠一蹦,走到角落拿出手機瞄了眼,正是小賀撥過來的。他左右看看,他負責的吧位大部分人都去舞池蹦迪了,還有一桌人多的剛送上了兩打啤酒,以及要瑪格麗特的那桌暫且應該不用怎麽服務。
他按掉來電,疾步如飛地朝某側走廊走去,靠內的幾個包間只有末尾的那個門底下漏着光。
棠未息用力敲了敲門,大聲喊道:“請問317號服務員在裏面嗎?外面有人找!”
門內沒應聲,棠未息趴在門上聽了聽,奈何包間是隔音的,他根本聽不到裏面有任何的聲音。
怕小賀出事,棠未息只能試着去擰門把手,絕望的是門竟然從裏面被反鎖上了。
“請開門!”他握起拳頭捶門,捶痛了就換用托盤砸把手。
“哐哐哐”的巨響在長長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良久,把手終于向下一旋,有人從裏面打開了門:“吵什麽吵,裏面在辦正事,別打擾行不行。”
“秦遷聲你開什麽門啊,他吵就由他吵呗!”包間內一個尖銳的女聲喊道。
這下,棠未息完全僵在了門外。
他認出了站在面前的人,是那天點名要金菲士的男人。而讓他一瞬呆愣的,是這個人的名字。
穆常影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