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棠未息打算辭掉在SHADOW的兼職了。
知道這件事後的阿瀾大呼小叫個不停:“小棠你別辭啊!幹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辭?你辭了我找誰玩兒去?”
“別吵。”程簌抓着記事本作勢要拍過去,阿瀾護着頭部向後躲開:“程經理你要謀殺員工啊?”
程簌不理他,背靠在吧臺上翻看記事本:“為什麽要辭?”
“今年六月要高考了,我想把所有心思放在備考上。”棠未息見程簌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忙請求道,“程經理,您別跟穆先生說這事。”
程簌解鎖屏幕的手一頓,面無表情地把手機放了回去:“六月高考,考完後還打算過來不?”穆常影也讓他在這幾個月裏照顧好棠未息,誰能料到穆常影前腳剛走,棠未息緊跟着就要辭職?說這兩人之間沒點貓膩,他是完全不信的。
棠未息想說他也許不會再踏進這個地方哪怕一步了,但為了減小程簌向穆常影透露消息的可能性,他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複:“到時候我要看看安排,如果有空的話我一定會過來的。”
“行吧,”程簌攥着排班表粗略看了一遍,“幹完這個月吧,方便結算工資。”
走出SHADOW大門,棠未息回頭看了一眼,頭頂上那個巨大的钴藍色英文招牌炫得他眼睛疼。
在SHADOW幹了三個多月,對這個地方的感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在這裏,他被羞辱過,被指責過,但也是在這裏,他比同齡人更早地摸透了人心。
比他身份尊貴的人比比皆是,比他在社會底層更要摸爬滾打的人也不在少數。他自認比很多人要幸運,但他不想就此安于現狀。為了家人,為了自己,他未曾想過要把目光拘泥在一個狹隘的天地裏。
北風在這片大地上來回吹拂,行道樹的枝杈間被挂上了紅紅的小燈籠,新年的氣氛愈加濃厚起來,一月也逐漸走到了尾聲。
長影娛樂投資的電視劇《盡燃》趕在年前殺青了。穆常影作為出品人,在殺青前兩天來到了劇組,好歹算是久違地露一下面。
餘安穩正在拍最後一場戲,劇本裏男二號在多年後回到和女主初次相遇的地方,發現那個曾經載滿回憶的木屋已經在一場大火中燒成灰燼,他崩潰而又悲恸地哭喊出來,眼睛裏是懊悔也是絕望。最後的鏡頭,是男二號拖着疲憊的步伐走進廢墟,流着淚說出這場戲的唯一一段臺詞:“我寧願燃燒的是我,而不是我們的回憶。如果能讓你記得,死了也值得。”
穆常影站在影棚外看着餘安穩拿捏着表情和狀态重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連聲音都變得沙啞了,導演終于喊了聲“過”。
餘安穩的助理忙上前給自家藝人奉上溫水,等對方一口氣把整杯水喝完,助理悄悄地附在餘安穩的耳邊說:“穆先生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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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的?”餘安穩立刻擡起頭,果見穆常影在不遠處和自己的經紀人說話。
“穆先生!”餘安穩把水杯塞回助理的手裏,大步走過去向穆常影揚起笑臉。
這個畫面還真挺滑稽的,剛拍完哭戲的餘安穩眼睫毛上還墜着淚,鼻頭紅通通的,裹着大棉襖活像只雪貂。
等餘安穩走近,經紀人識相地走開了,穆常影朝對方扔了包紙巾:“終于殺青了,恭喜。”
“謝謝穆先生給我這個機會。”餘安穩在劇組呆了三個多月,整個人成熟不少,“我的戲份完了,整個劇組的殺青還得等兩天呢。”
“好好休息吧,這段時間辛苦了。”穆常影行至車邊,打開車後座的門,餘安穩會意地鑽進去:“穆先生,你今天過來是為了看我嗎?”
“不然呢?”穆常影跟着坐進來,“順便有話想跟你說。”
他剛才在影棚外觀察得仔細,餘安穩根本不像外界所說的只是個花瓶,相反,這個擁有光鮮外表的男孩同樣擁有高超的演技。那場戲除了要表現出愛而不得的絕望,最關鍵的是最後那兩句臺詞的把握度,不但要眼神深情,還得在聲音裏融入決絕和勇敢,仿佛眼前真的燃起了一場大火,而自己一動不動地等待着被烈火吞噬。
只要這部劇一播出,穆常影可以肯定餘安穩能擺脫那些說他空有其表的輿論,在娛樂圈裏站穩腳。
“穆先生是不是要……”餘安穩脫掉棉襖,扭着腰肢往穆常影身上蹭。穆常影兩個多月沒碰他了,他實在是怕,怕對方扭頭就去捧別人了,那他在娛樂圈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
餘安穩蹭得腰都要斷了也不見穆常影動搖半分,他洩了口氣,問:“穆先生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先把棉襖穿上,天氣冷,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穆常影抻了抻領帶,待餘安穩把拉鏈扯到頂了,他遞了份文件過去,“我幫你把年後的工作都安排好了,自己回去看看,有不懂的可以問你的經紀人。”
“什麽意思?”餘安穩聽得愣了,硬是沒接對方遞過來的文件。
自打把名字簽在藝人簽約合同上開始,他就做好了把自己賣身給穆常影的準備。赫景說得一點都不假,他是靠潛規則上位的,要不是把身體獻給了穆常影,他不會争取到《盡燃》男二號這個角色。
但穆常影這話說的,就像是要割斷兩人的利益關系,不打算再跟他見面似的。
“穆先生,您要雪藏我嗎?”縱使穿着厚厚的大棉襖,餘安穩的手腳還是一下子冰冷起來了,“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還是您要捧別人了?穆先生,我發誓我安分得很,沒做半點對不起您的事!”
穆常影捏捏眉心,心裏暗嘲餘安穩有時真是傻得可愛。“我沒說要雪藏你,只是來告訴你不用再爬床了,”他把文件放到餘安穩膝上,“你很有實力,接下來只要繼續聽從公司的安排,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不……不用再爬床了?”
“嗯。六月中旬《盡燃》播出後,你的名字會被更多人記住,你也會有更多的機會被媒體報道。你要做的就是在休息期間好好修煉自己,有空的話多觀摩學習或者請教一下前輩,盡可能地發掘自己身上的閃光點。”
穆常影很少向餘安穩這麽長篇大論地提點工作上的事,餘安穩一時不太适應,捧着厚厚的文件夾反反複複地看,就怕看得不認真對方會一個後悔收回安排給他的工作。
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窗撒在臉上讓人有了倦意,穆常影這陣子忙,休息的時間屈指可數,于是拉下車窗的簾子打算小憩一會。餘安穩倒也懂事,合上文件夾想回到劇組裏看看有沒有什麽收尾工作,臨走前穆常影叫住了他:“藝人這條路很難走,保護好自己,別辜負了你的名字。”
餘安穩抱着文件夾呆愣片刻,最後點頭應道:“謝謝穆先生指點。”
安穩安穩,誰不想一世安穩?
但凡是人,心裏總會有個惦記,而這份安穩,不但為自己所求,也為惦念之人所求罷了。
車簾遮光效果好,穆常影合上眼後不知外面流淌過幾時幾分,直到冷風從沒關緊的窗縫裏鑽進來,拂起簾子碰到他的眼角,他才從沉沉暮色中醒來。
他從後座換到主駕駛位,關車門前剛好看到劇組收工,一大隊人馬有說有笑朝這個方向走來。
走在前頭的馮導演隔遠向他揮手:“穆先生,要一起去吃飯嗎?”
臨近殺青的劇組人員興致極高,再晚收工也想着不過才剩兩三天的事。
穆常影不愛湊熱鬧,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參加了,自個坐進車裏系好安全帶。右腳在油門上一踩,寶藍色的車子融進降臨的夜色中。
附近一帶小吃店挺多,酒吧卻寥寥無幾。穆常影兜了好久,終于在某條街尾發現了個不起眼的酒吧。
聊勝于無,穆常影不做挑剔,找空位泊好車走進去,尋了個吧臺邊的位置坐下,開口就點了杯長島冰茶。
舞臺上抱着電貝司的男歌手正閉着眼陶醉地唱着情歌,穆常影沒聽過那首歌,只聽到歌詞裏有“度日如年”。
他想,假如以日為年的話,他和棠未息可真是隔了好久沒見面了。
聽程簌說棠未息為了專心備考辭去了酒吧的工作,穆常影反倒松了口氣。他早就覺得棠未息在這個年齡承擔得太多了,又要顧學習又要顧家人,那家夥的雙肩那麽瘦削,一個不留神被壓垮了怎麽辦?何況SHADOW夜場烏煙瘴氣,如果棠未息再遇上被客人騷擾的情況,他可沒辦法及時趕到對方身邊。
“先生,您的長島冰茶。”
“謝了。”
穆常影扯回思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味道不錯,棠未息那天給他調的那杯糖漿加多了。但穆常影沒提出來,他認為雞尾酒的口味是針對不同的人,既然在棠未息心裏他是更适合多加甜的,那他就順着棠未息的意喝下甜度較高的長島冰茶。
反正在他心裏,比雞尾酒味道更美的,是棠未息做的點心,而比棠未息做的點心更美味的,是棠未息這個人。
手機不合時宜地在響了起來,穆常影瞄了一眼,臉上神情變得不耐煩。
“什麽事?”他一手接電話一手捏酒杯,起身離開吧臺在角落找了個相對安靜的位置坐下。
這個小酒吧和SHADOW白天的時候很像,音樂輕緩,燈光溫暖,客人不多,來者要麽三兩知己要麽獨自一人,或小聚一場或借酒消愁,歌手的聲音可以鑽進每個人的心裏。
要不是被來電打擾,穆常影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裏呆上兩個小時,酒慢慢喝,心事慢慢沉澱。
可是現在,秦遷聲把他的念頭給打破了。
“常影,你可以讓我去看看柚柚嘛?我都一個月沒見她了。”
“當時合同上就說得明明白白,鐘柚在出道前必須閉關培訓三個月,你是想讓她違約?”
“當然不是!可是常影,你就看在我們有過交情的份上……”
“我們沒交情。”穆常影打斷秦遷聲的話,“還有,別叫我的名字,我聽着別扭。”
他果斷地挂了電話,狠心把秦遷聲的號碼拉了黑名單。
杯壁上滑下來的水珠滲透了指間,穆常影将手機塞進口袋,換了只手握住酒杯。
酒才喝了兩口,他就有了微醺感,但他平日的酒量又沒這麽差。他把蹭了水珠的手蓋到眼前屏蔽掉自己的視覺,留下聽覺感受周圍的環境。
漸漸地,店裏的歌聲遠去了,只餘棠未息夢呓般的聲音喚着他的名字:“常影,常影……”
似山澗溫柔,似星辰遙遠。
他總該有一天在棠未息的生命中離場,可他開始有了沖動,沖動地想要推翻他一直以來的所自以為是的愛情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