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雷劫

她心悅他,心悅他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為他們只能是陌路。

交融的氣息,讓墨姿瘋狂到紅了眼眶,用盡一切力氣親吻,霧氣蒙上清亮的眸,雙手緊緊圈住他,渴望更深入,攫取更多更多,不斷地吞咽着屬于他的香甜。

這是她刻入魂海的男子,內心沉溺其中,但神智卻非常清楚想要與他天長地久,首先是能站到他身邊。

那年在虛無境,當她換下一身黑羽曳地裙穿上白色仙羽時,鐘曉就知不一樣了。她情陷于他,卻從不掙紮。她知道自己是魔族,清醒地将情禁锢在內心,連看他的眼神都不帶矛盾,只空寂得深沉。直至将死時,才解脫似的放開。

一戰之約,換得通天路以及塵微過虛無境時九魔帝的放行。他從未懷疑過她,即使她是個魔族。

三萬年前,九方古神後裔得天示,齊聚天刑神殿。有塵微夫婦在,身在始源之地的他本不欲回,可鬼使神差地卻回了,見到了轉生後的她。

相貌沒怎麽變,熟悉的清冷,一樣的倨傲。

她無意間回眸撞進了他的眼裏,他目送她随母離開天刑神殿。

鐘曉承接着墨姿的炙熱,用明光包裹住懷中的冰涼,鳳目依舊看着她的美眸。

沒有了魔族身份阻隔、不再肩負陰爻氏的責任重擔,她活得輕松,對他再無保留,也不再客氣。而他亦不想拒絕。

腦中一幀幀畫面走過,原來他記得她這麽多。還有近十一年她的刻苦努力、堅韌倔強與時不時流露出的嬌俏,每一幀都能勾動他不一樣的情緒。

深思自再見後,他放縱她挑逗自己,還樂意配合,又何嘗不是在承認他對她動了心?慢慢閉上雙眸,鐘曉回應她的熱情。一滴苦澀淚珠滲到唇口,心不由得一抽。

他想要她快樂,可帶來的卻是魔神本源。

深吻綿長,結束已是一刻後。墨姿也不覺羞,賴在鐘曉懷裏,額頭抵着他的,微微張開的唇口紅潤如新春櫻果,氣息尚有些亂,嘴裏有他的味道,心裏似含了饴糖。

“鐘堯日?”

“嗯,”鐘曉擡手輕撫她上彎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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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曉?”

“嗯。”

“你喜歡嗎?”墨姿似怕他不懂,噘嘴在他唇上嘬了一口:“這個喜歡嗎?”

鐘曉微笑,坦白回道:“很陌生的感覺,但是喜歡的。”

這個回答墨姿有點不滿意:“跟我?”

“沒有別人了,”鐘曉右手繞到頸後,搭上她的脈,探入一絲天地規則之力,确定她傷好了八分,才安心。

“我也很喜歡,”墨姿用鼻頂了頂他:“剛親吻時,你在想什麽?”

鐘曉看進她退去水霧的美眸:“想你,”手撫過她黑色的衣袖,“你喜歡深色衣裙,”但在虛無境,她卻換上了雪白的仙羽,“不要為我去改變,我心悅你,就會接受你所有的一切。不要違心取悅我,我們彼此愛重。”

“嗯,”墨姿喜歡得明明白白,只有他,“鐘堯日,等元嬰後,我們去世俗成親好不好?”

“不等記憶全部恢複嗎?”

搖了搖頭,墨姿手指點了點腦袋:“有關你的全都在這裏。”

“等你元嬰後,若還是這麽想,我就娶你,”鐘曉轉眼看向魔神珠表層的古神魂咒。身為陰爻氏族長的女兒,陰爻墨姿從小就被寄予很大期望,她的成長一直伴随着責任。但願墨姿在融合了她的記憶後,再看待陰爻氏的滅族,還能坦然接受。

在他下巴上咬了兩口,墨姿果斷離開他的懷,盤坐好閉目繼續療傷。兩日後,傷痊愈,心境也調整到位,她準備再試一次。

“這裏天地規則濃郁,對魔神珠束縛頗重,也許能行。”

“我助你。”鐘曉在她對面坐下。

墨姿先動,收斂心神左手一招,魔神珠到了近前,運轉《釋厄文傳經》,将右手掌心朝上置于胸前,凝清正之氣聚在掌心。

魔神珠下沉之時,鐘曉左手一翻,托住墨姿的右手,四周天地規則之力快速聚合裹住兩人。當珠落于掌心,魔神元靈與清正之氣再次相撞,只這次有天地規則之力束縛,魔神元靈之威被大大拘禁。

可即便如此,墨姿神府還是受了不小的沖撞,身子晃了晃,咬牙支撐。丹田內清辰劍化作流液自掌心滲出,立時間掌上清正之氣湧動、盤旋慢慢上升将轉動的魔神珠籠罩。

鐘曉不斷輸出天地規則之力,極力束縛魔神珠。

神府深處古鐘撞響,咚……

悠遠而厚重,咚……咚,墨姿心神跟随古鐘聲響漸漸歸于平靜,神色也似入定老僧一般,掌上魔神珠忽明忽暗,偶有震顫,想要逃脫死纏的清正之氣,但卻難以動彈。

桐花仙府中,靜谧非常,墨小白趴在一旁沉睡着,一吸一納盡是明光。

一月、二月……三年,當第一絲魔神元靈被渡化成清正之氣時,墨姿腦中隐現一幕。晦暗的虛無境天魔域,一個女孩呱呱墜地,她乃帝母魔所出,生來血統高貴。

從小女孩的身邊就圍繞着很多高階魔族,那些魔族表面上阿谀奉承她,內心卻在叫嚣着吃掉她,吞噬她,這其中包括她父母雙系的血親……她似能聽到他們的心聲。

慢慢遠離,她給自己建了一座高塔,取名東塢。喜歡在東塢塔裏修煉、沉睡、發呆,幹一切無聊的事,不許別的魔靠近她的塔……

渡化在繼續,浮石澗風平浪靜。每隔半年,了因師太就會來看看,目光複雜地盯着浮石上的小屋。她不知道小屋裏有沒有人,也不敢過去查探,只希望這種平靜不會持續太久。

只終究要叫她失望了。

十一年轉眼即逝,這日無聖庵上空徒生黑雲,迅速往浮石澗聚攏。上安殿中空淨察覺異象,立時沖出淩空而立,一眼明辨是劫雲,只觀天象,心中不免疑惑。

劫雲往浮石澗去,浮石澗有一人,那人今年才五十。要渡也是渡金丹劫,可劫雲卻只比她當年結嬰時遜色四分。

瞬移至浮石澗外十裏,見赤霞師叔已在,趕緊上去。

“師叔,墨姿小師妹的劫雲……”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赤霞面上沉重,擔憂地看着還在不斷聚攏的劫雲,背在身後的雙手摳着指甲。按理墨姿有功德在身,雷劫不該這般重的。

當年她将玄寂宗鹿明禦的事說予師父聽後,師父在浮石澗外站了三天,之後更是用七玄玲珑陣将浮石澗圈圍。從此除了師父,無人可進到浮石澗百丈內。小墨姿也一直未出浮石澗。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這方劫雲都快成勢了,她師父怎麽還沒來?赤霞調頭望向墜零秘地。了因師太驀然出現在她身前半步,長眉緊蹙。

“哼……哼,”空淨清了清嗓子,提醒赤霞師叔。

赤霞兩眼珠子慢慢轉過來,默默往後退了半步。依照以往的經驗,這種時候千萬不要往前湊,沒好果子吃。

中午的天卻好似傍晚,浮石澗上空黑雲滾滾,啞雷隆隆,大風掀動了河面,泛起層層水波。

桐花仙府中,《渡厄吟》幽幽凄凄,墨姿面容寧和,眉心處的紅色彼岸花甚是妖冶。

丹田鼓鼓,經脈中的靈力還在不斷地流入其中。在至極限時,她掌心的那滴無色水液突然消失,滴落丹田,下沉至底端,從內伸出血色裂瓣反卷,形成彼岸花。

彼岸花完全盛開的瞬間,花心飄出一滴無色靈粒,丹田內靈液迅速向靈粒聚合,百息即成隐隐丹影。随着靈液的凝實,丹影愈來愈清晰。清晰後又不斷夯實,一枚指節大的無色金丹形成,開始慢慢轉動。

墨姿神府深處古鐘再響,一滄桑老音問:“釋厄之道,在于明辨是非,明辨在于心,爾心可明是非?”

“明,”墨姿回答得絲毫不拖泥帶水:“是即是,非是非。以功過論以因果論,是非總能分明。吾心昭昭,不畏強勢不憐弱小,心正身正,不偏不倚。”

“前世孽今生渡,渡己身渡世之大劫,道阻且長,爾可懼?”

眼睫輕顫,墨姿慢慢睜開雙眸看向尚未收功的鐘曉,紅唇微啓:“有何可懼?”平靜的瞳孔如死水,收魔神珠回凝血痣,閃出仙府。

她一出現在石屋中,罩在浮石澗上空的劫雲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一落千丈,壓到了山頭。

屋外禁制一開,一道流液沖出,天頓時黑如子夜。

同時咔嚓一聲,碗口粗的黑雷當頭劈下,穿才現真身的墨姿而過。驚得玲珑陣外的十數位高階修士不禁屏息,這丫頭練的什麽功,雷劫怎如此厲害?

赤霞雙拳緊握,在心裏默默為徒弟誦經祈福。倒是了因師太神色雖凝重,但卻不擔心墨姿渡不了金丹雷劫。

單薄的身影僵直地立在浮石上,低着頭。狂風卷起她的發亂舞,似在慶賀。

桐花仙府中,鐘曉已收功,目視着她的背影,看盡其中的孤冷。有時會想,若那年他在殺了蔕慶後,沒有遇見她,沒有将蔕慶的魔屍給她,讓她吞噬,助她成就魔帝。那還會不會有之後?

問自己後悔嗎?鐘曉沒有。

他不喜歡她站在東塢塔上看晦暗虛無。

火辣辣的疼,墨姿吞咽下湧至口中的血,體內雷力亂竄,引得靈力都跟着暴動。但她現在不想安撫暴動的靈力,只望下一道雷劫立馬落下,她想将滿腹的沉悶與孤寂全部發洩。

十四年,煉化四縷魔神元靈,她亦回到蔕墨姿時代十四年,重新感受看不到頭的孤寂。孤寂令她滿目晦暗,在遇到鐘曉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她活着,也僅是因為活着。

如她所願,雷閃若游龍一般穿過黑雲,咔嚓一聲直穿向下。墨姿雙目濃黑不見底,右手一握,清辰劍現于掌中,迎雷而上:“啊……”

噬人的雷閃照亮了她眼底的黑,一劍劈雷劫,穩穩落到浮石之上。

“還不夠,”墨姿緊鎖蛾眉,右手虎口被灼傷,冒着青煙,但她似感覺不到疼,嘴裏再次輕念:“還不夠。”心口很悶,腦中浮現的是蔕墨姿站在東塢塔上,晦暗的虛無境似只有她一個清醒。

她像是被拘禁在一個牢籠中,看着同族相食,從想不通到麻木,再到吞噬父帝肉身成就魔帝,她開始厭惡自己。墨姿梗着脖頸,等待着雷劫降臨。

出生在虛無境,對蔕墨姿來說就是一個錯誤。可她卻真心感謝這個錯誤,讓她遇見了一個人,懂得了愛懂得了什麽是付出,也學會了……放棄。

死于心愛之人的劍下,是她百萬年漫長生命中唯一的幸福。

浮石澗上空的黑雲被那一劍徹底惹惱,繼續下壓,翻騰的黑雲之中雷聲炸響,氣急敗壞。風卷起河水撞擊着浮石,激起丈高水花,天暗沉得可怖。

一個時辰後,第三道雷劫蓄勢已成,攜暴怒甩雲而下。

終于來了,墨姿掀起眼皮,腳跟一轉後撤,雙手持劍斜劈、橫掃、反身再補一劍,三道劍氣帶着泯滅之勢相繼掠向碗口粗的紫雷,将紫雷截成四段落進河中,灼焦了河床。

上空黑雲見此更是暴怒,雷霆之威悍然壓頂。

墨姿心口舒暢半分,絲毫不懼,擡首望天揚起唇角,十足挑釁。

咔嚓……

天威不可戲,第四道雷劫迎面劈來。墨姿閃身避過,一劍斬頭。

玲珑陣外,赤霞已經不再給小徒弟祈福了,蹲在半空啃着楊靈桃,看得津津有味。要不是師父還在,她都想問問天爺,他這是在鬧什麽?

搞這麽大陣仗,倒是把人給劈趴下呀?

了因師太,雙手抱胸,眼中有笑意。小墨姿在發洩,也不知是誰惹了她?

五、六……二十六,次日酉時終于迎來了最後一道鍛體雷,墨姿把劍一收,閉目靜立,小兒手腕粗的黑雷灌頂而下。

身形晃了晃,墨姿站住了,雙目恢複成以往那般清澈,心口終于舒暢了,擡起僵硬的脖頸,望向天上極為不甘在大發脾氣的黑雲,道了句:“多謝!”

雷聲轟轟,卻又拿浮石上的人無法,盤旋在浮石澗上空久久不散,以示威吓。只到底是徒有其表,墨姿無視。挪動僵硬的雙腿,回去石屋,打開禁制,屈指敲了敲腰間的桐花小珮。

“我要進去,跟你說道說道這雷劫。”

雖然這一天一夜她發洩得很痛快,但不代表會錯估自己的雷劫。

鐘曉彎唇,放她進來。暴烈的雷力在墨姿身周連連炸響,她也不管,坐到鐘曉對面,沉臉看着他:“為什麽我的雷劫比一般人重五分?”

“魔神珠是其一,”鐘曉斂目:“另還有天罰,陰爻墨姿斬幽瑥界應受的天罰。”

墨姿猜到了,不禁自嘲:“好在我非一般人,不然鐵定被劈成灰。”

“以後不要再挑釁天道了,他脾氣不太好。塵微渡元嬰雷劫時喝醉了,朝他喊了不該喊的話,他就把她劈焦了,”鐘曉聞着自墨姿身上溢散出的焦味,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大。

“韓塵微喝的什麽酒,我渡元嬰雷劫時也試試,”墨姿盯着鐘曉的臉,腦中浮現出一杏目卷發女子的身影,韓塵微與他長得不太像。

鐘曉笑言:“醉夢三生,”擡手覆上她的眸,“不要學她,因此事鳳鳴生了很大氣。你先閉上眼睛,運轉功法,煉化鍛體雷。”

“那換做是我,你會生很大氣嗎?”

“會,”鐘曉起身:“你師祖生疑了,我出去看看。”

聞言,墨姿立馬睜開才閉上的眼睛,仰頭望向他:“我師父赤霞道君喜歡美色,她若是冒犯到你,你就……你要不換張臉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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