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穆宅裏,楊素姳剛送走上門做指甲的美甲師,這會兒正準備上樓換上前天新買的真絲旗袍,回頭見穆崐還坐在客廳拿着平板看股市,她催促道:“你啊,也趕緊換套正式的吧。”
穆崐平時多惜字如金的人,只有對着妻子的時候才暴露出話痨的本性:“他哪次回來不是一個人,別瞎折騰了,安分坐着吧,陪我看看這股……”
“诶诶诶怎麽說話呢,我催了他四個月,好不容易把他催回來一次,就算是沒帶人回來,兒子回家吃個飯也是好事呀。”
“回家還得用催的,這像話嗎?”
“還不是你每次都跟他吵架!反正那事兒都成定局了,再吵下去有意義嘛?”
這夫妻倆最喜歡繞着穆常影以前出櫃的事情拌嘴,那事擱在六年前,楊素姳接受能力強,把兒子拉進房間聊了倆小時,眼看事情沒有挽回的餘地,便也大袖一揮,不反對了。但穆崐這人屬于老古董,揚言穆常影要敢跟男的談對象就別進這個家門,穆常影那性子也是随爹的,夠倔,行李一收,搬出去了,不但如此,還把穆家的公司扔給了經商的朋友管理,自個開起了娛樂公司。
後來事情有轉機還是多虧楊素姳,她天天在穆崐枕邊念叨着讓他勸穆常影回來,最後念叨得不耐煩了,直接氣憤地甩了句:“那您是不是還要我這歲數給你再生一個啊?”然後二話不說,分房睡。
結果喜聞樂見,穆崐妥協了。
院外響起車子的熄火聲,楊素姳衣服都顧不得換了,回身快步走下旋梯:“不跟你吵,常影到了。”
門一開,楊素姳先上下打量了幾遍穆常影,确定沒胖沒瘦,這才朝他身後張望。
穆常影側過身子讓她瞧個夠:“老樣子,還是只有我一個。”
楊素姳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關上門,然後挽着穆常影的胳膊往裏走:“你也太讓我失望了,別告訴我當年出櫃只是你不願結婚的借口。”
“還真不是。”穆常影噙着笑觑她一眼,他這媽思想開化,就是老想讓他談對象,前些年知道他喜歡男的,幹脆在她那師奶群裏打探着有沒有相同性取向的男孩,後來被他勒令阻止了。
“那你什麽時候能帶個人回來呢?你看這宅子空落落的,添點人氣該多好啊。”
“改天吧。”
楊素姳還想再唠叨,可仔細一推敲穆常影這句話的意思,她立馬喜上眉梢——要放在以前,穆常影都是回答的“別想了”,這次換了個答法,是不是代表她終于有個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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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八月,正是放暑假的學生最愛泡在冷飲店的季節,棠未息兼職所在的那個甜品店為了迎合顧客喜好,特意推出了夏日新品——海洋酸奶慕斯杯,酸甜清涼,在滿足口感的同時為視覺降溫。
這個想法是棠未息提出來的,他之前在網絡上有看過制作海洋蛋糕的教程,恰好某天在家裏的玻璃櫃裏又看到了穆常影買的銳澳藍色雞尾酒,再考慮到來甜品店消費的顧客大都是倆倆結伴的年輕人,應該不會選擇分量較大的食品,于是把網上教的八寸蛋糕濃縮成了慕斯杯,在家裏試做了一個拿去給店長一嘗,店長當場拍案通過,說八月新品就上這個。
這天店長給棠未息日結,另外多算了一份金額,當作八月新品的獎金。從甜品店出來,棠未息騎車兜遠路去了商業廣場,停駐在一個香水店外良久,等透過玻璃門看見裏面的顧客走得七七八八了,他才拴好自行車推門走了進去。
他以前沒買過香水,第一次進這種店完全沒經驗,這也是他等客人都走光了才進來的原因,其實是怕被人笑話。正當他打算憑記憶尋找那瓶香水時,有店員向他迎了過來,禮貌地詢問他喜歡哪種香調。
棠未息被問得愣住,環視了一遍各式各樣的香水包裝,問道:“有沒有那種……牛奶味的……”
十分鐘後,棠未息揣着支香水小樣走出店門,到底是沒舍得用今天收到的那筆獎金。
回家後打開手機,毫無意外顯示新班群未讀消息99+。棠未息點進去翻了翻,除了助班發過一個C大攻略,其餘全是新同學之間的聊天消息。
棠未息收藏了助班提供的攻略鏈接,然後把手機放了回去。這個群他是八月初加進來的,看着群裏的活躍分子從早到晚談天說地,他料想之中的沒有那份對新生活的憧憬,有的只是對适應新環境的緊張。
清點了一遍八月到現在賺到的錢,棠未息抽出一部分,抓起鑰匙下樓,敲響了房東的門。
房東是個喜歡追劇的中年大媽,看見顏好的男孩兒就會眉開眼笑。她接過棠未息遞來的八月房租,邊翻開記事本邊調侃對方:“小弟弟啊,真的不考慮多住幾個月嗎?這附近很難找到條件這麽好的出租房咯。”
棠未息笑着擺擺手:“不了阿姨,我要去外省上大學了。”
“哎喲真是,我上哪找那麽帥氣的租客去呀。”房東大媽拿起筆,嘴裏念念有詞,“四樓,403……咦?你八月的房租已經交過了噢,打後半年都預先交齊啦。”說着把手裏的錢遞還給棠未息。
棠未息沒反應過來:“我沒交啊。”
“真交了,難道我還能寫錯不成嘛?”房東大媽給他看記事本,棠未息湊過去一看,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上面付款人的簽名寫得清清楚楚,穆常影!
回到屋子後,棠未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穆常影打電話。
自從上次在棠未息的生日不歡而散之後,別說見面,兩人連信息都沒發過。穆常影剛訓完人,臉上還帶着副怒容,但看到來電的名字,他還是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在工作中的怒氣上升到語氣裏。
“你不是不打算租了麽,這屋子就算我不租也會有別人租,我只是恰好成為了下一個租客而已。”
穆常影說得理直氣壯,棠未息握着手心的香水小樣自己生自己的氣,覺得自己什麽都被穆常影拿捏在手裏,偏偏他還挑不出刺兒辯駁,最可惡的是明明是他把別人趕走,到頭來又是他主動打電話給人家。
“你故意的吧?”
“對啊,你生氣了嗎?”
“……”棠未息被穆常影說中,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我把八月的房租還你。”
“你還較真起來了?”穆常影回辦公室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幹澀的喉嚨頓時清潤了許多。他靠在座椅上,椅子一轉,面朝向落地窗外,看夕陽懸在遠處的建築之間,餘晖映得玻璃幕牆都泛着金光。
人在這時候往往滋生一種孤獨感,因而跟心心念念的人談話時,免不得想向對方傾訴一二。
比如,穆常影想告訴棠未息,他工作累了,下班後如果能吃上棠未息做的飯就好了。
比如,他不想和棠未息怄氣了,以往在沒互相了解之前發生過的事就由它過去不好麽?
再比如,他想問棠未息願不願意跟他回去見家長,再過一年,他就三十了,他想穩定下來了。
“這不是較真,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棠未息說完便要挂電話,穆常影叫住了他:“你怎麽還?”
棠未息想也沒想:“你給我卡號,我立刻轉賬。”
“那我不給。”
“好,屋子讓給你,我搬走。”
“未——”電話那端的人已經挂斷了,聽筒裏只留連續而短促的忙音。
穆常影屈起食指,指骨抵在眉心處輕輕按揉着,卻揉不開緊皺的眉頭。
棠未息,原來這就是你對我的得寸進尺啊。
兩根煙的功夫,外面的太陽已經徹底墜進地平線。穆常影擰開臺燈,撥打內線電話把助理古姚喚了過來,把明天的工作都交代一遍,随後清了清嗓子,說:“麻煩幫我帶份飯上來吧,照舊就好。”
古姚合上記事本,問:“穆總,你生病了嗎?鼻音好重啊。”
“是嗎,那順便去藥店幫我買盒感冒藥吧,謝謝。”穆常影感覺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煙,他不無凄涼地想,連古姚都能聽出他生病了,為什麽棠未息就沒察覺呢?還是說,有察覺到,但是懶得關心?
古姚很快提着飯盒和藥袋子回來了,還貼心地把老板杯子裏的冷水換成了熱的。
“謝了,你下班吧,月底給你漲工資。”穆常影說。
等辦公室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邊工作邊把飯吃了,當想起要吃藥的時候,古姚幫他換的熱水早涼了。
穆常影嘆了一聲,就着冷水服了藥,看見袋子裏有潤喉糖,他拍出一顆塞進嘴裏,試圖沖淡喉嚨間苦澀的藥味。
手機擺在手邊沒有任何消息,穆常影關了電腦,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而後拿起手機,正準備給程簌打個電話,想到程簌昨天說今晚要陪阿瀾過生日,他拇指一滑,撥了另一個人的號碼。
盛夏的夜晚并不比白天舒服多少,悶熱得仿佛把人摁進蒸爐裏,動不動就熱出一身薄汗。
棠未息抹去腦門的汗,把最後一件行李裝進箱子,蹲得太久,站起來時有些眼花缭亂,他趕緊扶住了離自己最近的玻璃櫃。
等眼睛恢複清明,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玻璃櫃裏一排排碼得整整齊齊的酒瓶子,以及上次調完酒後重新歸置好的Homebar。
棠未息搬進來時沒有帶很多東西,他是拎包入住的,由于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長住,他連居家用品都沒買太多,所以收拾起來,屬于自己的東西就那麽一箱二包。
他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把玻璃櫃裏的東西物歸原主,他帶不走,也不想帶走。
推開櫃門,棠未息把手覆在最前面的百利甜酒瓶身上,冰涼的瓶身帶給掌心的觸感驅散了他浮于心尖的不知名的焦躁。
當初,穆常影就是用一杯水母雞尾酒引起了他對調酒的興趣。
然後,穆常影用一杯彩虹雞尾酒告訴他自己讀懂了他心裏的困擾。
後來,他主動為穆常影調試一杯酸酸甜甜的詩珞珂伏特加。
他們用接吻分享曼哈頓雞尾酒中的櫻桃。
他們在長島冰茶帶來的後勁中纏綿。
穆常影接過他調的“教父”。
他喝下穆常影調的“晚安”。
穆常影希望棠未息能睡得安穩,卻不知道對方數個早晨醒來,紅腫的眼眶和濡濕的枕頭都只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