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班時經過酒吧街,穆常影鬼使神差地把車停在了“鄰座”門前。

前晚捕捉到的牛奶沐浴露香味還停留在鼻尖上揮之不去,不得不說他還是想求證那天在衛生間沒能碰上面的人是不是棠未息。

停車位有限,穆常影把車停到了馬路對面的樹底下。他不急着進去,先倚在車身上點燃一支煙,邊吞雲吐霧邊掏出手機撥號給棠未息。

毫無意外,他又聽到那個機械的女聲,一遍遍提醒着對方已關機。

把手機放了回去,穆常影凝神觀望對面的霓虹,腦海裏掠過無數個想法。

那個熟悉的香味會不會只是錯覺?如果不是呢?棠未息為什麽會來這裏?醉成那樣,是喝了多少酒?為什麽要喝那麽多酒?以及——棠未息連續多天手機關機,是出了什麽事?

沉思未果,穆常影決定一探究竟。

踏進“鄰座”時,裏面剛好有倆男的勾肩搭背走出來,穆常影擰眉,将那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裏。

“這裏的少爺比妞兒還正啊,個個嫩得滴出水了。”

“可不,就剛剛那個,比電視上的明星還漂亮,可惜被別桌點了。”

“當是便宜那桌了,下次來看看多少錢能搞到那男孩兒。”

穆常影的手從門把手上松開,他加快腳步走進去,挑了吧臺旁最顯眼的位置落座。

吧臺裏有服務員詢問他是否需要什麽,穆常影的視線由近及遠把整個大廳搜尋了個遍:“你們這有沒有一個叫棠未息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吧臺裏的服務員都是輪班替換的,“鄰座”雖是新酒吧,但員工數量也不少,“還請問先生有其他需要的嗎?”

“一杯白蘭地吧,純飲。”

“好,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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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常影先付了錢,酒很快就被端了上來,服務員還體貼地配了杯冰水。

喝完一小口白蘭地再喝一口冰水,是為了喚醒味蕾,品味下一口白蘭地的香醇。

但這會兒穆常影沒空品味美酒,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離舞池僅半米距離的一個散座,那邊有個服務員的側臉與棠未息十分相像,在圍桌三個男青年的注視下,對方正握着瓶啤酒仰頭往嘴裏灌。

隔着那麽遠的距離,穆常影着實看不太真切那人的面孔,何況燈光變幻着迷離的色彩在那人臉上掃來掃去,更是加大了分辨的難度。

對方很快灌完了一瓶酒,但是看上去貌似狀态不那麽好,身子晃了晃,最後及時扶住桌面才得以站穩。

穆常影捏緊了酒杯,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那位服務員站穩後朝向了這個方向,他緩緩擡起臉,一束燈光恰好在他臉上游過,那雙眼睛就算被酒氣所熏染,也依然清亮得仿佛過濾了這塵世的肮髒。

——棠未息。

怒火以不可估量的速度燃遍了整顆心髒,穆常影心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兩端的用力揪扯下終于斷開。

他的想法可真多餘,棠未息怎麽可能出事?不過是死性不改,瞞着他到另一個地方為別人服務罷了!

穆常影将酒杯用力一放,杯裏有酒液濺到了他的手背上。

吧臺裏的服務員被吓到了,正想問他對服務有什麽不滿,穆常影已經離開座位朝人群中走去。

眼前一片暈眩,棠未息眨眨眼,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剛剛遠處好像閃過了穆常影的身影?

“少爺,你還能不能行啊,不行咱不給錢了。”耳邊響起輕佻的聲音,棠未息如夢初醒,見其中一位客人眼神龌龊的望着他,大拇指和食指中間捏着幾張紅色的紙幣。

“行的。”棠未息擡手揩去鬓角的汗,抓起桌上最後一瓶酒,麻利地開瓶,然後仰頭就要灌下。

“棠、未、息!”

說時遲那時快,穆常影撥開人群大步趕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對到嘴邊的酒瓶一把奪過去,擔心瓶中的酒因受沖擊力而灑出來,還迅速用拇指堵上了瓶口。

桌邊幾個男人搞不清狀況而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手裏還攥着錢沒有動作,顯然都被穆常影陰沉的臉色吓住。

“你就這麽喜歡作踐自己是不是!”穆常影擡眼一瞥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用力擱下酒瓶,反手扣住棠未息的手腕要把人拖出人群。

棠未息還處于茫然之中,酒精對大腦的侵襲讓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能任由穆常影把他拖過去。

他剛剛喝了多少?今晚還能陪幾個?能賺到多少錢?

不對,陪酒的錢他還沒拿……

棠未息頓住腳步,不知何時穆常影已把他拖到了吧臺邊。他抽回自己的手,揉着被穆常影捏疼的手腕,轉身要返回去。

穆常影氣急,手快地抓住棠未息的手臂要把人拽回來,棠未息扒住吧臺不讓他拽:“常影,你讓我過去。”

“虧你還記得我是誰!”穆常影一生起氣來就口不擇言,“過去幹什麽?讓人占便宜?”

棠未息最忌憚穆常影時時惦記着他以前的破事兒:“什麽占便宜,我只是去陪酒!”

“陪完酒呢,醉醺醺地讓人有機可乘?”穆常影說着又要拽人胳膊,“你到底是出于什麽心理,我給的錢不要,非要出賣自己的身體去賺別人的錢?”

這句話出來,棠未息忽然就安靜了。

他終于體會到心寒的感覺,是他無論怎麽向對方解釋他不是那種人,對方卻始終不會相信他。

而他把穆常影當成最信任的人,無助時想要找到他,難過時想要依賴他,絕望時想要擁抱他。他撥過去的電話全部沒有回電,他只能不再去碰手機,怕多看一眼都是失望。

“要了你的錢,豈不是間接承認我是你口中所說的鴨子了嗎?”棠未息撫平衣袖上被穆常影拽出來的褶皺,眉宇間似雪冰寒,“我幹淨得很,穆先生愛信不信。”

身邊有人經過時撞了他的肩膀,他宛如沒有知覺似的,站在原地理好歪掉的領結,轉身走進了人群中。

吧臺裏為穆常影點過單的服務員目睹了這兩人争執的全過程,說:“先生,原來您要找的是這個人啊,他很搶手的,散座那邊的客人都喜歡讓他陪酒。”他降低了音量,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聽說經理好幾次想讓他當MB呢,MB您知道麽,就是鴨子,給人陪睡的,結果人家不同意。”

穆常影不說話,目光在人海中追逐着棠未息的身影。

小家夥不知疲倦似的在一片散座中周旋,聽單下單上酒,明明感應到他的視線卻不肯回看,固執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有客人點他,他就過去陪飲幾杯,拿了錢後又轉到另一桌重複同樣的工作。

一汪酸水在穆常影心裏直冒泡,他要開車,所以不能喝太多,同時也要保持清醒,怕轉眼就弄丢了棠未息。

眼見着棠未息在一個空桌上擱下托盤轉身進了衛生間,穆常影再次離開座位跟了過去。

洗手臺前有幾個小混混在抽煙,弄得衛生間裏烏煙瘴氣。穆常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無關人士轟了出去,随後把門反鎖上。

還是那個隔間,隔着扇門,穆常影聽到棠未息的嘔吐聲,和前晚上的一模一樣。

排氣扇嗚嗚運轉,不多時就排掉了劣質香煙的味道,遺留下的是衛生間專用的除臭香水味,濃烈而又刺鼻。

這個味道和穆常影在SHADOW六樓的浴室所用的花香味不同,他慣用清淡型的香味,排斥過于濃郁的味道,這就是為什麽他能在滿室的酒味和香水味中辨認出棠未息身上的牛奶香。

“未息,你開一下門。”穆常影走過去在門上敲了敲,若說他還有什麽要生氣的話,那就是氣棠未息太不會愛惜自己,把自己折騰這個狼狽的樣子。

棠未息恍若未聞,他喉嚨被火燒似的又幹澀又痛,咳了兩下又吐出口酸水。他拽了幾格衛生紙将嘴邊的穢物擦掉扔到馬桶裏,一手撐着隔斷一手按下沖水按鈕。

站直了身子開門出去,站在外面的穆常影立刻攬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全身的重量壓到自己身上:“我就不該放任你這樣。”

耳邊就是擂鼓般的心跳聲,棠未息想起去年冬天,穆常影抱着他走過寒風凜冽的大街,他既緊張又羞怯,只想回家的路漫長一些。

可也正是那天,穆常影打破了他的夢,穆常影說他只是個MB,對他的好也只是習以為常。

于是他患得患失,不知道穆常影後來對他的好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對他說過的話又是否曾對其他人說過。

棠未息定了定神,掙脫穆常影的懷抱,自顧自地走到洗手臺前洗手洗臉。

臂彎裏空落落的,萦繞鼻尖的牛奶香複又遠去。穆常影自知理虧,幾步過去站到棠未息身邊,看對方捧着冷水往臉上潑,連劉海鬓角都沾濕。

“未息,不要留在這個地方了好不好?你想要錢的話,需要多少,我給你——”穆常影改了口,“我借給你。”

棠未息直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然後把滿臉的水抹去。從穆常影的方向看,這時候棠未息的側臉分外漂亮,眼睫毛挂着搖搖欲墜的水珠,眼尾至鼻翼的那片區域暈紅一片,比往時還多了絲誘人的味道。

“謝謝,不需要了。”棠未息睫毛一垂,那顆水珠便墜了下來。

他轉身要走,穆常影想攔他,被他閃身避開。

“我能有多大能耐啊,還值得穆先生為我這般費心。”

饒是再不滿的時候,棠未息都沒未試過用這麽刻薄的語氣對穆常影說話。但他這次是怕了,他總算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穆常影心裏是有多不堪,要是再和對方糾纏,恐怕他得連尊嚴都變得一文不值。

穆常影不喜歡棠未息用殼把自己包起來的樣子,對方擡腳就走,他在後面冷聲問:“你信不信我有辦法讓這個酒吧辭掉你?”

棠未息沒回頭也沒回答,他擰開門鎖走出去,讓人潮把自己淹沒。

今晚去醫院時,舒老太少有的醒着,正靠在床頭上和隔壁床的老人聊天,看似精神不錯。

棠未息打水幫她擦臉擦身子,擦完後坐在床邊幫她按摩圓鼓鼓的肚子。隔壁床的老人贊揚他:“舒奶奶,你這孫子好啊,又能幹又孝順,不像我家那個一天到晚只會打游戲,飯都煮好送到他嘴邊了還懶得張嘴吃。”

當然這只是誇張說法,但這個鮮明對比還是讓舒老太為自己的孫子感到自豪:“都是生活磨煉出來的,他呀,特別懂事,完全不用我操心的……”她突然惋惜長嘆,不再說下去了。

棠未息彎起嘴角笑了笑,适時轉移了話題:“奶奶,明天想吃什麽?”

“能吃什麽呀,醫生說這又要忌口那又要忌口,還是你拿主意吧。”

“那吃胡蘿蔔吧,養肝護肝好。”棠未息為舒老太整理好衣服,“奶奶,今天江嬸念叨你了,說你不在家,她都找不着人陪她去喝早茶了。”

“喲,不是還有孔阿姨彭大爺他們嘛,別忘了還有菀菀呢。”

“江嬸說就和你聊得來。”棠未息不想聽到葉菀的名字,他這些天在家的時間少,因而也不怎麽見着葉菀,再遲些日子,等他找到屋子搬家了,他就能徹底走出有葉菀“視奸”的世界了,不用再提心吊膽那人在暗中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舒老太打了個哈欠,棠未息看她有了倦意,便給她蓋上了被子:“奶奶,你困了就睡吧。”

“再聊一會兒吧。”舒老太把手伸出被面,拍拍棠未息搭在床沿上的手,“未息啊,你快生日了,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奶奶送給你。”

覆在手背上的手幹幹瘦瘦的,已然沒有了往常的溫熱。棠未息回握過去,讓自己指上的薄繭和舒老太手心的厚繭重疊起來。

“奶奶,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棠未息說。

舒老太的手指動了動:“說點實際的。”

“這個就很實際,我沒什麽其他想要的。”

“小蠢豬。”舒老太掀了掀眼皮,終于敵不過倦意睡了過去。

隔壁床的老人搖了搖頭:“孩子,你也早點歇着吧,我看你也累了。”

棠未息握着舒老太的手,仍是笑:“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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