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元旦前一天,長影娛樂所有員工有幸被通知提前放假。
下午兩點整,穆常影坐在接待室,助理古姚為他端上了剛沖泡好的龍井茶。
茶水在杯中由熱漸涼,他擡手看表,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半個多小時後,接待室的門被推開,周葕領着鐘柚姍姍來遲,鐘柚的左手還挽着秦遷聲。
“遲到了三十七分鐘,鐘小姐覺得自己已經是一位大牌明星了嗎?”穆常影打了個響指,古姚識相地幫他把涼了的茶倒掉,再換上一杯熱的,順便給其他幾人也斟了茶。
“常影,柚柚她只是化妝多花了點時間,不礙事吧?”秦遷聲幫自己的女友解圍,剛撞上穆常影冷冰冰的視線,他立馬噤了聲。
穆常影眼型略長,與他不相熟的人會被他的雙眼皮和濃密的睫毛給欺騙,誤以為那雙眼裏藏着多情和溫柔。但秦遷聲清楚,那雙眸子不含情緒地看着人時會讓人有種壓迫感,所以和穆常影在一起三年,秦遷聲雖然任性,卻從來不敢惹他。
此時穆常影不說話,鐘柚自知理虧,媚眼一勾在對面落座:“穆總,其實我和遷聲很早就出發了,就是路上塞車所以才遲了一點,您別介意。”
穆常影不急不緩地呷了一口茶,擡眸的瞬間就把鐘柚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為了留下好印象,鐘柚的确是經過了精心打扮的。淺灰水貂絨大衣,純黑色包臀連衣裙,深灰色高跟小短靴,露出來的雙腿又瘦又長。她的卷發染成了薄藤粉,剪短到鎖骨的位置,讓整個人看起來妩媚卻不失俏皮。
鐘柚的姿色放在娛樂圈裏必定是一顆好苗子,可惜了,穆常影現在只想毀了這個人。
“鐘小姐有什麽擅長的領域嗎?”穆常影問。
鐘柚應答如流:“舞蹈和唱歌,舞蹈擅長jazz,唱歌的話各種類型都能駕馭。”
“Solo一下吧。”穆常影朝不遠處的空地擡擡下巴。
鐘柚和秦遷聲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料到走後門還得當着公司老總的面即興表演。
“穆總,是solo舞蹈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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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來。”
古姚不知從哪裏拖過來一只音箱,鐘柚臉色僵了僵,沒想到穆常影準備得這麽充分。
“常影,柚柚今天的穿着不太……”
“用實力說話。”穆常影打斷了秦遷聲的話,向鐘柚做了個“請”的手勢。
鐘柚無法,硬着頭皮脫下了水貂絨大衣,露出了火辣的身材。
同一時間,棠未息坐在教室裏,正準備進行元旦放假前的最後一場考試。
科目是英語,開考前,棠未息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周末自己在草稿紙上寫穆常影的名字被對方發現的事情。
他格外想知道自己在穆常影心裏是怎樣的存在,可對方永遠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看似什麽都不在乎,他怕自己在對方心裏沒有那一席之地。
沒向穆常影解釋清楚自己不是MB是有原因的。和穆常影認識了幾個月,他一直沒發覺對方身邊有固定的伴侶,在員工間休息的時候偶爾還會聽到幾個同事閑聊,說“老板昨晚又點了誰誰誰”“誰誰誰今晚噴了新款香水想引起老板的注意”雲雲。至于秦遷聲,從那兩通電話就能得知他和穆常影早就分手,以穆常影的态度來看,兩人應該不會再複合。
正因為這樣,棠未息才覺得“感情”二字是穆常影的禁忌。
他多貪婪啊,一開始接近穆常影只想着感激對方對他的恩惠,但是現在什麽都沒做,反而妄想剖得對方的心。
他想光明磊落,又不得不有所隐諱。
心裏揣着事,棠未息這場考試頻頻走神,好不容易練得六分鐘做完一篇閱讀,這次竟然用了近八分鐘。
考試結束後學校提早放人,各科老師破天荒地沒布置太多作業。棠未息惦記着晚上和穆常影一起跨年,一放學就往家裏趕。
舒老太瞧見他火急火燎翻衣櫃的模樣,嘲笑他說:“喲,我的乖孫要去約會嗎?”
棠未息不知道自己臉紅什麽:“沒有,我和同學約了一起跨年。”他好不容易找出套好看的衣服,洗澡時想起同事說有人為了引起穆常影的注意而噴香水,他又為自己沒有香水而犯了難,靈機一動抹了好久的沐浴露,再多清水都沖不走沐浴露留在身上的牛奶香。
臨走前他想先給舒老太煮好飯,剛開冰箱就看見舒老太揣起錢包鑰匙要出門。
“奶奶你上哪去?”棠未息問。
舒老太神氣地回答:“就許你去跨年不許我去娛樂了?我上江嬸家搓麻将去。”
“你飯還沒吃呢,我先給你做飯。”
“不用,江嬸做了滿桌子菜,邀了左鄰右舍去吃,你安心去玩吧。”
棠未息還想說什麽,穆常影的短信就催來了,他看了一眼,只能到玄關處換鞋子:“奶奶,我今晚可能會晚點回,你記得給我留一下門。”
舒老太推了推他,趕着人出去似的:“行嘞,別啰嗦,莫讓人家久等了。”
出門時棠未息迎面撞上了葉菀,兩人皆是一愣。
“我……我來請你們過去吃飯……”葉菀作勢要扯棠未息的衣袖,被棠未息側身避開了。
“我和同學出去。”棠未息走了兩步,又回頭道,“謝謝你們家請我奶奶吃飯。”
路燈把棠未息的影子拉扯得老長,葉菀看着那人遠去,眼裏的不甘在黑夜中愈加濃郁。
寶藍色的Maserati就停在巷口,遠遠看去,一道颀長的身影靠在車身上。棠未息三步并作兩步過去,穆常影兩指間的煙一抖,那點若隐若現的橙色光在棠未息眼裏看來就像一顆唾手可得的星星。
“穆先生。”棠未息走得急,在穆常影面前停下時喘了幾口大氣。
穆常影吐出幾縷煙霧,唇邊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他在垃圾箱的滅煙盒上攆滅了煙頭,伸手揉揉棠未息的腦袋:“上車吧。”
跨年當晚,似乎哪個地方都人滿為患。
穆常影很有先見之明地在某個餐廳訂了位置,當還有三三兩兩尋不到空位的人遺憾地走出餐廳時,已經有服務員把他們倆領到了一個靠窗的卡座旁。
這個餐廳很有西歐風格,還特意聘請了鋼琴家在中央的圓臺上為客人彈奏音樂,讓人們進食時更有氛圍。
棠未息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視線放這不是,放那又不是,只好扭頭看着窗外夜景。
“看看想吃什麽。”穆常影遞過來餐牌,棠未息翻了幾頁後遞還過去:“穆先生,還是你來點吧。”
穆常影把棠未息的拘謹看在了眼裏,他沒說什麽,接過餐牌按呼叫鈴讓服務員過來寫單。
“你在想什麽?”點完菜後,穆常影問。
棠未息終于肯擡眼看他:“我以前在一個餐廳裏兼職過,幹活的時候聞到食物的香味就特別嘴饞,當時就在想要是我哪天也能當回顧客就好了,沒想到今天真的把這個願望給實現了。”
這些話他沒跟別人提起過,怕別人笑話。但穆常影不一樣,即使兩人生活在完全相反的社會階層,但他總覺得穆常影會懂他。
“你心裏有什麽願望都可以跟我說,我可以量力而行。”穆常影托着額角看他,“我想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被對方灼熱的目光盯着,棠未息的雙手在桌底下把桌布揪成了一團。他感謝穆常影處處為他着想,卻在心裏糾結對方對別人是不是也這樣。
“那你……”
服務員端菜上來了,棠未息适時住口,拿好刀叉準備開吃,結果穆常影伸手制止了他的動作,而後把盤子移到自己面前,一邊切牛排一邊道:“你繼續。”
棠未息讪讪地放下刀叉:“就是……作為回報,穆先生如果有什麽喜歡吃的都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做給你吃,”他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只會做家常菜和點心,你別嫌棄。”
“不會,我很喜歡。”穆常影想念了棠未息做的南瓜蛋糕好多回,這次終于找到機會要提起,“上次的蛋糕——”
“啊,上次對不起,我沒問清楚你的口味偏好就擅自做了甜的,下次我給你做其他口味的,希望不會讓你失望。”棠未息解釋了一大串,怕穆常影再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他什麽都不會,也只有這個技能可以拿出手了,如果對方還是不喜歡,他就只能……
穆常影手上的動作停滞片刻,難以置信地擡頭看了棠未息一眼。
明明上次是自己的錯,這家夥是怎麽理解成另一個意思的?什麽“沒問清口味偏好就做了甜的”,他其實很喜歡好嗎?
穆常影首次對自己的裝腔作勢感到了極度的後悔。
“上次是我味覺失靈了,你別誤會。”切好了牛排,他往上面均勻地澆了醬汁,把盤子往棠未息的方向推了推,“以後什麽味道都可以做,我不挑。”
“啊?”
“甜的,鹹的,酸的辣的澀的,都可以。就像是雞尾酒各種味道,我都能嘗遍,食物也一樣。”
話題說開了,棠未息也放下了拘謹。
一頓飯吃得挺放松,窗外不斷綻放的煙花與餐廳內飄蕩的琴聲共同交織着帶來視覺和聽覺上的享受,為這個夜晚的開始添了不少美妙。
飯後,離跨年開始還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穆常影提議到橴海廣場逛一逛。
廣場上的各種店鋪讓棠未息應接不暇,他很少過來這邊,一是沒時間,二是沒什麽需要,一般想買東西都直接在離家最近的那個百貨超市解決。
途徑一家琴行的時候棠未息停下了腳步,穆常影在旁邊問:“感興趣嗎?進去看看?”
“不,我在外面看一下就好。”棠未息站在櫥窗外,以目光代指尖,在各種锃亮的樂器上一一撫過。
都說紋身是個人信仰的表現,那天秦遷聲把下過藥的酒推向他時,他就看清了對方右手虎口上的紋身,是一個“聲”字。似音符又是“聲”,說明這個圖案是秦遷聲為自己而紋,而音符應該代表秦遷聲對音樂的熱愛。那秦遷聲熱衷的是哪種樂器呢?提琴?鋼琴?吉他?爵士鼓?
“穆先生,哪件樂器最能吸引你?”棠未息試探着問。
琴行裏有顧客坐在一架黑色的鋼琴前試音,那些斷斷續續的音符傳入穆常影耳裏,慢慢拼湊成某些片段。
每個片段都刻着不同的琴聲,婉轉的,激昂的,歡快的,悲沉的。他以前很喜歡看秦遷聲彈琴的樣子,略長的劉海半遮住眉眼,十指在幹淨的黑白鍵上跳躍着撫弄着。
那時候秦遷聲往鋼琴前一坐就能輕易吸引他的視線,可後來畢業了出來工作,秦遷聲就很少再碰鋼琴,那架他買給對方的貝希斯坦放在家中的角落鋪了灰。
因此也很遺憾,最後分手時穆常影竟然難以記起最初坐在鋼琴前的秦遷聲的模樣,他只覺得混入社會後的秦遷聲變得市儈又虛榮,往昔的剪影只成了一個淡得不能再淡的輪廓。
“沒有哪件樂器能吸引我,”穆常影扯下自己的圍巾,走近一步給棠未息戴上,“我不是個文雅的人,音樂這種東西于我來說只當是消遣,可如果哪天有某個我喜歡的人有他喜歡的樂器,我可以為了他去接觸一下。”
棠未息垂下頭,下巴埋到穆常影的圍巾裏。他聞到一股淡香味,也感覺到穆常影留下的體溫。
不可否認他一直試圖拿自己跟秦遷聲作對比,但穆常影的這番話讓他放棄了這些無謂的比較。無論如何秦遷聲都已經成為了穆常影的過去,他棠未息也沒興趣做一個替代品,他更樂意穆常影能慢慢接受與秦遷聲由內而外都全然不同的自己。
“走吧,去其他地方逛逛。”他擡起頭,對穆常影揚起一個輕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