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接近十二點時,橴海廣場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廣場周邊的一家DIY烘焙坊裏,棠未息戴着隔熱手套取烤盤,香甜的氣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穆先生,到十二點了嗎?”棠未息不方便看時間,只得求助站在旁邊觀摩他做餅幹的穆常影。
穆常影擡手看表:“還有十幾分鐘,不急。”
方才兩人閑逛消磨時間時途經這個烘焙坊,棠未息一眼被這個店吸引,穆常影看出他的躍躍欲試,伸手在他背後輕輕推了推暗示進去看看,于是一進去就呆了快兩小時。
棠未息在做點心這方面興致一直很高,全副心思放在那塊面團上,被穆常影悄悄拍了照片都不知道。
剛出爐的餅幹又溫熱又松脆,棠未息摘掉手套挑出一塊獅子圖案的送進穆常影嘴裏:“好吃嗎?”
小小的餅幹被穆常影咬在上下兩排牙齒中間,他朝棠未息勾勾手指頭,待對方不明所以地靠了過來,他掰下半塊餅幹塞進對方嘴裏:“挺好吃的。”
他的手指不經意地在棠未息的嘴唇碰了一下,棠未息登時傻愣愣地呆立在那兒,半塊餅幹含在嘴裏,手上抱着裝餅幹的盒子忘了動作。
“快到時間了,走吧。”穆常影在棠未息的後腰上拍了拍,徑自走出去。
棠未息動了動舌頭,才覺出充斥整個口腔的蛋香。他急急忙忙包裝好餅幹,跑出去趕在穆常影之前到櫃臺處付錢。
“怎麽,還怕花光我的錢不成?”穆常影笑着問。
“不是,”兩人一同走出烘焙坊,棠未息舉了舉手中的盒子,“這是送給你的,所以不能讓你付錢。”
“這算是新年禮物了?”
“嗯,感謝穆先生可以和我一起跨年。”
廣場上到處是熙熙攘攘,各色各樣的煙花在城市上空團團盛開,将黑夜裝點得比繁華白日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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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樓頂部的大鐘秒針慢慢滑動,底下的人們全都仰起臉,綻放的煙花把他們臉上的興奮與激動映照得更為清晰。
“十——九——八——”人群開始齊喊倒數,雷鳴般的聲音覆蓋了橴海廣場。
棠未息感覺體內有股前所未有的悸動,随着周圍的倒數而妄圖沖破心髒。他死命地把它壓下去,可是它就那麽用力地從喉嚨下頂上來,仿佛棠未息不說出點什麽讓它滿意的,它就決不甘休。
“穆先生。”棠未息轉過頭凝視身邊的人。他的聲音太小,以至于周遭的呼喊毫不費力就能吞噬掉他的聲音。
他正準備再叫一遍,穆常影有感應似的低頭看他,問道:“怎麽了?”
只聽“嘭——”的巨響,一朵海藍色的煙花在穆常影眼眸中赫然綻放。棠未息能看見煙花中央的自己,他多慶幸此刻自己就在穆常影眼中。
鐘面上的秒針指向代表“58”的刻度,人們的叫嚷快要沖破天際:“三——二——一——”
最後的“一”字拖得很長,棠未息卻竭盡全力把那股悸動壓了下去。
喜歡你。
成千上萬人的呼喊震耳欲聾,他的喜歡埋在心裏無聲無息。
他多喜歡穆常影眼尾的笑紋,一彎眼就能笑出比他多經歷近十年時光的沉穩。
他多喜歡穆常影調酒的模樣,動作優雅從容表情專心致志如對待摯愛的事物。
他多喜歡穆常影對他的體貼,攆滅的煙頭有溫度的圍巾以及讓人安心的言語。
但棠未息還是無法在未看出對方對他的态度前說出那句心裏話。
他只能把那句話改了形式,踮着腳湊在穆常影耳邊說:“謝謝你。”
穆常影唇邊再次漾開很淺的笑,他垂下頭,額頭擱在棠未息肩上:“我有點冷,圍巾分一半給我。”
棠未息只感到左肩沉甸甸的,他懵懂地問:“怎麽分?”
“扯一半過來。”穆常影耐心教導。
棠未息半懂不懂的,他一手捧着餅幹盒,一手扯穆常影之前戴在他脖子上的長長的圍巾。穆常影出手幫他,将一半圍巾繞在了自己脖子上。
“還冷嗎?”對方的呼吸離他的臉很近,棠未息很緊張。
比他們動作更親密的情侶比比皆是,沒人注意到藏在人群後的他們。
穆常影不語,偏過頭嘴唇輕輕地觸碰着棠未息的耳根,在大庭廣衆下肆無忌憚地耍流氓。
耳根後的那一小寸皮膚仿佛被火燒到,迅速地攀升起一個極高的溫度。
“棠未息,你剛剛謝我什麽?”
“謝謝你多次幫我擺脫困境。”
“還有呢?”
“謝謝你教我調酒。”
“沒了?”
棠未息的回答突然變得很小聲:“謝謝你的出現。”
穆常影又笑了,低低的笑聲鑽進棠未息耳裏,讓他耳蝸發癢。
“你身上很香啊,噴了牛奶味的香水?”
棠未息不想讓自己顯得跟那些想引起穆常影注意的男孩們一樣,連忙解釋道:“那是沐浴露的味道。”
誰知對方原來在跟他開玩笑:“我知道,逗你的。”
跨年結束了,橴海廣場上的人們狂歡夠了便緩緩散去,喧鬧聲在最後一個煙花熄滅後逐漸平息。
穆常影驅車送棠未息回家,車在巷子口停下的時候穆常影才發現棠未息已經靠在座椅上睡了過去。
他正打算搖醒對方,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這條街好像總是安安靜靜的,不論白天黑夜,永遠不及別處熱鬧,難怪養出來的人也是安安靜靜。
穆常影湊近了點,伸手摸了摸棠未息的耳根,那個被他吻過的地方。
過往的經歷不斷在他耳邊打響警鐘,他的內心卻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想問問過去的自己怎麽辦,要是他還在那個血氣方剛的年紀,他會不顧後果先把人弄到手嗎?可是他已經二十八了,他還能經得起感情的折騰嗎?
承受不起了吧。
察覺到棠未息的睫毛顫了一下,穆常影立刻縮回手,假裝正經地喊人醒來:“棠未息,到家了。”
副駕駛上的家夥揉揉眼睛,又伸了個懶腰,才想起邊上還有人盯着他看。他解開安全帶,把擱在大腿上的餅幹盒遞給穆常影:“穆先生,這個給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開車,晚安。”
他打開車門下車,合上門時看見穆常影跟着下車了。
“穆先生你……”
“我送你進去。”穆常影走過來,“巷子太暗了,路都看不清,你要是摔了誰扶?”
“這巷子我都走了八年了,閉着眼都能摸回家,怎麽會摔倒?”棠未息嘴上雖是這麽說,心裏其實還是很樂意穆常影陪他走進去。
巷子不長,兩人很快就走到了石梯下。
“為什麽是八年?”正準備分別時,穆常影突然問。棠未息讀高三了,那就是起碼十七八歲了,那前面的十年,棠未息住在哪裏?他的父母呢?那麽努力賺錢是為了養家嗎?
這些問題争先恐後地想要湧出嘴巴,穆常影卻不想勉強對方說出來。
棠未息也未料到自己無意中說的話會在穆常影心裏盤旋了一路——雖然這路也不算長。他先是一愣,而後釋然一笑。這并不是什麽說不出口的話,說給對方聽也無妨。
“我十歲以前都住在C市,和我媽一起。我爸很早就走了,我媽養了我那麽多年,可能累了,就把我帶到這裏讓我奶奶帶着,她去過她想要的生活了。”棠未息揣着兜站在路燈下,臉上的表情并沒任何不妥,“我媽長得好漂亮的,如果她一輩子都孤苦伶仃,我都替她感到委屈。”
C市在臨省,一個歷史文化悠久的城市。他想,要是哪天有空,他一定要回去看看,看看以前住的地方還在不在,看看能不能偶遇兒時的玩伴,看看舊屋附近的河是不是還流淌得歡快。
穆常影聽得心裏難受:“你就不抱怨?你為她感到委屈,誰為你感到委屈?”
“我不委屈啊,我在這兒也過得挺好。”棠未息呼出一團白霧,“穆先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這就下逐客令了?”
“你都沒進我家門,怎麽能算客呢。”
“離你家門不過幾十步的距離。”穆常影裝作跟他打嘴仗。
棠未息不還嘴了,只沉默地看着穆常影。良久,他突然張開手上前抱了抱對方:“穆先生,今天真的謝謝你,我很開心。”
石梯旁的兩盞路燈很久沒換過了,燈光幽暗得幾近于無。
棠未息站在路燈下看着穆常影離開,想看看對方會不會回頭,又怕結果讓自己失落。最後他選擇逃避結果,沒等對方走到巷口就回身踏上石梯,寒風吹來,他攏緊外套,下巴埋在穆常影的圍巾裏。
石梯旁的護欄那兒有個黑影隐藏在樹底下,棠未息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把他吓出心髒病。
葉菀站在樹蔭下,不知站了多久。她的目光幽幽,這麽看來更像只鬼魅。
“葉菀,你站在那裏幹什麽?”三年了,棠未息終于主動開口跟葉菀說話。這幾年來,對方跟他說話他都愛理不理,如果不是念在姜嬸平時對舒老太照顧有加,他根本不想看葉菀一眼。
葉菀從樹蔭下走出來,這麽冷的天,她竟然只穿了一條長及腳踝的睡裙。
“未息,你終于肯主動問我話了。”葉菀撅了噘嘴,走近幾步張開雙臂,“我好冷,你抱抱我好嗎?”
周圍夜深人靜,葉菀的這個舉動讓棠未息後退了好幾步,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夢游。
“外面冷,回屋去吧。”棠未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松,“這麽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他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圍巾,想象穆常影在他身邊,他不必害怕什麽。有什麽好害怕的呢?這個女孩和他從小玩到大,只是後來變了而已。
棠未息轉身就要往家裏跑,葉菀在他身後大步跟上,似乎是為了讓他停下,她不得不使出了殺手锏:“未息,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這句話就像是定身符,棠未息猛地停下了腳步,心裏怦怦直跳。
“你和他什麽關系?啊?什麽關系讓你主動張開手抱他?什麽關系讓你們倆這麽晚了還呆在一起?”葉菀的聲音很尖,像銳利的刀劃破黑夜的寂靜。
棠未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回憶自己剛剛和穆常影有什麽暧昧的動作。
一起走回來。聊了幾句話。一個純粹的擁抱。然後他目送對方遠去。
棠未息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冷靜地看着身後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的女孩。
“葉菀,做回曾經那個單純的你吧。你現在,已經陌生到讓我不認識了。”
他匆匆回屋,進門後把門鎖上。
只要高考完,他就能帶奶奶離開這裏了。
一定要攢夠錢,離得越遠越好,他不想再呆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