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淵薮
上午安子清查了一下最近積累的定制稿,根據商家的要求做了一會兒圖,很快就精神倦怠,随即喝了口水,蜷縮到床上睡覺。
睡覺也不算安寧,她忽然就夢起了過往的事情。
她們小城常年陽光遍地,瓊風作為一等一的高中,也只收成績拔尖的學生。
她上高中前也曾憧憬要考個好些的大學,走進校園時,心裏也曾起過波瀾。
而畫面一轉,她暈倒在走廊上,再醒來都是四周都是白色,病歷和醫囑讓她失去面色,她像龍蝦一樣曲着身,痛苦地做腰穿。
無止盡的高燒讓她渾身像被煮熟一樣,脖子及以下的皮膚皺皺巴巴的,一到冬天就如同蛇蛻般開始掉皮。
別人上體育課都是興高采烈的,只有她無論寒冬酷暑,只是裹得嚴嚴實實,圍着條厚實的圍脖,躲在昏暗的角落裏面,不能接觸任何運動。
不知誰開始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皮,在班裏大驚小怪地四處宣傳。
同桌在桌子上畫三八線,班裏稍微漂亮些的女生都對她避如蛇蠍,還有腦子短路的男生大聲嚷嚷着:“腦炎會傳染,傳染後就會變得和她一樣!”
她茫然四顧,似乎掉進了不能爬出的淵薮。
後來有了一隙光亮,有人向她伸出手來,然而她去抓那只手的時候,對方又突然抽離回去。
他站在那裏看她,像坐在岸邊的人看漩渦中心的人掙紮,是漠然和冷絕的眼神。
她像溺水的人一般喘不過氣來,上邊的天光逐漸暗淡,出口也似乎被黑暗封閉了,只有壓抑的光線和幽閉的恐懼侵蝕着她。
安子清豁然睜眼,直起身子,渾身被冷汗洗了一遍,她将額頭淩亂的發別在耳後,旁邊的手機在振動。
她接起電話,對方聲音快要穿透她的耳膜。
“安子清!”你怎麽現在才接電話?!看看表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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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清看了下手機,居然晚上九點了。
“抱歉,剛才睡着了。”
“你再不來這兒,老娘真的要走了。”
“好,我現在馬上過去,再等一下。”
安子清迅速起身沖到衛生間,稍微整了整頭發,畫了個淡妝,收拾好衣服就沖到底下的邁阿密。
金屬音樂聲吵雜,李籽正在吧臺和人聊天,穿着鵝黃色外套,蘑菇頭,眼睛周圍被厚厚的眼影渲染着,兩只耳垂上都綴着金色大耳環,嗓音也尖細尖細的。
安子清朝着她走過去,對方也看見了她。
李籽大喊,“你怎麽現在才來?”
安子清按了按眉心,“我睡着了,做了些噩夢。”
李籽原本昂着下巴等她個解釋,此刻面色竟有些嚴肅,關切道:“你沒事吧?”
安子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睡着的時候突然夢見了以前的事情。”
她沒解釋,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李籽立時表情冷凝,抓着她的手果然感到冰冷徹骨,她急了,“就和你說別參加畫室的什麽游學計劃,多累啊!你以為帶着小崽子們游學這種事好做嗎?根本不好做!萬一小崽子們出了事,家長和畫室還得反咬你一口,你這些時日身子正弱,還敢在天冷的時候往出跑?”
“不冷。”安子清可能被她的話逗着了,淡淡地笑了笑,“其實也不累,小孩們總是單純些的。”
“那你也不能為了錢什麽都不顧吧?”
安子清把手輕輕抽回去,眼睛冷靜又清明,“這回的新顏彩多少錢?”
李籽把箱子遞到她手裏,擺擺手,“拿走,不用給錢了。”
“不行。”安子清眸色堅定,“你要是這樣,下次我就不從你這裏買。”
李籽叉腰,“嘿!你個沒良心的,你不從我這裏買,還能從哪買?誰能給你搞到最正宗的新顏彩。”
“那就必須收錢。”
李籽被噎了一下,“行吧。”她說了個數字。
安子清拿出手機點了幾下,“給你轉過去了。”然後盯着她等待着什麽。
李籽嘆了口氣,拿出手機點開那個轉賬,然後在她面前晃了晃,“看見沒?已經收了。”
安子清點點頭,正想說她先回去了。
旁邊傳來一道男聲,“姑娘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在做什麽不正當交易呢?”
安子清聞聲看去,旁邊一個男人穿着帶圖釘的朋克褲子,上邊是個時尚款的釘字背心,寸頭還蓄着小胡子。
她見過他好幾次,猜測應該也是李籽的酒友。
李籽對他翻了個白眼兒,“滾邊兒去,要真進行什麽不正當交易,還專門挑人多的地方啊?”
胡令其撓了撓頭,“電影裏不是都這樣演的嗎?”
李籽對他簡直沒好臉色,揮揮手和安子清說:“你累的話就先回去休息吧。”安子清點點頭先離開了。
“你倆怎麽總在這裏見啊,她住在附近你怎麽不去她家。”胡令其慢悠悠地靠在她旁邊,曲着腿腳尖點地,望着遠去安子清的身影。
李籽拿起沒喝完的冰檸檬吸了口,“我以為你這麽聰明能猜出來。”
胡令其:“她不喜歡別人去她家?”
李籽拿吸管戳着裏邊的冰塊,“确切的說,是她不想長時間和別人待在一起。”
當初李籽也是被這種特立獨行的勁兒吸引,相處起來也發現她好像沒有特別讨厭或是喜歡的東西,對大多人或物無感,如果叫她出來她也出,不過向來不會和人待太長時間。
安子清分寸感也很強,幾乎每次過來找李籽都能遇到胡令其,然而從不會主動和他搭話,對人和事表現出超脫常人的冷漠。
“那可惜了,這臉,這身條兒。”胡令其嘆息。
李籽冷哼:“我可跟你說,你主意打到誰身上都行,別打在她身上。”
“為什麽?”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你好。”李籽似乎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事情,“因為你可能拿不住她。”
安子清拿着盒子回到家,拆開盒子拿出一罐試了試色,果然透明度和擴散性很好,質地非常接近霓虹國畫顏料。
李籽是她在美院認識的同學,也是她在帝都四年裏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她當時沉悶無趣,整天待在畫室肝圖,周圍的人或許對她有點好感,只不過那點熱情也被她無聊的行為和淡漠的樣子逼退了。
李籽和她截然相反,是女生裏邊比較出奇的一個,性格跳脫,腦洞奇大,喜歡上課畫稀奇古怪的漫畫,塗亮閃閃的綠色指甲油,比起有些刻意搞怪嘩衆取寵的行為,她的行為更加自然。
不為挑釁,不為奪眼球,仿佛奇葩本來就是對她很自然的事情。
李籽的爸爸就是帝都東城最大的野檸畫室的老板,當時一度承包了東城各種集訓任務。偶爾李籽覺得她太悶,會帶着她去畫室,一來二去就更熟了。
安子清有的時候缺些好的顏料,李籽父親那邊渠道廣,她也會拜托李籽幫忙,這麽些年也就這樣松松垮垮地保持着聯系。
晚上十點,安子清由于白天睡了太久,此時雖然有點困倦,但是也無法立刻入睡,大型的訂單不想處理,恍惚間,又翻出了白天粉絲給她發的照片。
她盯了半天,試着在模型圖層面板上描了幾筆輪廓,出奇的得心應手,然而,畫到眼睛的時候,卻怎麽也勾勒不出畫面上的溫和冷靜。
她只要一下筆,眼尾的線條總是帶着攻擊性和鋒利感,而她知道這不是粉絲想要的。
粉絲要的溫柔和柔和她始終畫不出來。
連續嘗試了幾次都不行,她只得放棄,揉了揉眼睛。正打算洗漱睡覺,手機響了。
是她們畫室的女老板,姓何,說起來還算她的貴人。
安子清大學時候便在外邊打零工,幾乎都是家教類的工作,暑假的時候帝都學校放假,家長都帶着孩子出去旅游,她只好從網上找了家暑期臨時招人的畫室。
本來她的實習期只有一個月,負責教一些具有繪畫愛好的成人簡筆畫,後來還是這個老板看她筆法還不錯,幹脆長期聘用了她,從此她在帝都的打工點才算穩定下來,不用到處亂跑。
她接起來:“何總。”
對方的聲音柔和,帶着商量的語氣,“小安啊,這段時間帶小朋友在外邊寫生,辛苦了。”
安子清說:“還可以,不算辛苦。”
其實這件活計畫室裏的人誰都不願意承擔,覺得帶着一群小崽子出去,管着他們的吃喝不說,稍微一不留神還可能出事,到時候除了家長責難還要承擔責任。
後來畫室實在找不到人,還是她主動接了這活兒。
那邊停頓片刻,何老板繼續道:“我知道你剛回家,肯定特別累,想休養兩天,但是有這樣一件事情。”她有些欲言又止。
安子清平靜道:“您說。”
她的語氣有些為難,“咱們畫室前幾天不是接了一批成人集訓嘛,本來是武老師負責,但是他的妻子最近臨産,他都在醫院陪着......可是這期課明天就要開始了。”
畫室的老師有限,再說負責成人課程的就固定幾個,如果臨時外聘老師,需要付出幾乎三倍的聘用費。
安子清瞬間明白了,安靜了片刻:“我倒是能幫忙頂一下,但不清楚武老師的課程安排。”
對方立馬語調揚起,聽起來十分愉悅,“這簡單,我讓他和你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