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往棠未息都是乘電梯上的六樓,很少像今天這樣數着樓層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其實說SHADOW是休閑會所也不為過,除了一樓用作酒吧,二樓到五樓都是各種娛樂設施,按場地劃分為音樂茶座、臺球館、游藝室和書吧。但這幾層只在周六日全天開放,并且來這兒的顧客多是在一樓消費,因此大家對SHADOW的印象都停留在“酒吧”這一詞彙上。
棠未息每上一層,就會站在樓梯口想一會兒事情:聽着純音樂品茗的穆常影是怎樣的呢?壓着腰打臺球的穆常影呢?打游戲的呢?邊看書邊做筆記的呢?
直到站在六樓,他才頓然醒悟:原來他對穆常影并不了解,喜歡聽什麽歌看什麽書,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對方調酒特別厲害,調出來的雞尾酒味道也特別美味。
但穆常影是真的喜歡調酒嗎?還是只是把“調酒”這件事和音樂相提并論,只當作消遣的存在呢?
這樣對穆常影一無所知的他,卻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他的身世,他的家人,他的喜好,乃至于他的身體,穆常影全都知道。
從一開始就不公平,又談何有不舍的感情。
“怎麽不進去?”棠未息剛出現在樓梯口,穆常影就從健身室的玻璃門瞥見他了,想等對方走近點再叫他,沒想到那家夥在那裏站了那麽久。
穆常影一身黑色的運動裝扮從健身室裏走出來,毛巾搭在脖子上,腦門挂着一層汗。
棠未息沒見過這種裝扮的穆常影,呆立良久才走過來:“我剛走樓梯上來的,走得累了就站那歇一歇。”
“電梯壞了?”穆常影詫異。
“沒有,我只不過是想爬一下樓梯。”棠未息提起點心盒在穆常影眼前晃了晃,“穆先生你餓嗎?我給你做了好多點心。”
“正好,我剛健身完沒什麽胃口吃飯,你做的點心正合我意。”穆常影接過盒子掂了掂,“還挺重,都做了什麽?”
兩人往包間方向走去,棠未息掰着手指逐一介紹:“我做了四種點心,玫瑰形狀的淡奶油司康,奶油味不重,吃起來不會太甜膩;還做了松脆的桃酥餅幹,上面撒了黑芝麻,看起來很可愛;還有……”他說着說着就停下來了,“穆先生,你笑什麽?”
穆常影沒意識到自己在笑,被棠未息這麽一提才發覺自己那麽認真地在聽着對方說話,而且還聽得挺有興致。
他向來對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提不起熱情,可是棠未息說的每句話他都覺得有趣,像在探索一個自己未知的世界,他忍不住想要多聽多了解,恨不得将自己的世界和棠未息的世界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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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沒什麽胃口,現在被你說得餓了。”穆常影向門鎖瞄了一眼,“感應卡帶了嗎?”
“帶了。”棠未息從口袋裏摸出感應卡在門鎖感應器上刷了下,随後壓住門把推開門。
沒有開燈的包間裏昏暗得厲害,門一關上,彼此的輪廓都變得模糊,要是再靠近點,最清晰的莫過于兩人的呼吸聲。
“我先進去洗個澡,你在外面等等。”穆常影開了包間的吊燈,把點心盒擱在茶幾上,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腦門上的汗,踏進套間門口前又回頭布置了個任務,“棠未息,你去調兩杯長島冰茶。”
“好。”棠未息走到吧臺後洗淨手,把所需材料和工具備好在吧臺上。穆常影從承諾教他調酒到現在,一共教會他調制二十七款雞尾酒,他學得快,基酒、輔料、裝飾物和調酒工具認兩三遍就能熟記;調制過程只要穆常影講解外加手把手教他一遍,他自己再實踐一遍,多次琢磨味道過後就能學會。
“長島冰茶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外表柔和,色澤通透紅潤,讓人瞬間撤掉所有戒備,其實它是毋庸置疑的烈酒,可以不動聲色地漸漸麻醉你的神經,讓你渾然不覺自己醉了。”當時教他調制長島冰茶時,穆常影一邊包着棠未息的手搖晃搖酒壺,一邊在他耳邊低聲講解。
長島冰茶酒精度達40%以上,穆常影只讓他嘗過幾口,後來擔心他的酒量招架不住,說什麽也不再讓他喝。
這次穆常影讓他調制兩杯,就不怕他喝完後醉倒過去嗎?
最後一步,棠未息在杯沿上各裝飾了一片檸檬,兩杯長島冰茶大功告成。
這兩杯酒,何嘗不像他們兩人呢?穆常影外表溫文爾雅實則高傲跋扈,而他看似乖順聽話其實倔強固執,彼此都有顧慮,永遠都只給對方看表面的樣子。
套間浴室裏的水聲戛然而止,穆常影穿着紫檀色的浴袍走出來,濕漉漉的頭發全被他向後捋去,露出光潔的額頭。
“調好了?”穆常影坐到沙發上,迫不及待地打開點心盒,裏面分格擺放整齊的各色點心讓他眼前一亮。
“穆先生要先吃點心還是先喝酒?”棠未息端着兩杯長島冰茶走過來正想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穆常影立刻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空腹不宜喝酒,我先吃些點心。”
棠未息在家吃過了,于是自己捧着其中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雙眼隔幾秒就看一下穆常影,等待對方嘗過點心後做出評價。
穆常影仿佛知道他心裏所想,每種點心都放嘴裏嘗過了,臉上卻沒半點動容。
“不好吃嗎?”棠未息問。
“你很期待我的回答?”穆常影蓋上盒子,握起另一杯酒靠在沙發上,“你把你手中那杯酒喝完我就告訴你。”
幾縷未幹的劉海從他額角垂下來,遮掩了他眼中的神色。棠未息似乎看到他眼裏有戲谑的笑意,但當對方把頭發撩上去,那絲笑意又變得溫柔無比。
“穆先生要說話算數。”海波杯中只剩一半的酒液,棠未息欲仰頭就灌,穆常影按住了杯口:“慢點喝,長島冰茶适合細細品嘗。”
穆常影之前也是這麽教他。
棠未息改為小口小口地抿着,讓舌頭一一感應裏面不同的味道。
是酸,是甜,是苦,是辛辣。
一杯酒,為什麽能暗藏那麽多的味道?
他和穆常影的三個月,遇見,相識,相知,分別,為什麽個中滋味都讓他舍不得?
“你的點心都做得很好吃,有機會的話,你教教我?”穆常影喝下一口酒,待那酒液蹿進喉嚨,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就在六月結束以後,怎麽樣?”
棠未息杯中的酒已經到了底,只剩頑固的冰塊依偎在一起遲遲不願融化。他仰靠在沙發上,頭頂耀眼的燈光讓他的目光開始渙散。
亦或許不是燈光的罪過,而是酒精後勁太大。
網上有人說過,長島冰茶斑斓的色彩與漸變的口感,能慢慢把浪漫瑰麗的回憶或夢想注入大腦。棠未息胡亂地想,六月結束後,穆常影還記得有個為他做點心的棠未息嗎?穆常影還記得他抓着棠未息的手調出一杯杯味道各異的雞尾酒嗎?穆常影還記得跨年那晚他和棠未息圍着同一條圍巾在人潮擁擠中卿卿我我嗎?可那時候,棠未息已經離開了啊。
“怎麽不說話?喝醉了?”穆常影扭頭看向身旁的人,果見棠未息雙頰泛紅,眼中無任何神色,纖長的睫毛許久才扇動一下。
“我們再見面時你應該已經高考完了吧。”穆常影慢慢喝完杯中的酒,連同從棠未息手中抽走的酒杯一起放到茶幾上。
他湊近了,捏着棠未息的下巴強硬地扳過對方的臉,讓對方的視線放在他臉上。
這家夥的臉真是漂亮得過分,尤其是那雙眼睛,黑寶石似的,配合着它的主人清冷的性子,總有種純淨卻隐藏的誘惑。難怪那麽多來酒吧的人看見棠未息後都想欺負他,別說其他人,就算是自己,不也是難以自持?
“穆先生……”棠未息動了動嘴唇,輕聲喊道。
他的聲音七分迷離三分慵懶,像根柔軟的羽毛撩着穆常影的耳朵。
“棠未息,你知道嗎?”穆常影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棠未息的唇瓣,“聽說喝長島冰茶就像在接吻一樣,越是深入,越是美妙。”
他俯下頭,拇指移開,嘴唇印在他剛剛摩挲過的地方。
他有個很要好的朋友,說什麽“面對不喜歡的人,不會有親吻的欲望”,他當時還不以為然,嘲笑對方二十多歲了還沒談過一次戀愛,自己卻是把那句話放在了心裏。
在遇見棠未息之前,他除了秦遷聲便沒再親吻過任何人,棠未息被下藥的那一次,他可以拿意外當托詞,但這次,他是身不由己。
他喜歡棠未息嗎?大概吧。
他敢喜歡棠未息嗎?不敢吧。
棠未息的感情一片空白,而他經歷太多,又怎麽敢玷污這塊淨土。
頭頂的每束燈光像無數只無形的帶着挑逗意味的手,随着他們糾纏的時候在他們身上游移,不聲不響地褪去兩人所有衣物。
棠未息宛如穆常影喝下的這杯酒,似紅茶般清透恬淡,卻有酒的濃烈醇厚芬芳,那誘惑的氣息一點一點地滲透,待他發現,也早已沉淪當中。
————隐藏部分見“作者有話說”——————
“棠未息,以後只和我做好不好?”他輕撫着身下人的後頸,“我不想別人弄髒你。”
沒想到棠未息聽到他這句話後突然來了力氣,死命掙紮着要從他的鉗制下爬出來:“我不髒!”
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喑啞,空洞的雙眼卻一下子有了聚焦:“我不髒,我不髒!”
棠未息的眼神盛滿悲哀,情緒也近乎崩潰。他所有珍貴的東西都給了面前這個人,他的身體他的真心,他的笑容他的耐心,他的尊嚴他的決心,又怎麽會得來一個“髒”字?
他翻轉過來,試探着,小心翼翼地張開雙手摟住穆常影的脖子,聲音小了下去:“穆先生,我不髒。”
穆常影的心在棠未息由大漸小的聲音中越發被揪扯得疼痛。他多希望以往那麽多次看到棠未息陪酒、被人動手動腳的畫面只是錯覺,那樣他就不會嫉妒,也不會胡思亂想。他多希望棠未息的雙眸永遠如清河純淨,永遠倒映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對不起,”穆常影在棠未息的眼尾輕啄着,“未息,對不起。”
他第一次去掉姓,愛憐地低喚對方的名。
——283號服務員,棠未息。
從初次見面念出棠未息的名字,他就覺得這名字特別。此後很多次,他總是沉思,未息這兩個字,有什麽含義?未,是未曾的意思嗎?息,是息止的意思嗎?
是什麽能夠未曾息止?
“穆先生。”棠未息的氣息還未喘勻,意識已接近恍惚。他被對方弄了太久,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他都不知道,現在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好好睡上一覺。然而他怕睡過去再醒來,穆常影就已經從他身邊離開了,也許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會碰面了。
擔心棠未息着涼,穆常影扯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困不困?”穆常影捏着棠未息地手指問。
棠未息點點頭,靠近些偎在穆常影胸膛前。
“穆先生,我想叫你的名字。”
“嗯,你叫。”
穆常影等了好久,許是十幾秒,許是一分鐘——這對抱着期待的他來說仿佛超越幾個時辰。
終于,他聽見棠未息的嘴裏飄出氣音,輕盈得如同夢呓。
“常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