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冥界之門
鐘曉笑問:“你在乎她們嗎?”他自然是知曉赤霞本性,一個愛美卻不下流,口舌厲害但從不打诳語的……實誠人。她還貪心有度、取財有道,交友重性情輕利。
如此清奇的丹師,他也不是頭一次遇見。上界藥神山之主韓旻,為了練劍把丹藥價格擡得奇高,鬧着上界修士除非要命,否則都不敢找上藥神山。
“在乎,”這一點毋庸置疑,墨姿了然鐘曉的意了:“那我就先請上神大人多包涵一些在下師父。”
“好,”鐘曉看着她入定才出桐花仙府,隆隆啞雷入耳,不禁挑唇。跨步至石屋外,涼風掠過,未能吹動他毫末。浮石澗上空黑雲依舊在盤桓,像是不打算散。
玲珑陣外,除了了因、赤霞與空淨,其他高階修士在墨姿渡完金丹雷劫後就走了。空淨正想請赤霞師叔移步上安殿,細談小師妹的冠發之禮,就見赤霞師叔神情一木,手中楊靈桃掉落都沒去撈,下意識地轉頭望浮石,不禁挑眉瞠目。
男人,一個長相俊美氣質清貴的男人。
小師妹洞府裏藏了一個男人?
不是,小師妹才多大?
了因師太環抱着自己的雙臂松開了,凝目望着出現在石屋外的那位男子,雖距離不近,但她還是能看出對方周身無一絲靈力波動,可若說他是凡人……卻見其擡手撥黑雲,浮石澗上空黑雲立散,十分乖巧,哪還有一絲劫雲的暴躁?
這非下界修士手段可達。只像況昷這樣的小千世界都有界面規則,亦非普通的上界修士可以降臨。
思及二十五年前魚來秘境中發生的那起事,男子身份呼之欲出。了因師太神情變得異常肅穆,寬袖中的手不由得收緊。二十五年前魚來秘境開啓時,她就察覺到一絲不太對的威壓,原那股威壓是來自這位大人。
看着黑雲散盡,天空恢複了清朗,鐘曉才轉眼望向玲珑陣外,踏空走去。
見狀,了因師太一把拎起還蹲着欣賞男子美顏的小徒弟,神識傳音怒斥:“還不回魂?”
震得赤霞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立馬站直身子,擡手抹了把嘴,雖然嘴上什麽也沒有,心裏在贊美她小徒弟。丫頭眼神夠亮,沒給她丢人。
看着那慢慢走近的人……或仙,徒然生了些拘謹。赤霞稍稍湊近師父,傳音問道:“這就是您圈圍浮石澗的原因?”
了因師太未理,在人走至十丈之時,垂首拱禮:“無聖庵了因拜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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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淨與赤霞立馬随之行禮。
“三位無需多禮,”鐘曉默認了了因的猜測,駐足在距離她們一丈之地處,扭頭看浮石澗外玲珑陣:“多謝了因師太護本座與墨姿清靜。”
當初在浮石澗外布下玲珑陣,其中确有這位的因素,只那時她僅是猜測,不同于現在人就在眼前。壓下心頭擔憂,她還是多嘴問了一句:“墨姿……”
“她是本座親自送入輪回的,”鐘曉斂下眼睫,唇角微揚,溫柔之意拳拳。
咝……赤霞心都不跳了,放肆地盯着男子,內心裏感嘆這絕美的愛情真的是太動人了。再反觀師父那個晟華劍尊,妻子死了,建個衣冠冢有屁用。不過也不能怨他,他也就那點點能耐。
天刑神啊!小徒弟這都是什麽福氣?
投來的目光太熾熱,鐘曉不免擡眸回視,一觀赤霞那神情就知她誤會了,不過他也無意解釋。
是這般了因便安心了,有玄寂宗鹿明禦的事例在前,她也實在是怕。
“本座這裏有一部天階雙修功法,”鐘曉取出小穆旸給他複刻的《陰陽合和訣》遞予空淨:“算是本座暫居無聖庵的報酬。”
下界上得臺面的雙修功法十分稀缺,而一部好的雙修功法于無聖庵這樣的宗門又極為重要。他觀無聖庵門風清和又不軟弱,将《陰陽合和訣》送出去亦不算埋沒。
“這……”
想要是肯定的,只空淨做不了主,轉眼看向了因老祖。無聖庵一門女修,十中有三在外都結了道侶,而這三中大多卻無雙修功法在手,以致行雙修之事好處幾乎都是偏向男方。
庵門藏書樓裏也有幾部雙修功法,可也是與外界流傳的那些大同小異,對女子益處不大。要真學了那采陽補陰的毒辣手段,又與邪修無異,真真是難!
了因沒想到這位會如此作為,眼神越過他,望向恢複平靜的浮石澗,僅僅兩息便有了決定,擡手示意空淨手下:“多謝大人厚贈。”
“你言重了,”鐘曉淺笑。《陰陽合和訣》雖是難得的天階雙修功法,但上界手裏有它的人不在少數。
瞧瞧這手面,赤霞抿唇盯着空淨捧着的那枚墨玉簡,真想跟她師父扯幾句。人與人之間沒有對比就不見差距。現在差距……一眼望不到頭。
“墨姿要穩定修為,我等也不便再打攪,就先行退下了,”了因師太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把小徒弟扔追雲峰上去,那年在覃乙山上自己怎麽就心軟收下了她?
鐘曉輕眨眼:“墨姿的冠發禮,庵門就不用辦了,本座會親自為她冠發。”
“啊?”赤霞聞言,終于把目光自墨玉簡上移向對面那位:“我我是墨姿師父。”照例該是她給墨姿冠發,定道號。
“本座知道,”鐘曉垂目凝眉:“是本座想為她冠發。”
雖鐘曉沒露半點悲,但赤霞愣是聽出了濃濃的傷情,腦中已經開始各種虐戀情深深,叫她極為動容:“好吧,那就您來,至于道號……”
“清宸,”鐘曉凝目,眼神變得悠遠:“三水在側,合了她的靈根。清之一字,合了她的心境。宸,北辰之所,帝居矣。她出生世俗帝王家,又是冥神之體。宸字雖重,但與她卻是再合适不過。”
話都被您說了,她還有什麽好說的?赤霞認了:“道號挺好聽。”
目送三人離開,鐘曉并未直接回桐花仙府,而是閃身來到河面,閉目細細感悟,雖若有若無,但他還是捕捉到了一絲冥陰元氣。下沉河底,目光掠過河床。
河床是石,沒有淤泥沒有藓苔。一步步走過河床,有見石上劍痕有見焦石,鐘曉蹙眉,冥陰元氣在冥界似仙界仙靈之氣一般,按理不應該會出現在人間。
走過一圈,沒有發現異常。鐘曉神念一動,天刑劍出,直插河床,劍身全部沒入。蹲下身子,凝目細看,黑色的瞳孔中漸漸呈現出一幕。
幽暗的虛空,一紅衣柳葉眼婦人憤怒至極,追在一女身後萬丈,口中大罵。雖無聲,但鐘曉觀其口型卻知她在說:“孽女,你誤殺同族不知悔改,竟還心生怨恨違逆鴻魔神誓與魔族融魂,簡直該死。我陰爻紅翎生了你,也能殺了你。”
看那女一路往西,方向明确,鐘曉就知不妙。再細辨那方虛空,有三彩碎雲石,應處中耀河界。立時他就知那女要引陰爻紅翎去哪?
中耀河界以西千裏虛空外是相忘天鎮魔石所在,鎮魔石下是一處仙魔戰場,由上古姬氏鎮守。而像那樣的仙魔戰場在三千世界的虛空外有一百零八方,全是由鴻魔古神後裔陰爻氏埋下鎮魔石開辟的界面。
那女是陰爻氏前任族長陰爻紅翎被逐出族的女兒——陰爻熾绱,而相忘天鎮魔石就是陰爻熾绱尚未被逐出族時帶領十二族人埋下引入虛空的,她很清楚相忘天鎮魔石的所在。
引陰爻紅翎往那,無非是要其投鼠忌器。身為陰爻氏的前任族長,陰爻紅翎最是在乎鎮魔石。
看到這裏,鐘曉已知結果。如他所想,陰爻熾绱沒有直接與其母對戰的實力,便全力攻擊相忘天鎮魔石。
陰爻紅翎即便知道陰爻熾绱沒有那個實力擊碎鎮魔石,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護鎮魔石。有鎮魔石在側,她連回擊都只敢出七分力,終以肉身護鎮魔石,死在了天雷子的威力下。
陰爻熾绱在母隕落後,并沒有離開,她立在虛空中靜靜等待。不過兩日,相忘天鎮魔石上,陰爻紅翎的肉身旁開啓了一扇冥界之門。
她等的就是這個。
去相忘天開啓冥界之門的孟裏被打落凡塵,冥界之門也随之跌落凡境,陰爻紅翎的陰魂也沒能逃過。
陰爻熾绱對其母可謂之趕盡殺絕。
雙目恢複清明,鐘曉化作一道流光順着天刑劍去到地下。他才離開,一滴古銀滴落,在天刑劍柄上,緊随他之後往地下。
地下千丈,是一扇空門,門框黑油黑油,表層古咒黯然。門中黑洞洞可聞幽幽《渡厄吟》,只比起鐘曉之前聽到的《渡厄吟》要虛弱很多。現身在門中,鐘曉看向門內,黃泉路已歸虛,路邊彼岸花全部凋零。
這扇冥界之門是回不到從前了。
“嗚嗚……”
随後跟來的攬月鏡小鏡靈扒着門癟嘴哭了起來,她命好苦啊!好在冥界之門有九扇,一扇跌落凡境還有八扇可用,不然凡塵鬼魂不得入冥界,豈不是要大亂?
“上神大人,你看在墨墨的份上,能不能告訴吾到底是誰殺的陰爻紅翎?”
鐘曉感受着周遭濃郁的冥陰元氣,眼底暗黑不見底:“孟裏,還記得你為什麽要去相忘天給陰爻紅翎開啓冥界之門嗎?”
“記得,”攬月一把鼻涕一把淚:“陰爻紅翎是鴻魔古神後裔,她身隕,陰魂必是會勾動冥界之門。可那回冥界之門的投放點竟是在一方鎮魔石之上,這就必須要冥界神靈跟着。吾……吾愛熱鬧,就搶先一步攜一扇冥界之門往相忘天了。”
誰能料到會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能回?
只這麽簡單嗎?鐘曉不以為然,奈何橋上陰使不是誰都能當,當然也非孟裏獨可。怕是有些人妄想頂孟裏陰使之職擾亂三千世界。
可惜他們錯估了孟裏,沒想到一個陰使竟分裂出一只分.身。
在天地規則穩固之下,天道自有感知,故将錯就錯罰了孟孤,令孟孤替了孟裏之職。這樣的看來,墨姿體質特殊亦非偶然。
冥幽聖體,乃冥神之體,若真有一日冥界出事,墨姿亦可開小冥界,引忘川河水,現輪回虛門,渡凡世人。
攬月鏡眼巴巴地看着鐘曉,他倒是再給句話呀?不是悟境目嗎?他都跟墨墨這樣那樣了,就不能對她這個墨墨的靈寶痛快點?
等了十息,見高貴的上神大人沒有要出聲的意思,她決定再問一遍,聲音壓得低低的,小心翼翼:“所以是誰殺了陰爻紅翎?”
鐘曉眨了下眼睛:“孟裏,你感知下看能不能收了這扇冥界之門的虛門,留下冥陰元石。”浮石澗引力之所以會超出尋常地方三到四倍,全是因這扇冥界之門。
冥界之門引力本是作用于魂體,但它跌落凡境,門上的冥陰元石便等于失了冥靈支撐,作用就不僅僅是于魂體,肉身也在其列。
“吾吾試試,”攬月鏡其實在墨姿進階金丹時就對地下的冥界之門有感應了,只鐘曉比她更為敏銳。不過無事,都是一家,誰發現不是發現?
反正鐘曉也收不了冥界之門的虛門。
閉目憋氣,攬月鏡抱着門框,在心裏默念虛門冥語。念完一遍,手下門框上的古咒沒有一絲動靜,她沒氣餒。畢竟之前她有感應到冥界之門的召喚,若虛門已崩塌,那肯定不會召喚她。
一連念了二十七遍虛門冥語,門框上的古咒才漸漸亮起,一道散着幽光的虛門慢慢脫離門框,跟随虛門冥語歸入攬月鏡小鏡靈的心門。虛門被收的瞬間,門框上的古咒立時崩散,歸于虛無。
“嗚哇哇……”
攬月嚎啕大哭。
鐘曉未有阻止,他知道孟裏在為這扇冥界之門哭喪,從此冥界就只有八扇冥界之門。除非有一日墨姿修煉成神,攬月鏡借主冥神之氣融合被收入鏡中的虛門,這扇冥界之門才能重啓。
“吾要督促墨墨努力修煉。”
攬月鏡一邊嚎着一邊在打算着未來,她是再不能上冥界奈何橋了。但若墨墨修煉成神,她卻可助墨墨建一方小冥界,随其游走在世間行渡厄之事,那也十分逍遙。
想象很美好,但前提是墨墨能修煉成神。扭頭看向邊上這位大人,她吸着鼻自唔囔道:“您知道神仙眷侶嗎?”
“你想的事不成,”鐘曉看都不看攬月:“本座是天刑,立身于天地規則,不是凡間權臣,想讓誰升官發財誰就能升官發財。本座之手遮不了天道。”
攬月抹了一把眼淚:“吾就是想想,圖一時快活。”思及十四年前,她窺見的那個甜絲絲的親親,心裏又有點癢,紅腫的眼睛打量起這位,嘴抿了又抿,還是忍不住質問:“既然你的老相好是墨墨,那慈壹仙山上的玉燦小妖精是怎麽回事?”
聽着這話,鐘曉不禁挑眉:“你跟孟孤魂聯沒斷?”
“斷了,”提到此事,攬月就傷心:“應該是她受完天罰後斷掉的,可惜吾之前受傷太重,根本不知孟孤和魂聯的存在。不然肯定會忠告她幾句,讓她以吾為戒,好好守住奈何橋。”
鐘曉盯着孟裏挂在短脖子上的那滴古銀:“你這鏡子?”
小手立馬捂住本體,攬月忘了尊卑,兇巴巴地沖鐘曉喝道:“吾這鏡子怎麽了?它不就是随了吾的性子,愛窺見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嗎?”
對,就是無傷大雅。只要不窺探天機,攬月鏡就是一面好鏡子。
鐘曉點了點頭,算是認同她的話:“本座記住了,日後再與墨姿親近會先将你蒙上。”至于慈壹仙山上的玉燦,等墨姿飛升後見到她,自會認出。
“你你……”
攬月鏡被氣到了,擡起右手五指緊握,只敢拿拳頭指着鐘曉:“吾跟你說慈壹仙山上的安氏女仙,十個有九個半不是好人。這界的泓羅城墨氏在慈壹仙山面前,都算是好女,你你你最好離她們遠點。”
說起這界的泓羅城墨氏,鐘曉雙目一暗。
墨氏生來盛陰,這本不多見,且只能誕育女嗣,兩點完全合了上界慈壹仙山安氏。安氏女易出冥元體,冥元體承《陰冥澗》。将《陰冥澗》煉至大成,便可入世入冥界歷練。
孟裏就是冥元體。
見鐘曉兀自沉浸在思緒中,攬月鏡瞪了他一眼:“你好自為之,”反手摳下一大塊冥陰元石,氣哼哼地離開地下。
冥界之門虛門被收,對浮石澗并無甚影響。鐘曉回到桐花仙府已是深夜,來到墨姿對面坐下,目光流連在她眉宇之間。取一壺淨靈玉泉出來,飲了兩口。
渡己身渡世之大劫,其實不用孟裏督促,墨姿本就是在走一條封神路。
上神時期,真魔神朿畵一縷魔神本源毀了淨化母樹,終致萬神獻祭封禁魔族于虛無境,重建天地規則。
魔神本源,天地生靈大敵。以他參悟的天地規則來看,墨姿徹底渡化兩縷魔神本源後,便會迎來神劫。
到時,天地将更為安穩。
幽冥聖體比一般靈體還要純淨,墨姿利用鍛體雷洗精伐髓也只洗出薄薄一層雜陳。兩年時日穩定了修為,她不欲再接着煉化魔神珠。坐在鏡前,看着鐘曉幫她束發戴上玉冠,心中甚為歡喜。
“清宸這個道號我也喜歡。”
“喜歡就好,”鐘曉拿起擺放在一旁的攬月鏡,将鏡面貼上墨姿的眉心痣。攬月鏡銀鏈自覺穿入發中,纏上玉冠。
墨姿起身面向鐘曉:“我打算回家一趟。”她五十二了,祖母已過百。雖上回離開時留了青泥靈泉,但凡人終究是凡人。
“是該回去一趟,”鐘曉側身,扭頭看向石屋外:“空淨來了。”
石屋外禁制已撤,墨姿立馬出屋相迎,還未到近前目光就先落到了空淨師姐牽着的錦衣女娃身上。女娃也就三尺四寸高,紮着典型的宮廷小雙髻,膚色較白,長眉桃花眼,兩眼水亮,十分靈動。
“空淨師姐,這是……”
見到小師妹,空淨首先觀其周身靈力,确定一切都好才手撫女娃的小腦袋:“卞啓來的,叫岳悅,今年五歲,水火靈根,靈根值相等,均為八十八,這在修仙界非常少見。庵內正好有一天階功法《兩極混沌訣》合适她,打算讓她來承繼。”
空淨話一停,小女娃就立馬跪下:“小女岳悅給姑祖磕頭。”
“姑祖?”墨姿拉起女娃。
空淨代為回答:“其祖父岳暝骁是你三哥,其母墨茜林是你侄女。此次去卞啓接她的是靜宜,家中帶話,讓你回去一趟。”
聞言,墨姿心一緊:“可是我祖母……”
“老祖宗甚是想念您,”岳悅兩眼泛淚,仰頭望着美如仙女一般的姑祖。祖父說得沒錯,太儀殿中供奉的那幅畫像沒有神韻,不及姑祖分毫。