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眼眶終于盛不住眸中的清河。

棠未息掙脫也不是,不掙脫也不是,只有一張嘴巴還在逞強:“你放開我,被人看見了不好。”

有溫熱的液體掉在穆常影的手臂上,他意識到是什麽,于是收緊了雙臂。

“有什麽不好?”他貼着棠未息的耳根問,“跨年夜和我戴同一條圍巾時你怎麽不這樣說?剛才在店裏和我接吻時為什麽也不說?”

門口那邊傳來一陣騷動,貌似有一大幫人推門出來了。棠未息立刻繃直了神經,壓根沒在意穆常影說的話。

察覺到棠未息的緊張,穆常影松開他,轉而牽住他的手走向旁邊的巷子。

這是條狹窄的死巷,平常鮮少有人躲到這兒來,卻是流浪貓聚集的好地方。

正因為如此,棠未息才敢把自行車停靠在裏頭。巷子黑咕隆咚的,若不是有人探頭往裏看,根本就發現不了隐在黑暗中的車,從而也避免了被偷車的可能性。

一進去,穆常影又嚴絲合縫地把棠未息給抱住了——這次是面對面,他背靠在牆上,然後摟着棠未息的身子讓對方靠到他身上。

“你要是害怕的話,這裏就沒人看見我們了。”穆常影将下巴埋在棠未息的肩窩裏,“我今晚某些話說得過分了,你別放心上。”

棠未息垂着雙手,并沒有回抱過去的打算。巷子深處傳出凄厲的貓叫聲,他豎起耳朵聽着,好讓自己分散注意力,用這樣的方式忽略對方擁抱他時他劇烈的心跳聲。

“穆先生,其實我永遠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他不知道這麽直白對不對,但有些事憋在心裏實在難受,與其鈍刀子割肉,倒不如一下子來個痛快。

“我很喜歡你的沉穩和溫柔,不是欣賞,是喜歡。”把心裏話說出來的時候,棠未息顯得無比冷靜,“但這份喜歡又讓我格外惶恐,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回報,我怕付出的一切成了一場空。”

擁抱讓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因此棠未息也少了被直視的壓迫感:“我猜得出你曾經有過一段至今都忘不掉的情傷,導致現在的你在感情中看似游刃有餘實則不會讓自己陷進去半分,像個游戲高級玩家,什麽都掌控得很好。我以前就問過你以後會不會找個固定的伴侶,你說永遠都不會,這個回答恰好能讓我死了那份心,知道自己和你沒有可能。”

趁着穆常影愣神的片刻,棠未息雙手在他身上一推,後退兩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所以別再做那些讓我誤會你喜歡我的事了,我不是沒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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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比想象中的更容易說出口。

棠未息生出了一種跟過去告別的感觸,不得不說他心裏仍存着幾分留戀,但又不是非抓着不放不可。他抹了抹眼角,發現已經沒了濕意。他的淚來得突然,卻去得很快,不聲不響地,不讓人知道。

盡管處在黑暗裏,穆常影也同樣知道棠未息早就停止了落淚——他聽不出哭腔。對方說的話讓他愕然而意外,他不知棠未息把這些話收在心裏多久,既然選擇說出來,又是做好了怎樣的打算。

兩人一同經歷過的事像過景般在他腦海裏幕幕閃現——

他們共同調制各色的酒,在酒中嘗對方的百态千味。

他們分享同一條圍巾,在人潮擁擠中耳鬓厮磨。

他們咬着甜絲絲的櫻桃接吻,唇瓣相碰又分開,親吻比櫻桃還甜。

他們沉醉在長島冰茶的後勁裏,明暗交錯的光線溜過他們纏綿的身體。

毋庸置疑,記住這短暫時光的不只有棠未息。

棠未息對他坦白了心意,他的心情卻沒有随之而感到喜悅,反而變得驚慌和害怕。眼前的人把他看得透徹,他的高傲自大在對方眼裏仿佛成了幼稚的行為。同時,棠未息對他的情感判讀讓他覺得自己要抓不住他了,他覺得對方在費力地抽身而退,即使這個“退”的過程布滿荊棘,棠未息還是決絕地踏了上去。

穆常影擡手想要抓棠未息的手,可是理智使他抑住了沖動。

“你這是對我的絕對否定。”他把手揣入口袋捏緊了煙盒,“你憑什麽就認定我對你沒有感情?”

他以為他表現得夠明顯了。

他從來不會親手教別人調酒,不會在背後幫人解決煩擾,更不會在想念這個人時匆匆去見對方。

原來在棠未息眼裏,他的用心也只是縱游情場的一種手段而已。

兩人之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棠未息摳着褲腿上的線紋,暗暗琢磨穆常影說的那句話有什麽含義。

到底是有感情,還是沒感情?

“噠”的一聲,對面亮起了一小團火,是穆常影按下了打火機。打火機是店裏的,應該是他剛剛點完煙順手把它跟煙盒一起放進口袋了。他打着火,卻又不點煙,單純只是想借光看看棠未息此刻的表情。

結果對方的表情和他想象中的并無偏差,抿着唇,垂着眼,火光也沒能融化他臉上的清冷之意。

半晌,棠未息擡頭,越過跳躍的火苗看着穆常影。

“抱歉,穆先生。”他果斷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一個人如果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另一個人,這份沉重的感情不可能藏得住的。你不說,我永遠感受不到。”

不知何來的微風吹息了火苗,巷子裏又重回黑暗。

站得久了,棠未息雙腳有點麻。他向着巷口邁了一步,再一步,最後怕自己再猶疑似的,大步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穆常影站在原地點燃了一根煙,不抽,就這麽盯着它的灰燼一點點掉落下來。良久,一只髒兮兮的花貓從外面竄進來,踏過他的鞋面往巷子裏面奔去,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視線投向僅半米遠的自行車。

那是他買給棠未息的車,每次經過SHADOW,他都會特意探頭看看這車有沒有停放在巷子內,如果有,他就下車去店裏坐一坐,或者等在外面侯着那人出來。如果沒有,他就帶着遺憾疾馳而去。

煙從兩指間掉落到地上,穆常影用鞋底踩滅了煙頭,轉身快速追了出去。

時隔多年,他幸運地遇見這麽個人,不過問他的過去,包容他的高傲與任性,他怎麽能因一貫的想法而拒絕傳達自己對那人的牽挂?

他怎能連曾經的無畏都不及,怎能癡狂沉迷卻甘願錯過?

巷口外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四面八方已不見棠未息的身影。穆常影左右張望,最後将目光停留在SHADOW隔壁的那棟商品樓若有所思。

棠未息是走路回家的。

平時騎車要二十幾分鐘的路程,他走了一個多小時。家附近的點心屋十一點打烊,現在還差五六分鐘,棠未息趕在打烊前進去買了袋面包。

馬天尼歸類為開胃酒,他喝了一整杯,又走了那麽長一段路,加之晚上由于對面坐着葉菀所以沒什麽胃口吃飯,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撕開了包裝,棠未息邊往巷子裏走邊啃面包。他的手機和鑰匙均放在右側的口袋裏,走動時這倆物相互碰撞在一起,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這輕微的聲音絲毫沒有影響到棠未息想事情,他三兩口啃完了面包,把包裝紙揉成一團攥在手心,心想明天說什麽也要把穆常影送給他的東西全還回去。

車鎖鑰匙,感應卡,領結,錢。都是些物質的東西,哪比得上尊嚴重要。原本就不該屬于他的,收了也沒意義。

更何況,他喜歡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送給他這些東西的那個人。倘若全還回去了,他也就不欠那人什麽了。

石梯下積了個水窪,棠未息思緒回籠,謹慎地避開積水,挑着幹淨的地方走。

夏夜的涼風吹得地上的樹影搖搖晃晃,他把攥在手裏的包裝紙扔進垃圾箱,随後快步往自家方向走去。

住在這排瓦房的人們有個習慣——喜歡早睡。平常九點半左右,這裏就基本上燈火全滅了,所以每次棠未息回家都刻意放輕了腳步,畢竟舊瓦房隔音不好,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打擾鄰居的歇息。

掏鑰匙的時候出了點狀況,鑰匙扣好像勾住了口袋內的縫線,怎麽弄都弄不出來。棠未息把手機換到左側口袋,使了點蠻力将鑰匙扯了出來。整串鑰匙從手中掉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彎腰拾起鑰匙,再直起身時屋子的門竟然從裏面被打開了。

怔忪間,棠未息後退了一大步,左右看了看以确認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屋子。可确确實實的,葉菀就站在門內,嘴邊挂着陰恻恻的笑。

“你怎麽會在我家?我奶奶呢?”棠未息問完還覺不夠,他跨進門檻,擡手按下門邊牆上的電燈開關。

柔和的燈光讓他頓時有了安全感,他指着門外,好聲好氣地說:“請你回去,我要休息了。”

葉菀似乎并不想照做:“我今晚就留在這。”

她把門重新關上,靠在上面繼續道:“我已經安頓舒奶奶睡下了,她歇下前我跟她說等下就回去,所以就算現在我不走,她也不知道。”她聳聳肩,“反正你已經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了,我就不必掩飾了。”

棠未息吸了口氣,提醒自己要心平氣和。

“我最後說一遍,請你回去。”

“我說了我不回。”

葉菀不懷好意地勾了勾嘴角,突然當着棠未息的面拉開身上長風衣的拉鏈——

怒火“轟”地灼上眉心,棠未息別過了臉,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着。

這瘋子。

瘋——子!

葉菀裏面竟然什麽都沒穿,她把風衣甩到地上,向棠未息貼近了一步:“你猜我裏面的衣服在哪裏?在你房間的床上呢。你猜我在你床上幹了什麽?我……”

“你閉嘴。”棠未息咬牙切齒地憋出這幾個字。在葉菀的手碰到他手臂的前一秒,他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沖進房間把門合上鎖死,又拖着椅子抵在門後。

窗簾是拉上的,房間裏漆黑一片,他不敢開燈,怕葉菀會在哪個角落窺視着他。他按亮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往床上一掃,崩潰地發現上面的淩亂簡直不堪入目。

“瘋子。”他低聲咒罵,将葉菀留在床上的衣服全扔到地面。床單沾着一小灘可疑的液體,他利落地扯下整條床單堆到地面的衣服上,然後爬上床蜷縮成一團。

不能再拖了。

這個月……不,這個星期之內,他要帶上奶奶搬離這個鬼地方!

他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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